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北，岛

　　第一章搁浅的“美男鱼”
　　临近傍晚，灰色幕布样的阴云遮盖住头顶的整片天空。咸腥味的海风带来阵阵寒意，海水卷着搁浅在沙滩上的海星一遍又一遍的由远及近。龙万支结结实实地打了一个喷嚏，“到底是哪个孙子告诉我南方冬天不用穿羽绒服的？”她裹紧身上的羽绒马甲，抽紧卫衣帽子上的抽绳，希望至少能在头部保留点温度。
　　海水快要沾湿脚上的运动鞋，她蹲下来用手指试了试海水的温度。几乎是触到海水的一瞬间就把手缩了回来，看来距离能下海游泳还有段时间。
　　龙万支随便在沙滩上一块干爽的岩石上坐下，“烦我就直说呗，还骗我说能下海，这温度咋下去？死人都能给你冻活了！”她随手捡起一块小贝壳，擦去上面细沙露出贝壳原本的奶白色。用力向前一扔，小贝壳瞬间就落入海水中。顺着贝壳消失的方向，龙万支依稀看到一个人影正往站在海水深处中走。这个距离看不出男女，只能看到那人一头金黄色的头发。
　　“还真有不怕冷的……”龙万支把手塞进衣兜里，吸了吸鼻涕。这四周除了她就只有海里的那个人了,“就算穿着衣服下海也冷啊……”她看着远处那个人。
　　那人一直走到海水能淹没过头顶时就彻底消失了，龙万支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靠！”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脱掉身上的外套和卫衣，把鞋子往旁边随便一甩就冲进海里。
　　龙万支拿出比赛都没用过的速度飞快地游到那人消失的地方，潜进水里发现人不在。她又向前游了一段，终于在水里捞到了消失的那个人。龙万支拽着那人的胳膊把他从水里捞上来，不过看起来他似乎失去意识了。连拖带拽龙万支总算把人带回沙滩上，她这才看清这是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生。
　　“诶，醒醒！”龙万支在男孩脸上用力拍了两巴掌，但是那个男生还是没什么反应。她迅速在脑海中搜索游泳队教的急救方法，一边按压着男生的胸口，一边做着人工呼吸。终于在快要累到脱力时，男生终于醒过来，费力地咳出一大口水。
　　“大哥！你终于醒了！”龙万支也不顾自己身上湿漉漉的T恤，瘫倒在男孩身边，男生还在大口咳着水
　　“你要是再不醒，我都快把你肋骨压折了。”龙万支躺在沙滩上大口喘着气。
　　躺在她身边的男生终于停下咳嗽，用迷茫的眼神看着她。
　　“我第一天来…也不至于给我这么大份的礼吧……”
　　“你能听见我说话吗？”龙万支侧过头。她在男生面前挥挥手，男生只是呆呆的看着。
　　“脑子进水了？”
　　龙万支撑起上半身凑到男生耳边一字一句的大喊：“你脑子进水了？”两人之间只有几厘米的距离，龙万支打量着面前的金发男生。刚才忙着救人根本没时间细看，这仔细一观察龙万支发现不得了啊，自己随手一捡居然还能捡到帅哥！海水打湿的头发都自然得垂在脑后，露出清晰的五官。白皙的皮肤和浅棕色的大眼睛以及深刻的轮廓感让这一头金发并不突兀。龙万支盯着他左眼下的泪痣，心想他现在要开口说自己是条美男鱼我都信！
　　龙万支锁骨处的黑色长发湿漉漉的垂着，与男孩不一样的纯黑色瞳孔里有许多年后都始终被惦念着的光芒。两人就这么互相打量着彼此谁都没有说话。
　　男生终于反应过来，用力推开龙万支：“你脑子才进水了呢！”他的声音是这个年纪男生特有的，低沉但又夹杂着少年人的昂扬。
　　“你看什么？”男生见面前这个女生。
　　“你长得真好看！”龙万支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上勾勒出一个真挚又单纯的笑容。
　　那一瞬间天晴了，阴沉了一个月的天气似乎终于要告一段落。傍晚的夕阳带着粉红色的霞光出现在海平线那边。
