混球

　　除夕不好打车，尤其站在马路上，冷风吹的人直抖。韩卓凌实在等不及，随便在路边扫了一辆共享单车，一路骑到了医院。

　　连笑已经告诉过他具体楼层，韩卓凌很快就找了上去。远远地看见有一对中年夫妇和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站在一间病房门口，正在激烈地争吵着什么。

　　那个看起来不过四十的女人穿着艳红的丝绒长裙，手里提着一个棕色的皮包，处处透着成熟女人该有的性感和稳重，眉眼也和连晚有几分相似。

　　韩卓凌一下就确定了，他们就是连晚的父母和连笑。看上去，连晚的父亲依旧在生气，而连笑正红着脖子跟这位父亲对峙着。

　　他还记得来之前连笑说让他避开她父母，于是韩卓凌干脆站在走廊的拐角，直到看着她父母一前一后走了，才上去跟连笑打了个招呼。

　　“我见过你。”连笑见他第一眼，就被他浑身的戾气吓得往后缩了一下，跟他拉开距离。

　　“嗯。”韩卓凌看见她的动作，见怪不怪，也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他情况不太好。”连笑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往里面看了两眼，“医生说伤口哪怕再深一毫米，就要影响到脑子了。”

　　“嗯。”韩卓凌也顺着看过去。

　　昏暗的病房里，连晚躺在发白的病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嘴巴上带着呼吸机，身上连着心跳检测仪。

　　孤零零的，乍一眼看上去，甚至生出这个人会一睡不醒的担心。

　　“是我叫他回来的，却发生了这种事。”连笑有些自责，面对韩卓凌像面对受害者家属，“你别跟我爸一般计较。”

　　“笑姐，你不用道歉，”韩卓凌依旧盯着连晚，“他知道自己能回家的时候其实挺高兴的。本来之前他都不打算过年回来，要不是你叫他，他也不敢回这个家。我有时候会觉得他像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只要一看见他，就特别心疼。”

　　“上一辈的事，把他扯进来了。”连笑说，“他小时候爱笑，还很黏人，后来慢慢地，我发现他开始沉默寡言，见了我就躲地远远的，还有意无意地跟我道歉。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他已经把罪孽深深刻在自己骨子里了。”

　　“他觉得自己出生是个错误。”韩卓凌说。

　　“其实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个。”连笑接了一句。

　　连笑交代了两句就也走了，留下韩卓凌一个人在医院守着。

　　他站在病床前，虚握起连晚的手。

　　那只手背上扎着输液管，透明又冰凉的液体源源不断地流入他体内。他整个手都是冰的，手心全是冷汗。韩卓凌从旁边柜子上抽了一张纸巾出来，细细地帮他擦着。

　　连晚骨架小，指头又细又软，冷白的皮肤薄薄地覆盖了一层，给他镀了病态的美。

　　“晚晚，你的惊喜我收到了。”韩卓凌握着连晚的手，用自己的体温帮他捂热，“但这大过年的，你别送我这么一份大礼呀。”

　　早上连晚一睁眼，就看见了坐在病房的椅子上削苹果的韩卓凌。他头发糟乱，眼下的血丝和乌青一览无余，应该是一晚上没睡。

　　见他醒了，韩卓凌把切好的苹果递到他嘴边，然后又重新拿了个橘子剥给他。

　　在被韩卓凌塞了一嘴吃的后，连晚忍不住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该来？”韩卓凌声音有些哑，和他平时清亮的嗓音有着完全不同的感觉，“你要是哪天真出事了，是不是也不打算告诉我？在你眼里，我算什么？”

　　连晚被他喊的有些发愣，只能低着头，沉声说了句对不起。

　　韩卓凌把病床旁的小桌板支棱起来，给连晚手里塞了一个外卖盒，“别给我道歉，不稀罕。”

　　“让你担心了。”连晚打开盒盖，腾腾的热气冲了他一脸，“饺子汤？”

　　“知道我会担心，那以后就别做让我担心的事。”韩卓凌把筷子和勺子塞到他手里，赌气一样别过脸，“你看看有哪家过年进医院？”

　　连晚一下乐了，差点被刚喝下去的汤呛住，“我前几年看过一个新闻，说小孩大年初一玩炮仗，把自己指头给炸了，一大家子乌泱泱地全来医院了。”

　　“你还好意思说？”韩卓凌把刚剥开的香蕉往他嘴里一塞，“进医院你还挺得意？”

　　连晚知道自己理亏，干脆哎呦一声，捂着脑门躺回床上，“我头疼。”

　　“行了别装了，”韩卓凌重新捧起外卖盒，舀了饭喂到连晚嘴边，“医生说得在医院住一段时间，我跟你姐商量过了，到时候出院了你就不用回那了，直接回咱家。”

