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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摆在桌案的茶杯升腾起袅袅清香,一双泛着白瓷冷光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倏的捏紧了杯身。
庄珵蹙眉盯着手机,又是他。
庄珵几乎是不可抑制地,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刺目的白光,刺骨的冷风,夹杂着夏季突来的阵雨,像是劈头盖脸的给了他狠狠一棍。庄珵意识模糊地躺在马路边,他感觉有血气一阵一阵的翻涌上喉,他想咳却早已失了力,只能抽搐着,任由积血漫过嘴角。
庄珵感觉到了一阵朦胧而又无边的绝望。那时的他,才刚满二十,家庭美满幸福,有一个相恋一年的女友。
想到这里,庄珵不由得笑了,旋即又冷下了脸,仿佛那抹淡笑从未出现。
庄珵的人生以20岁那年的夏夜为分界线,自发的断成两瓣。
二十岁之前的他,被冠之以“天之骄子”。不论是生活还是学业,他都游刃有余。而一场意外,夺走了他的家人,更将他的脸面狠狠碾在地上。
醒来后,面对他的不是新生的希望。父亲在车祸当场毙命,母亲在送往医院抢救途咽气。甚至连安慰他的亲友们都在背后议论,说他现在这样,还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庄珵挺过了生死难关,与死神擦肩而过,可到底命运之镰还是收走了代价。他庄珵,曾经的天之骄子,现在却成了一个半瘫。在他的恳求下,主治医生告诉他,脊柱神经严重受损,车祸伤引起脑血栓后遗症,将会出现肌肉萎缩的症状。
庄珵抚摸着左手手腕,那里有一条条狰狞的疤痕,经年不消,陈伤难治。
其中最深最长的一道,是他得知,他全力相护的女友,出院后单方面宣布与他分手,不再有任何瓜葛,老死不相往来后,经过一下午的深思熟虑,庄珵终于决定与这个世界决裂。
作为一个上过两年专业课的医学生,他自然知道,如若割腕自杀未遂,将是怎样的后果。所以庄珵缜密的计划了整个步骤。
庄珵趁粗心的护理人员不注意时,藏下了一把锋利的水果刀。经过两天的蛰伏,他的看似坦然冷静,好似已经接受事实的淡漠,与常人无异的举止,终于成功令医护暂时放松警惕。
庄珵选在了一个阴暗的下午,他静静靠着床板看向窗外。凝散的乌云叫嚣着,好似下一秒就要扑进来,将他彻底撕扯食至殆尽,直至粉身碎骨。
庄珵从未如此感谢他在学业上的天赋,第一刀就找准了腕动脉。痛吗?当然是痛的,汩汩的血液好似用全班染红了洁白的床单。痛苦伴随着血压降低出现的脑缺血与头昏无力一起将他吞噬。
可他终究是苟且一生的命,虽然被发现的及时,可贯穿手腕肌腱的伤痕已留下,时刻提醒着他不堪的回忆。
沉疴早已深入骨髓,连上心头也千疮百孔。
尤其是在今天这样的阴雨天,手腕上的旧伤隐隐作痛。这都是当初创口附近被切断了血管、神经的蓄意报复,即使多年过去,仍有余痛。
庄珵并未在尘埃处开出花,而是选择了苟且偷安,虚晃度日。
也就是在庄珵出院后不久,他卖掉了老房子,搬到一座新城市后,收到了一条错乱的短信。
当时的庄珵浑浑噩噩,只以为是发错人的一条下流短信。可之后,接二连三的骚扰消息,终于触动了他麻木已久的神经。他顺着消息号码,回拨了电话,用大骂来消解自己恶劣的情绪。等到他情绪终于稳定下来,慢慢推着轮椅,找到地上被扔到一边的手机,才意外的发现,对方并未挂断。