　　“你说什么？”男生似乎还没从龙万支的话里回过神来。
　　“走啊，帅哥去我家吃饺子去！”龙万支起身拿上被扔在沙滩上的衣服和鞋。回头时见他还坐在原地不动，龙万支上前抓着男生的手腕，把他直接从地上拽起来，男生的表情从迷茫瞬间转换成震惊。
　　“你的力气怎么这么大？”男生试图挣脱两下都没有成功。
　　“我叫龙万支，你叫什么？”龙万支还在她妈肚子里时她爹龙卫东坚信不移地认为这是个男孩，一条龙是无法满足她爹当年望子成龙的美好幻想，所以干脆起了这个名字，一万支龙总够了。
　　他就不信自己一米八五的大男生力气还没有这个女生大，但龙万支的力气根本没给他逃跑的可能，男生只好任由她拉着自己往前走。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都救你一命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我只是去游泳，是你自己大惊小怪的。”
　　“你不如干脆说自己是穿着衣服下海洗澡。”
　　“到底要去哪？”
　　“去我家啊！”

　　龙万支拉着这个陌生男孩走进距离大海没有多远的商业街，虽然这里是叫商业街但其实只是海边附近的一条商铺很多的大街。现在刚刚到春天，这个海边城市的旅游旺季还没有到来，街上没什么行人，店家也都懒洋洋的坐在门口喝茶或是聊天偶尔起身招呼着零星的客人，所以难免显得有些萧条。
　　两人终于在一家还没有牌匾的店铺前停下，“到了，进来吧！”
　　龙万支推开玻璃门走进去，里面一个女人的声音马上就传出来，“不是说让你多逛一会吗，回来那么早又给我添乱！”
　　苗凤花放下手中刚包好的饺子，看见站在门口落汤鸡似得女儿：“你这孩子是不是真得缺心眼！说让你下水你就下啊！我让你学习的时候怎么没那么积极呢！”
　　“意外，纯属意外。”苗凤花打开房间里的一台小加热器。
　　“赶快去后面洗澡！要是冻感冒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苗凤花把她往后面的屋子里推。
　　“等一下！人呢？”龙万支一回头看见那个男生还站在门口，“愣着干嘛呢？快进来啊！”男生虽然犹豫但还是走了进去。这家人应该是刚到这里不久，店铺还没有开始装修，桌椅杂乱的摆在房间中。
　　“这是谁啊？”苗凤花看着这个同样湿漉漉的男孩。
　　“不认识，海边捡来的！”龙万支这一脸的自豪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海边捡到海盗船长的藏宝图了。
　　“他在家里洗吧，我去隔壁借个地方。”龙万支蹲在角落附近的行李箱旁给自己找一身干净衣服。
　　“行了，快去洗澡！一会感冒了！你们这一个一个的就没有能让家长省心的！”男生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已经被苗凤花推进房后的厕所里。
　　“干净衣服给你挂在门口了！多洗一会在出来！”苗凤花在外面喊道。
　　男生推开厕所门，这是这间店铺的后院，旁边还有两间与店铺同样低矮的建筑，中间是一个铺着水泥砖的小院子。他低头时看见了门上挂着的粉红色卫衣和五彩缤纷的裤子。

　　至于现在，他为什么会穿着粉红色卫衣和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孩坐在同一张桌子前等着另一个陌生女人端饺子上来他也不知道。他回头看看卫衣帽子上的两只长长的耳朵。
　　“可爱吧！我可喜欢这件衣服了！”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这件“露脐装”不免开始怀疑可爱这个词语的真正含义。
　　苗凤花把刚出锅的饺子放在桌上，“吃饭吧！”
　　饿了快一天的龙万支拿起筷子开始狼吞虎咽，也不顾饺子还烫嘴的温度。
