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弃学
最后总成绩出来的时候,我是第19名。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包括我自己。
我以为我会受到表扬,受到夸赞,但是万万没有想到是,我所面临的只有质疑和责备。
没有人相信一个一直倒数第一名,只会打架惹事的孩子,会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冲刺到班级的前二十名。
无论羡青怎么帮我澄清,怎么在所有人面前站出来,叙述我这一段时间内的努力,就是没有人听得到。
可笑的是,用他们的逻辑年级倒数第一的话是不值得被相信的,所以那为什么年级正数第一的话也没有人相信,
他们围成了一个圈圈,我在里面,也在外面。
把我排斥在团体之外,却又把我堵了起来,不肯放过我。
我冷眼看着他们议论纷纷,经历着一次又一次被叫到班主任办公室里被给予“坦白从宽”的机会。
我从头到尾只有一句话:我没有作弊。没有其他任何解释。
用羡青的话讲,梁双这个人从来都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倔的令人生气。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我很想问一问老师,你相信我么。
那才是我唯一真正在意的东西。
但是我没有,我害怕求证,求证到我最不想要的结果。
现在回忆,也许我和老师的结局,从那时起就已经有了预示。
在面对老师的事情上,我总是不够勇敢。
所以,最后我选择了逃避。
我早晨按照正常时间出门,算好时间,等爷爷走后做贼一样再偷偷的溜回家,直到晚上爷爷回来,一天到晚的不用出门,连爷爷给我的零用钱都省下来玩游戏。
我不知道爷爷有没有发现,但是反正他对我一直处于一种纵容又不纵容的状态,矛盾的很。
羡青来找了几回,他跟我说,学校里班主任找他谈话,问他说梁双是不是因为作弊被发现了,所以不敢上学。
他还言之凿凿地说,果然是这样,一个这么多年的倒数第一怎么会进步这么快,一定是作弊了。
羡青说,你既然知道他一直都是倒数第一,作为一个智商正常的人,他能倒数第一这么多年,证明他根本不在意成绩,他也就没有必要作弊。
班主任愣住了,被羡青的话堵得什么都说不出。
羡青劝我,你要不还是回去上学吧。
我摇了摇头,继续玩我的游戏。
何必,我不回去,他们觉得我心虚。
我回去,他们觉得我不知廉耻。
我体会过不少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却没有一次来得这么心酸委屈。
我不知道自己还要这样多久,反正在遇到老师之前,我一直都是这样得过且过。
但是你说,命中注定这种东西,怎么就那么说不清。
该出现的人,总是会再次出现。
一周之后的周末,傍晚带着薄薄的寒霜,老师敲响了我家的门。
老师的气质很温润,就算是第一次见他的人,对他也会很容易放下戒心。
爷爷见到老师的第一眼,便和和气气的问道:你是?
老师回答:“我是梁双的老师,来做家访。”
然后爷爷就让他进了屋,丝毫没有怀疑为什么之前从来没有别的老师来做的家访,怎么就突然有人来了。
晚些时候,我翻出这件事来吐槽爷爷:“老头子你也太没戒心了,以后我要是不在家,你这么随便放人进来,不怕别人劫财又劫色?”
“用不着您操心,这年头孙子还管起爷爷的事了。”
“主要你要是被骗光了钱,倒时候我就没遗产继承了。”
爷爷拿烟斗敲了一下我的头,嘲笑道:“臭小子,老子看了大半辈子的相,什么人该信什么人不该信,我不比你清楚?”
