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洪月如歌

　　青山巍峨，绿水长流。
　　民生公司江轮“思远号”自长江下游而上，已在江上行驶了八日。
　　经过两天的休整，金钱豹一众劫匪引发的扰乱基本清除干净。
　　英国水兵将劫匪和一个青帮马仔的尸体抛进了长江，在藏有军火的驾驶舱外加强了巡逻，这使得龙三一行人没有机会再进去一探究竟。
　　唯一庆幸的是“思远号”的驾驶权重新回到黄德彪手中，英国水兵大副切尔西吃了教训，暂时不敢再干涉船长，但是安排了水兵在驾驶舱内监视，防止中国船员擅自搬动暗仓内的东西。
　　此时切尔西坐在一楼客舱的床铺上，随行医生淳墨岚正在给他检查伤口。
　　看到伤口恢复得并不理想，淳墨岚道：“发炎了，船上有消炎药吗？”
　　“你没有？”切尔西鄙夷道。
　　淳墨岚摇头。
　　切尔西蔑他一眼，用英语向手下吩咐了一句。
　　留学生淳墨岚自然听得懂。
　　不久，英国水兵拿回一盒药来，药盒上用英文写着 penicillin。
　　淳墨岚一眼便认出，这是黑市上价格堪比黄金的消炎药盘尼西林。
　　一般人能拥有一支就要想尽办法，没想到，切尔西随随便便就能拿出一盒来，一盒里有五支，而且，这应该不是船上唯一的一盒。
　　淳墨岚猜测药也放在驾驶舱的暗仓中。
　　切尔西从盒子里取出一支拇指大小的药剂递给淳墨岚。
　　淳墨岚不动声色的拿出自己医箱中的一根针管，又从一个透明白色小包中取出一根针头套死在针管上。
　　吸好药剂，淳墨岚一针注射在切尔西手臂上。
　　“每天早晚饭后打一针，连续打两天。”淳墨岚伸手向切尔西要药。
　　切尔西诡笑着说：“不不不，药放在我这里。”
　　淳墨岚呵呵一笑，没说什么，收拾好医箱便请辞了。
　　回到二层客舱，他看到对面床铺上的青年面朝里侧卧着，似乎还在睡觉。
　　客舱门楣上的方形时钟正好是十一点半钟。时近正午，登船后阿月从未睡这么晚。
　　淳墨岚隐隐感到不对。
　　正在另一张床上下象棋打发时间的赖富贵和董明并不以为，他们替阿月解释道：“反正起来也没得事情，不如睡觉。”
　　说着话，陈云生和白小宝各自端着一盆白面馒头和一盆稀饭走了进来。
　　“他妈的，天天吃这个，老子都要吃吐了！”坐在门口的葛天首先不满道。
　　龙三走过来拿走一个馒头，劝道：“请你吃西餐你吃得惯？吃吧，有总比没有好！”
　　葛天怒道：“七八天没沾肉了，早晓得这样，我才不来！”
　　龙三难得理他，招呼弟兄们吃饭。
　　“阿月老弟，起来吃饭。”龙三在阿月背上拍了一下。
　　嗯……
　　阿月回应了一声，却没有起身。
　　淳墨岚看在眼里，借着添稀饭的机会，坐到他身后床铺上。
　　他看到阿月脸颊呈现不正常的绯红，额头的发丝已是汗湿。
　　正要用手去摸他额头，就听有人在门口喝了一声。
　　众人回头，只见两个英国水兵并成一排站在门口，用生硬的中文命令道：“交枪！”
　　葛天本就因为伙食太差心生不满，此时一听英国人又要收枪，一腔怒气便发泄了出来，大喝道：“不交！”
　　英国水兵愣了愣，随即一人说道：“如果不交，大副先生说，你们全部在武汉下船。”
　　葛天正要发作，龙三拉住他，上前道：“叶老板让我们上船，凭什么要下船？”
　　“我们只传达大副先生的命令。你们交不交枪？”
　　“要不是我们自己找到枪，现在你们可能全被强盗打死了！现在收枪是啥意思？老子不交！”葛天斥道。
　　陈云生等人也附和道：“不交！就是不交！”
　　英国水兵见话不奏效，便先行离开，估计是请示切尔西去了。
　　白小宝立即把舱门关了，问龙三怎么办。
　　众人都没了吃饭的心思，纷纷将龙三围住。
　　“给他们……”是阿月略显微弱的声音。
　　淳墨岚转头看他，只见那男人不知何时已经悄声坐起，背靠着舱壁，神色不爽，显得有些虚弱。
　　“阿月兄弟，你有啥事？”龙三终于看出不对劲，走过来问。
　　淳墨岚起身向旁走出一步，给他让出位置。
　　阿月微一摇头，却道：“叶老板吩咐过，不能和洋人闹事。”
　　葛天抢道：“既然让我们上船，就不应该收我们的家伙！万一又出那天的事情怎么办？”
