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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戏
华格臬路一幢中式两层石库门楼外，两三个青帮马仔聚在一起抽烟，几双贼溜溜的眼睛却不敢休息，时刻监视着楼外的事物。
此处便是上海滩叱咤风云的传奇人物之一，杜庸的宅邸。
这石库门楼外表看来比叶公馆稍逊，但只要能进到里面看到那些建造屋子的用材，几乎所有人都会感叹，原来上海大半的财富竟都聚在此处，更不用提那些无价古董呈现的古朴奢靡之感。
杜庸会在楼内待客办公，但不住。他常住在紧挨的一幢中西合璧风格的三层楼房里，那里有更加森严的守卫，只要有生人擅自闯入，当即就会被十几只凶狠的罗威纳犬攻击。
今天一大早，楼下那些狗又狂吠起来。
靳楚歌猛起掀开蒙头的被子，心烦地喊道：“启明！启明！”
一个胖乎乎的十八九岁的少年从门外跑进来，惶然道：“少爷，有什么吩咐？”
“妈的，让那些狗别叫了！老子要睡觉！”
“是是是，少爷，我这就去教训它们！”说完，启明就跑下楼去了。
果然，不多时，楼下的狗不叫了。
可是靳楚歌再也睡不着了。他辗转若干次，终于不情愿的起身。
靳楚歌小心的移动受伤的右腿，拿过在床头的一根拐仗，一瘸一拐地去到露台。
从二楼露台看下去，他见到启明正在和两个女人说话。
其中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是靳楚歌的姑姑，杜庸的妹妹杜桂芝。另一个正在逗狗的人靳楚歌没见过，甚至不能立即分辨出那人的性别。
按常理，分辨一个人的性别，无非体态发型衣着。可眼下这位生人，背影既不像女人般地纤细，也不像男人般宽广；头发既不像女人那样长，也不像男人那样短。而衣着是一套改良的新式唐装，上衣的长度直到膝上，裤腿也是宽松的，可看到仅露出的脚尖套着黑色的布鞋。这般穿着既不同于女人的旗袍，又与男人的唐装长衫有着本质区别，实在令人费解。
姑姑什么时候结识了这种人！
靳楚歌心里揶揄一通，好似要给别人一记吓马威般地在楼上叫道：“启明，你还不滚上来！”
他这么一叫，把楼下的三个人都叫答应了。
杜桂芝仰头笑道：“哟，我的小少爷，太阳都晒屁股了，你还没起哪！”
然而靳楚歌却没有立即回话，只见他来不及收回的顽劣还定在眼角眉梢间，眸色却已凝注，只定在中间那位从来没有见过的……人的脸上……
明明是温婉的，棱角却是分明的；明明是恬淡的，神采却是妩媚的……靳楚歌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这样的人，她散发出的所有都很矛盾，却使人惬意。
恍恍中，那年轻人只觉心跳漏跳一拍。
杜桂芝看出端倪，挽着陌生人的手臂不无骄傲的说：“这位女士是北平京剧团的名旦，宋俪伶，程砚秋的弟子。”
楼下的女人微抬下腭，朝楼上的男子浅浅一笑。
靳楚歌一瞬的恍惚……
待回神时，楼下的人已进了屋子。
启明来到靳楚歌身边，伺候他洗涮。
靳楚歌像失了魂儿般地仍他摆弄，一边又问：“启明，那位宋小姐之前到我们家来过吗？”
启明点点头，说：“今天是第三回了，是杜家姑姑特意请来教唱京剧的，大概学了有小三个月了吧！”
靳楚歌疑道：“那我怎么一次都没见过？”
启明笑道：“少爷，这可得问您自已！过去除了睡觉，你白天在家有超过半天的吗？这次正好是您在家里休养，才给遇见了！”
靳楚歌哦了一声，又问：“那你知道宋小姐结婚没有？”
启明终于明白过来，用毛巾擦干净昨夜留在他嘴角的口水痕迹，认真道：“少爷，你可不能打老师的主意！”
“为什么？”靳楚歌叫起来，他不信上海滩还有自己碰不得的女人！
启明低声说：“少爷，我就是私下跟你说，有一天，我也听到杜先生问杜家姑姑这话哩！”
靳楚歌脑子一响，心头涌起一股滋味不好受。
他呵了一声，若无其事的说：“我就是随便问一问！谁说我要碰她！我就喜欢风骚的女人，这种寡淡的货色无味之极！”
启明心头好笑，就听见楼下传来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杜桂芝端着身板儿，手上拿一纯白丝绢，眼望高处，正学唱一段戏文。
坐在沙发上的宋俪伶缓缓站起身来，围着她慢走一圈，又一手扶住她腰，一手握住她手腕，嘴里面娓娓说道：“手眼身法要活，像这样……”说着，她用自己的动作帮助杜桂芝调整身姿，一双眼波流淌的杏眼也随那手指方向往高处看去。
一位瘦高的年轻人正立二楼的楠木雕花栏杆旁。
“楚歌，”杜桂芝笑道：“快来看看我学得好不好？”
靳楚歌说了声好，便要往楼下走。
启明追过来，急忙递上拐杖。
靳楚歌却是一拂，挡了开去，嘴里低骂：“妈的，真当老子是残废啊！”
启明一撇嘴，只得在后面跟着主人。
靳楚歌一手扶着楼梯上的扶手，一边尽量做出潇洒的模样走下楼梯。
天知道他刚刚经历了怎样的痛！
“你腿好啦！”杜桂芝惊讶道。
“小伤，早就好了！”靳楚歌傲道。
杜桂芝笑道：“那倒好，往日家里不见个活人，今天正好你在，就跟我唱一段《霸王别姬》吧，也让宋老师指教指教！”
靳楚歌瞟了宋俪伶一眼，脸上一烫，敷衍道：“我哪会唱戏呀，我看你们唱就好！”
杜桂芝不信，“你平时不是总爱跟我哼哼两句吗？今天宋老师在，真是难得的机会！”
杜桂芝转头又对宋俪伶道：“他就是怕老师笑话，不好意思呢！”
靳楚歌被她一戏说，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便道：“唱就唱！”
杜桂芝见他上当，便请宋俪伶坐下，自己与靳楚歌在堂前对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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