　　“小伙子你也吃啊！”苗凤花看坐在对面那个男生迟迟不动筷。
　　龙万支放下筷子：“忘了介绍这位是苗凤花女士，我妈。”与一米七二的龙万支不同的是苗凤花更娇小也更精致，反而更像一个南方女人。一年四季穿着自己喜欢的花裙子，眼角的皱纹也在宣告着这个女人年轻时的漂亮模样，龙万支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长得像她妈多一些。
　　“这位是……小黄！”她看着男生金黄色的头发，勉强给他起个名字。
　　“牧元安，我叫牧元安。”男生终于开口说话了。
　　“来！小黄吃饺子！”苗凤花夹起一个饺子放到牧元安碗里。
　　“……”
　　“你们俩怎么回事？”
　　“下海洗澡了。”龙万支忙着吃饺子含糊地回答道。
　　“……”
　　“穿着衣服？”
　　“你姑娘我是随便占人家便宜的人吗？”苗凤花看看自己缺心眼的女儿，又看看对面那个兔耳朵卫衣都挡不住帅气的小黄算是认同了龙万支的说法。
　　牧元安夹起碗里的大饺子咬了一口，嘴里极为相似的味道勾连起一些足够久远的记忆。
　　“怎么样？我妈包的饺子好吃吧！”
　　牧元安轻轻点点头。
　　“你们是…北方人？”这是牧元安问出的第一个问题。
　　“是啊！”
　　“怪不得……”
　　“吃虾！刚买的！可新鲜了！”苗凤花给牧元安和龙万支给夹了一个。龙万支因为懒得剥虾皮，所以每次都是连皮带肉一起吃了。
　　“妈咱家店到底叫啥你想出来了吗？”
　　“就叫小凤烧烤了。”
　　“怎么这么土？”
　　苗凤花翻个白眼：“就你最洋气，那你说叫啥？”
　　龙万支真的仔细思考了一会：“小龙烧烤吧。”
　　“咋不叫小王八烧烤呢更好听！”
　　龙万支和苗凤花在争执这间店到底是叫小乌龟烧烤还是小凤烧烤时牧元安已经把自己面前的饺子吃光了。
　　“大小伙子还是能吃啊！”苗凤花欣慰的看着牧元安。
　　牧元安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
　　“这有啥对不起的，吃！不够还有！哪天想吃你再来阿姨给你包！”
　　“妈你不能因为他长得帅就不收钱啊！下次来要给钱的！”龙万支赶紧把剩下的两个饺子塞进嘴里，生怕被牧元安抢走。
　　“咱家又不卖饺子，以后多带几个朋友来店里吃饭就行！阿姨给你们打折。”
　　“好。”
　　牧元安没告诉她们的是自己没有没有朋友，大家只不过是萍水相逢以后也不会再见，没必要说这么多无关的事情了。

　　“衣服我会洗好拿回来还给你的。”牧元安站在门口对龙万支说。
　　“不着急。你也算是我在这里遇见的第一个朋友，多来找我玩啊。”
　　路边的街灯早就亮起，大海淹没在更广阔的黑暗中，牧元安没有回答龙万支，手里提着自己的衣服转身就离开了。
　　“小黄拜拜～”牧元安走出一段距离后还听见龙万支道别的声音。
　　苗凤花整理着用过的餐盘，“龙万支你又磨蹭什么呢？”她朝在厕所里的龙万支喊道。
　　“妈我出去一下，小黄把东西落在这里了。”龙万支握着他的手表跑出去，不知道还能不能追上牧元安。
　　龙万支沿着商业街跑出去，在海边绕了一圈也没找见牧元安。她借着路灯看着手中的这块手表，从皮质表带的磨损程度看来这块表已经有些年头了。表盘上的两根指针也一动不动，“你怎么也进水了？”龙万支晃动着手表，指针还是没什么反应。
　　“算了，什么时候遇见再说吧。”龙万支把手表放进衣兜里。她对这附近还不是很熟悉，现在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哪里，不过龙万支也不担心。
　　一个小巷里写着“芋圆”的霓虹灯牌吸引了她的目光，龙万支毫不犹豫的拐进去。
　　“小妹，来玩芋圆冰粥啊。”老板见有客人来起身招呼着。
