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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山公园
我习惯从东门进香山公园。进园后,和翔弟微信彼此通了行程。
我还记得一条野路,是从香山北门两三百米的民房后面绕行,山脚下有条缓道,顺着印记向上几十米,就能走到一个三四平的空地,再顺着右手一棵龙爪松后面的小路一直上山,十几分钟,就可以爬到香山北腰的防火道,防火道是两米宽的平坦水泥地,蜿蜒缠在整个西山山脉中间。偶尔会有看林岗站得配给车开过。顺着防火道一直向南七八公里,可见一处方圆百米的水域。徒步野山的驴友会在这里休整。休整完后继续穿山南行十几公里,直到翻墙跃进八大处公园,再由公园正门走出,坐车回市里。他们把这条线路叫香巴拉路线,而我总记成香格里拉线。
2006年,驴友们碰面时都会简单做个自我介绍,大家会自备食物,垃圾袋,吃饭,拼车时AA,不探问隐私。这点很好,在北京可以用任何你喜欢的名字,以一个新生姿态面对陌生人。没有人查问你身份证上拗口的姓名。你可以是战狼,勇闯天涯,也可以取名满天繁星,杰西卡,范爷,或者一只行走的猫。无论你怎么称呼,大家都无所谓,没人会计较你姓谁名谁。我就启用了高中时给自己起的笔名,一直到用到现在。
也是那次香巴拉之行中,室友娟子使了些手段攀上了京少薛之侃。娟子有着极其敏锐的眼睛,嗅到了薛少背后的财富信号,从而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成为北漂女孩里最有谈资的一个。
香山的中线上山我再熟悉不过。东门—玉华山庄—平台—香炉峰,连上山带下山,最快时我曾用过40分钟。由于经常负重背着七八斤的设备出外景,我也练就了结实的体格和健硕的心脏。
北京所有的公园景点里,天坛高冷,地坛平易近人,北海怡情,陶然亭活泼可爱,石景山沧桑深邃,颐和园奢阔,司马台长城险峻,慕田峪雄壮,……只有香山,是我最爱。因为那里可以鸟瞰整个北京城。
香山有两个最佳的外景点,一个是可以拍到日落西山群和大鸟瞰北京城的香炉峰,另一个就是鬼见愁下山处的平台。天气气象好的日出和日落,总会有摄友提前站位。
今天的能见度和出门时预判的一样。晴空里,微缩的北京城尽收眼底。孔雀蓝的天空下,这座繁华的都市闪着耀眼的光亮。蜿蜒的五环路尽在咫尺,近处的楼盘都是借了西山开发的别墅盘,新中式的建筑风格,散发着低调的新贵气质。稍远处便高楼林立,交错层叠。盘古大观的火炬楼如柜台里的吊坠。这里没有楼的地方就是路,没有路的地方就是楼。路越修越宽,楼越盖越高。高低起伏的楼宇披着各种不同颜色的外衣,看似拥挤却又井然有序。如果视力好,就可以搜索到东三环外的标志建筑“大裤衩”。让我想起某些建筑地标就和人一样,存在就注定有故事,有传奇。有名的东直门81号院,北新桥的锁龙井,南锣鼓巷的敲鼓人。
站在这里,所有你能看到的再远处,或者你看不到的更远处,都属于北京。这里看集结着数万万计的精英,奇才,怪咖,和无尽的芸芸众生,这个城市的上空,冒着无数的理想,心愿,财富和人生感叹。北京,既是天堂,也是炼狱,是宇宙中的另外一个宇宙。
山上的雪已所剩无几,石阶路清晨就已被工作人员清扫干净。太阳升起后,阳面山树上的积雪就嘀嗒嘀嗒化掉。背阴处的雪稀松剩了一部分,只一阵风吹过,也便羞涩地摇落向地面。
北京有个谣言说:情侣千万不要爬香山,否则会分手。
第一次听这个言论,是出自翔弟之口。我睁大眼睛向他提出质疑。
谁说的?
我听别人说的。
别人是谁?
就是大家。
大家是谁,你认识的哪个人,叫什么名字?
嗯…翔弟被我追问的有些郁闷,声调明显减弱下来。
没等他回答,我就见机拦住迎面下山的一对牵手情侣,仰着头说到:麻烦,我能问你们一个问题吗?
男孩穿着黑色短袖T恤,深蓝牛仔裤,脸上的青春痘还在疯长。女孩穿了一条白花长裙,瘦瘦的露着锁骨,齐齐的刘海栗色的头发,一双大大的眼睛。两人对视了一下,男孩广谱口音说:可以。
你们下山后是会分手还是会结婚?
男孩抓着女孩的手:当然会结婚的啊。为什么要分手!