他继续道:“那位先生,鼻挺唇翘,是贵人之相,只可惜眼尾含痣,为人过于重情,福厚命浅,若是看得开,倒是还是能活得久些,正所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啊……”
爷爷说的话总是神神道道的,我听不懂也,但是涉及到老师,我还是尽力吧这段话记了下来。
我拿这句话去请教羡青,羡青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给了我一个老师活不长的结论。
结果就是我把他揍了一顿,揍得挺疼,羡青好几天没搭理我,说我重色轻友,再说这也不是他说的,是我爷爷那么说的。
我权衡了一下,还是揍他比较方便。
后来,我学到了一个词语——一语成谶。
只是那时候的我,没有相信。
我还记得老师来的那天很冷,一进屋,老师的的眼镜上都被染了一层白霜。
我顺着声音也探出了脑袋,看见了摘下眼镜正在擦拭的老师。
他不带眼镜的样子显得很年轻,看起来像是一个大学生,一点老师的威严都没有,我却觉得格外亲切,好像跟我的距离又近了那么一些。
他眯着眼睛,也不知道看没看清楚我,他笑着叫我的名字:“梁双呀。”
他总是喜欢在叫我名字的时候加一个尾音,哪怕是最后一面的时候都没有改变。
那时候他在病床上,看着窗外对我说——梁双呀,我想吃蛋糕。
那时候老师已经病的很严重了,不用说蛋糕,他那段时间一直都几乎都是靠输液来维持生命。
我知道他根本吃不下,也许是真的想吃,也许是找了那么一个借口。
但是我还是听话的跑了很远的地方,买到了老师第一次来我家里的时候,给我带的哪一种——芝士蛋糕。
是了,老师来的那天也是我的生日,11月15日,在冬天。
那天爷爷特意没有出摊算命,在家正要给过生日的我煮长寿面。
我不知道老师是怎么找到我的家的,想来也只有羡青这一条路。后来我跟羡青求证,羡青说是老师找到了他,问我家的地址。
羡青说如果是老师的话,我一定会想见他,所以人生第一次,他向别人告诉了我家的地址。
老师开始没有点明来意,简单的寒暄了几句话之后,就被爷爷留下来吃饭。
多了个人,多了双筷子,又是老师,所以爷爷又去厨房加了几道菜。
学校里的时候,老师一直都独来独往,但万万没想到,他跟爷爷倒是很合得来。
老师喜欢中国古典文化,爷爷也算是正儿八经的道家传人,虽然跑偏了点。
我听着他们说来说去,净是些我听不懂的话,爷爷还搬出了自己珍藏的陈年老酒。
我没想到老师也会喝酒,他没带眼镜,我记得他的很红,红的跟苹果似的,掐嫩掐嫩的。
他跟爷爷聊了一夜,不知道是不是大人喝了酒都能么能聊天,我认识老师这么久,加起来还没今晚上说的十分之一多。
后来爷爷提着我的耳朵让我去睡觉,我最开始不肯,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放过,但最后也的确熬不住,所以后来他们聊什么,我都是一概不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我就醒了。
我睁开眼睛,翻了个身,就看到了睡在我身边的老师。
他睡得很沉,看起来酒还没有醒。
朦胧的阳光刚刚洒下来,紧贴着细细的绒毛,他的眉毛微微颦起,他嘴角微微向下。
嘴角……
不受任何控制的,我不由自主的就将嘴唇贴了上去,碰到了嘴角的那一丝温度。
脑子却又瞬间清醒,触电一样的缩了回来,哄的一下炸开,麻木的脑子,麻麻的嘴唇。
无论是过了多久,我都能清晰的记得这个场景,每一个细节,每一份感受,每一次的呼吸,切进骨髓一般的记忆。
那大约算是我与老师之间,唯一一次超越了师生之间的肌肤之亲。
肌肤之亲,太美好的词汇,我只能把它偷过来用。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世界都整个变得迟钝,直到我听到了老师起身的声音,我的世界才逐渐复苏。
老师揉了揉鼻梁,重新戴上了眼睛。
他起来的第一句话是跟我说,回学校吧……梁双。
——嗯。
我就那么跟他回了学校。
在路上,我鼓起了所有勇气,终于说出了独独亏欠他的解释:老师,我没有作弊。
我听到他说——我知道。
所有的委屈都在顷刻间爆发,然后烟消云散。
我好像真的,好喜欢好喜欢这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更喜欢更喜欢这个人了。
见到我能回来,羡青比我还要欢喜,但是他嘴上还是要挖苦我几句。
羡青怨念的说,果然是对待喜欢的人是不一样的,他劝了我那么多次,我都没有回学校,老师就来了一次,我就乖乖回去了。
除了在喜欢我的这件事上,老师从来都不会让我失望。
老师单独给我安排了一场考试,找了其他科目的教师全员监考。
做一科,当场判卷,当场出成绩。
除了英语,因为他相信我。
他说,梁双,事实做不了假。
他说,梁双,别紧张。
他说,梁双,我相信你。
他就是那么无缘无故的相信我,不似羡青与我相识已久,看见我日日的努力。
只因为我,所以相信我。
幸亏最终的结果,我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所有科目的教师都闭了嘴,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想跟他们计较什么,我的心里甜到盖住了所有苦涩,因为老师相信我。
果然,老师的澄清方式是最有效的,很快所有人都变了一张脸。
我得到了之前不曾有过的善意,却只觉得虚假。
后来又觉得释然,这世上的人其实本身没有恶意,只不过忍不住给他人带上标签。
如果换做是我,其实也很难相信我自己。
我也是个俗气的人,又何苦嫌弃这世界太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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