　　龙万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东西，她还在犹豫买回去会不会挨骂时旁边巷子里的动静越来越大。一开始她以为是有人在里面吵架所以没有在意，但是仔细听好像没那么简单。龙万支放弃芋圆，小心翼翼地走进旁白昏暗的窄巷。走出巷子的尽头是一片居民楼拆除后的废墟，龙万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是她要找的牧元安。牧元安半蹲在地上被四五个流氓打扮的男生围在中间猛踢，嘴里还骂着她听不懂的方言。龙万支赶紧在周围搜寻有什么能用的。
　　“干什么呢！”
　　几个人和牧元安一起回过头看见正举着一辆自行车的龙万支。
　　“这么多人打一个！不要脸！”
　　她右脚向后一蹬，稳定住下盘，然后把自己手中的破自行车像链球一样甩出去，其中的三人应声而倒。
　　牧元安最先反应过来，拽起身下护着的男生大喊：“跑！”
　　龙万支跟着两人一路狂奔，在巷子里左拐右拐不知道多久后才把身后那几个人甩掉。三人靠在一堵矮墙上，全都上气不接下气的。
　　“我今天的运动量……算是达标了……”龙万支用衣袖擦擦自己额头上的汗，回头发现牧元安和那个清瘦的男生脸上都带着些伤。
　　“你们俩怎么回事？他们怎么下手那么狠？”
　　那个很清瘦的男生对着牧元安一通比划，龙万支意识到这个男孩可能不会说话。
　　“你自己说。”牧元安一脸不情愿的样子，那个男生有些为难的对着龙万支比划着手语但是她真的是一点都看不懂。
　　“你说啥呢？”龙万支充满迷惑的看着男生手上的动作。
　　“他说谢谢你”，牧元安还是帮男生代为转达。
　　“小意思。”龙万支轻松的回答道。
　　“他叫啥名啊？”龙万支问牧元安。
　　“他能听见，只不过就是不会说话。任思远，都叫他小哑巴。”牧元安嫌麻烦干脆帮任思远回答了。任思远微笑着对龙万支挥挥手算作是打招呼了。
　　“我叫龙万支…”
　　“小哑巴？”
　　三人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到一个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的男孩，看起来是刚刚结束运动头上还挂着汗。龙万支越看他越觉得眼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
　　那个人高马大的男生走过来气势汹汹的把任思远拽到自己身后，什么都不问就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他瞪着着牧元安。
　　任思远想拦着他，但是那个男生根本不理他的反应。
　　“怎么？跟你有什么关系？”牧元安也站起来，两人差不多的身高和体型真的动起手来谁都占不到便宜。清瘦的任思远就被可怜巴巴的夹在中间。放假不好好写作业，看太多台剧的龙万支根本没心思劝架，自己已经脑补出这三个人好几集情感大戏了，还都是那种最狗血的三角恋。
　　男生看着牧元安这一身“奇装异服”：“你自己发疯就别不要来祸害别人。”
　　“林子易，关你屁事。”
　　任思远向在一旁看热闹的龙万支投来求助的目光，龙万支赶紧回过神来，把牧元安拽到自己身后。
　　“冷静，冷静！总要听当事人解释一下再打对不对？不然平白无故打一架都不知道为了什么。”林子易注意到这原来还有个女生。
　　“我是不是见过你？”虽然与现在这个紧张的气氛一点关系都没有，但龙万支还是很好奇于是就问了林子易。林子易打量着眼前这个女生，似乎确实是在哪里见过。
　　身后的牧元安也无心再跟这几个人多说，朝着巷子外面走出去。
　　龙万支没等林子易回答，就跑上去追他：“小黄！小黄！你等等我啊，还有东西没给你呢！”不过等到她跑出去的时候牧元安已经不见踪影了，转了一大圈这手表还是没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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