女孩绯红了脸,尴尬地不敢抬头看我,掐了男孩一把。
男孩笑了,被女孩拽着走下台阶。
我冲他们的背影喊到: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男孩背对我扬起手跟我告别,女孩给了男孩几记香拳,俩人打打闹闹下了山。
我转身对翔弟说:你看吧,爬了香山的情侣都会结婚,根本不会分手。
翔弟掐着腰对着我傻乐,额头已被汗水打湿。
突然他就跳上台阶,抓起我的手追上冲上去。
我心里想这个男孩胆子有点肥呢。
当我们到达香炉峰顶,山风还有些许暖意,环顾周野,好似站在宇宙之颠。我们共肩面朝西山的那一轮红日,它灼热而饱满,我们身后就是落日下的不尽繁华的北京,车来人往,熙攘又安宁。就在那万丈余晖中,在香山海拔557米的至高处,翔弟吻了我,他说:镯夕,我喜欢你很久了。
那一刻,我从心底流出一滴眼泪,似乎我这一生受尽的屈辱都能被这一句告白安抚。
那是2014年初春,桃花未败的某日,我和翔弟第一次正式见面,爬山,牵手,亲吻,□□,一气呵成。那一日,我不仅将我的身体交于这个小我6岁的男人,连同我千疮百孔的灵魂一起,也托底全部奉上。
我真的太想太想,在这个世界上,好好被某个人喜欢,被某个人爱。
今天爬到鬼见愁时已经明显力不从心,中途歇了三四场。等到香炉峰,已是下午四点多。在山顶找好机位,架上脚架,把小七的光圈调到11,快门调到800,今天的日落把西山的轮廓描绘得清晰可见。山顶温度较低,电池时效缩短,持续低温对相机零件有致命威胁。要在太阳落山前后抓住黄金拍摄时间。
下山时,日已落,又赶着下山去正平台处拍京城的华灯初上。今天的人不多,只遇到两位摄友,是退了休的一对夫妇,先生温文尔雅,女士穿戴讲究,她们的设备都高端,甚至比我们职业设备还高出一大截。听说是高干,独生儿子在上海安家,还要做丁克一族,俩人就彻底解放了,自顾自游山玩水,全中国跑了一大半。前两年先生迷上了摄影,女士也就跟着作伴一起拍着玩。俩人就经常参加各种摄友学习,活动。每次看到他们一起出现,双双见了白发,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我刚刚收拾完器材,她就打来电话。她在电话里和以前一样套路寒暄,问我最近好不好。我说挺好。她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我说最近很忙。她说隔壁何姨想托我买点北医三院的万能止痛膏。我说你要多少,她说要是不麻烦的你的话就要两瓶。我说不麻烦我买好给你寄回去。她说我给你钱,我说不用了。她说那没别的事了。我说好的,那我挂了。
她是我的母亲,我记事起就没有叫过她一声妈。我只喊她喂,哎,你。有时连这些代词都不会用。但是五个女儿里,我却长的最像她。家里老相册中有一张黑白照片,里面的女子扎着两根粗壮的麻花辫子,胸前带着乒乓球一样大小的毛主席徽章,背景的远山里有一栋白色的三层杨楼。照片里她的眉眼神态,和今天40岁的我简直就是复制版。
每次我们不得已一起出门,我都会和她保持距离,离她远点。记得小学三年级,我把同桌邓卓打了,他的一颗门牙掉了一颗。他那时比我胖很多,但是没有我高。班主任刘老师气鼓鼓地让我请家长,我低着头说我没有家长。刘老师瞬间就炸了:说瞎话,再说你没有家长?你是不是当我是傻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妈是谁?全厂的人谁不知道?
敏感的我抬起头咬着牙捏着拳头,我眼睛里一定充满了血,瞪着她,只要她敢把那个词说出来,我就跟她拼,不管她是谁。我都瞄好了桌上的粉笔盒。
旁边的语文孙老师赶忙跑过来站在我们中间:刘老师,好好说。她还是个孩子。咱们做老师的要慢慢来,不能急躁。
孙老师转过来轻声对我说,再怎么说也不能打人,而且你是个女孩子,以后身边的人会怕你的,你会没有朋友,会很孤单的。明天让你爸爸带你去邓卓家,上门去赔礼道歉。给刘老师交个检查。
我咬着牙,心里想:我宁愿孤单。
第二天,父亲去小卖部买了两瓶杨桃罐头,一盒点心,领着我去看了同桌。我不知道,父亲不知究竟低了多少头哈了多少腰。
回家的路上,父亲推着自行车,跟我说:你这丫头,浑身上下没一地像我,就这这脾气跟我一模一样。你说你和你弟弟咋不和你换换呢,你跟个假小子天天惹事,他倒好,跟个小闺女似得病怏怏。
我没接话,还在盘算班里还有谁敢惹我,我就去掏蛇放课桌里。我心里想,这个世界上,只要我在,谁都不可以欺负她。
而她在家照顾发烧的弟弟,我的事情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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