　　葛天说得在理，青帮众人都点头赞同。
　　“阿月兄弟，叶老板让我们上船，到底是要办啥事情？这个时候了，你别瞒我们了。”龙三认真的说。
　　阿月叹一口气，幽幽道：“该知道的时候自然知道。”
　　葛天见他不松口，一脚踢翻了盛稀饭的盆子，“老子不交枪，有本事洋人自己抢过去！”
　　“他们有三十个人，三十条枪，还有十几箱军火，你怎么斗？”阿月问他。
　　葛天不说话了，龙三也不知这时候应该帮谁。
　　“你不舒服吗？”淳墨岚将一个盛着温水的搪瓷碗送到阿月面前。
　　阿月抬目看他一眼，没有说话，接过碗将水全喝了下去。
　　一只手指纤长的手掌不经意地抚在阿月额头。
　　果然很烫。
　　淳墨岚蹙眉道：“你在发烧。”
　　阿月转头，甩开对方的手。
　　“阿月哥，你生病了？”陈云生关心道。
　　龙三也急道：“是不是晕船？要不要紧？淳老弟，快给看看啊！”
　　淳墨岚拿出听诊器，正要靠近，便被阿月拒绝。
　　长发青年尽量用保持平缓的语气说道：“把枪给洋人，后面再想办法。”
　　见阿月抱恙，葛天大抵明白了阿月的心思。
　　若没有这位“金枪”出力，他们要与英国人硬拼绝对是没有胜算的。
　　于是葛天也不得不放弃了坚持，带头将配枪交到龙三手上。
　　青帮余下七人也都将枪交了，淳墨岚也将之前捡到的两支交给龙三。
　　正好十一把。
　　一个兄弟死于和金钱豹的枪战中，剩下十一个人，正好这里有十一把枪。
　　如是，金枪阿月的枪仍然“安全”。
　　阿月唇角一勾，笑意诡谲。
　　龙三拆下自己枕头上的枕套，将枪全塞了进去。然后亲自下楼，将枪交给了切尔西保管。
　　第八日平安渡过。
　　翌日清辰，船停武汉汉口码头。
　　切尔西指排十名水兵上岸补给淡水和食物，以及船上最重要的燃料，煤。船要在码头停靠一天。
　　黄德彪作为船长兼向导，也下了船亲自给英国人带路采购。
　　青帮龙三一行人在船上被关了这些天，早就按奈不住，都想上岸透口气。尤其是葛天，上岸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找一家饭馆喝酒吃肉。
　　龙三准许葛天带着陈云生等人下船，自己则留在船上守着阿月。
　　不过一个夜晚，昨天还能说话的青帮杀手已陷入浑噩状态。
　　但是阿月一直拒绝“看病”，这让龙三无可奈何。
　　龙三将淳墨岚拉到一边，让这位医学生想想办法。
　　因为没有机会听诊，淳墨岚还不能判断阿月的病情，心说是否阿月碍于面子不想在龙三他们面前露短才一直坚持。于是便让龙三先去甲板上等，自己则半闭了舱门，走近阿月所在。
　　男人坐在床衔，不失礼貌地说：“我是叶先生安排的随行医生，你有事的话，叶先生不会放过我的。”
　　阿月没有说话，兴许已经没了力气。
　　淳墨岚戴好听诊器，试探着将听音器缓慢地从阿月背后的衣服下缘伸了进去。
　　庆幸顺利的同时，听诊器也将阿月身体内部的声音传至淳墨岚的耳朵。
　　并无异常。
　　为了能够确诊，淳墨岚将听音器从背部贴着阿月肋骨，试探着移动到了他的胸腔处。
　　隔着衣服，淳墨岚的手被侧卧着的阿月突然抓住。
　　淳墨岚空出的一手扳住他肩，安慰道：“是我，我在给你看病，放松。”
　　手上的力道松了一些，阿月并未完全放开他手，不过，这并不影响淳墨岚听音。
　　仍然没有听见杂音。
　　之前怀疑肺部感染的可能，被排除掉了。
　　可，那是什么呢？
　　恍惚间，淳墨岚想起了一件事。
　　他顾不得阿月的拒绝，直接将他的衣服从下自上的掀了开来。
　　左肋下的古铜色皮肤上，一个腥红的圆形伤疤已溃烂。
　　这是枪伤，正是淳墨岚在王红家里为阿月取出的子弹。
　　一定是前几天在江水里太久，被感染了！
　　想到阿月因为救自己导致伤口溃烂，淳墨岚心头不是滋味。
　　他将阿月的衣服盖好，快步走出客舱对龙三道：“我们需要切尔西提供盘尼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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