　　“别喂了，我又不是没手，”连晚听到那句“咱家”的时候心里特舒服，于是笑着说，“中午不会也吃外卖吧，大过年的有饭馆开门吗？”

　　“没饭馆开门那你现在吃的这是什么？”韩卓凌无奈道，“你想吃什么，我回去做好给你带过来。”

　　“糖醋里脊，”连晚说，“只想吃这个。”

　　“那你等着吧，我还得去买里脊肉。”

　　一直等韩卓凌走了，连晚才舒了口气躺回床上。

　　他爸往他头上砸了个窟窿，也没出于负罪感来照顾他。韩卓凌也不过是和他一样大，他也有家人需要陪，但就算这样，也还是守了自己一夜。

　　自己又给他添麻烦了，连晚想，从认识韩卓凌到现在，这个人带给他太多温暖和感动了。也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攒了多少福气，这辈子才能遇见这么一个人。

　　他看着病房的窗户走神，直到放在桌上的手机响起。熟悉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连晚才慢悠悠地摸过手机，接起来放在耳边。

　　“喂。”连晚有气无力地应了句。

　　“醒了？”连笑说，“我还以为会是小韩接呢。”

　　“他回去做饭了。”

　　“还会做饭？”连笑笑了笑，“我还以为他只会打架。”

　　“你认识？”连晚问。

　　“算是认识吧，”连笑说，“我有个初中同学在跟着他混。”

　　“嗯。”连晚随便回了一声，就陷入了沉默。

　　“你们在一起不会打架吗？”连笑又问。

　　“不会，”连晚说，“至少到现在，我们没打过架。”

　　“看不出来，他对你还挺好，”连笑啧了一声，“不过我觉得除了你也没人敢靠近他。”

　　“为什么？”

　　“他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气质，”连笑想了想说，“就差往脸上写生人勿近了，尤其是那种孤僻一样的戾气，让人害怕。”

　　连晚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深吸了口气才说，“姐，你打电话是找我有事？”

　　“我和同学约好在外面吃饭，想问韩卓凌要不要给你们带的，结果你说他回去做了。”

　　“嗯。”

　　“那我挂了，有事打电话吧。”

　　“好。”

　　连晚垂着眼睛，细细地回想他第一次见到韩卓凌时候的样子。

　　穿着校服，背着书包，滑着滑板，那么活泼阳光的样子，和连笑描述的完全不一样。

　　他在外面，是不是没朋友？

　　因为大部分人会忌惮韩卓凌西区老大的身份，剩下的少部分人看见他都不敢靠近。

　　那面对自己呢？

　　他见到的韩卓凌，好像永远带着笑，完全就是普通高中生的样子。

　　这幅模样，是装出来的吗？

　　连晚攥着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陆定，我有事问你。”

　　“怎么了？”

　　“你和韩卓凌关系怎么样？”

　　“一般吧，”陆定说，“初中时候我们在一个班，后来他开始混了，我们也就没那么熟了，不过偶尔也一起去个网吧打个牌什么的。”

　　“好，那你忙吧，我挂了。”

　　他又找了一个人，打通电话。

　　“晚爷？过年好啊。”

　　“嗯，二凡，我记得你以前跟过韩卓凌一阵子，他人怎么样？”

　　“让我想想……冷酷？不合适……就那种，我看你一眼都是给你脸，不叫大哥能砍死你的社会气质，他从来不笑的，没人敢靠近他。”

　　“他真砍过吗？”连晚问。

　　“什么？……没有，”二凡说，“我只是用这种破烂话形容他。”

　　“好，谢谢。”

　　“晚爷你客气了不是。”

　　连晚打了许多电话，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就和当初传闻中的西区老大一模一样。

　　“晚晚，”韩卓凌手里提着两个保温饭盒，推开病房门进来，“我在我家里做的，给我妈做了一份，给你带来一份。”

　　连晚抬头看着他，恍惚着伸手接过饭盒。

　　“怎么了？”韩卓凌担心地皱了皱眉，“伤口疼？头疼吗？”

　　“没事。”连晚拉过韩卓凌一只手，干燥温暖的触感让他内心平静了不少，“你吃了没，一起吧。”

　　“你先吃，我去找医生护士问问情况，看有没有可能是脑震荡没查出来。”

　　“不用，”连晚拉他的手用了点力，“想让你陪陪我。”

　　韩卓凌笑了笑，脸上印出深深的酒窝，“那就一起吃吧，我觉得我做饭还可以。你第一次吃吧？尝尝。”

　　他夹了一筷子糖醋里脊，吹的稍微凉了点就喂到连晚嘴边，“好吃吗？”

　　连晚看着他，眼眶有点发酸，“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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