庄珵呼出一口浊气,颤抖地问:“你到底要干什么!”甫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暗沉,像生了锈的铁链一般刺耳。
对面沉默许久,轻笑一声,“亲爱的,我是来祭献的。”
“嘟嘟嘟…”
庄珵坐在轮椅上,被昏黄灯光半掩着,脸色不明。
不久,庄珵就搬往沿海的c城,可衍生的阿佛洛狄涅并未放过他,依旧如影随形。
直至今朝,庄珵又收到了一条饱含爱欲的短信。
“想为你锻造一双舞鞋,与你在海中泡沫共舞;想让指尖在你的白色极乐之城上游曳,直至极点,潮声涌尽。”
庄珵照例选中那条短信,点击删除。看着洁白的手机页面,他的嘴唇无声的动了两下。
“滴滴”又是一条短信,庄珵抬眸望去,几秒后,他长长的眼睫像易碎的蝴蝶翅膀般颤动着。庄珵嗤笑一声,觉得荒谬的同时,心里莫名笼罩上了一层危机感。
他说:“亲爱的,我现在开始不满足于和你讨论乌托邦和柏拉图了。”
庄珵放下手机,不再理会。他现在的职业是一名小说家,更准确来说是恐怖小说写手。庄珵擅长编织诡谲陆离的噩梦,令每一个走进他精神世界的人都如临阿鼻地狱,尽情品尝无间苦难。
三天后有一个作家大鉴,庄珵因为身体原因无法亲自到场。他的责编陆偶替他出了个主意,干脆写个小短篇打印下来,给到场感兴趣的粉丝人手一份。也算是为下个月的签售大会造势了。
庄珵捏了捏山根,将构思好的想法转化为更为实体的文字,逐一敲下。
两天后,终于完成使命的庄珵,放松地伸了个懒腰,最后在捉虫审核后,就将命名为049的文档,传送给苦苦等待的陆偶。然后再慢慢推着轮椅去洗漱。
再出现在书房的庄珵已经换上了深灰色的丝绸睡袍,整个人泛着一股温润的气质。白皙清瘦的胸膛遮掩在柔滑的衣料背后,宽松的睡袍也无法将劲瘦的腰肢线条勾勒完全。湿润的发梢流淌着清新的气息,庄珵抿了口刚泡的咖啡,红润的唇瓣微启。
带着满身疲惫回到家,刚打开屏幕,就被这香艳的一幕刺激得呼吸不畅的男人,不知轻重地扯开了束缚身心的领带,扔到一边。他骨节分明的手下移,重重握住,豆大的汗滴蜿蜒淌下,凝聚于一点后,便轰然坍塌。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才有空余,抹了把脸颊上的汗,他爱恋的看着屏幕中早已熟睡的庄珵,意味不明地一笑。而后一颗颗解开衬衫纽扣,进了浴室。热水哗然,浇灌在泾渭分明的腹肌上。热,再次催生了爱欲。
伟大的阿佛洛狄涅,已然降生。
对此浑然不知的庄珵,当时正在登录官网查看读者评论。他的新书《暗狱》将要出书,出版商打算替他办个签售会试试水,顺便先在网上搞个预售刺激一下消费者。比如前五百可获作者亲签,而手气不好或手速不够的,只能买到印签,聊以慰藉。
【《暗狱》的读者讨论区】
【啊啊啊,qswl,凭窝单身十八年的手速竟然还没有抢到大大的亲签,你们都是魔鬼吧!小心铁杵磨成针呦!】
【我的亲签啊,你已经是个成熟的亲签了,应该学会自己邮递过来了。】
【我就是瞧着《暗狱》的封面好看,而且赠品超丰厚,还送Q版飞机盒才下手的,这也太赞了叭!】
【楼上是姐妹啊,封面真的是绝美了,今天也是为阿夜得美貌哭泣的一天。你看那浑厚凝重的耀黑,还有华贵雍容的金色暗绣,我的妈耶,词穷了……】
【难道就没人关注一下情节吗,最后的结局到底在暗示什么?我怎么云里雾里的,大神求解!】
【雾里!我男票!我老公!结局看不懂的话,可以看看大大今天新发的番外,应该能看懂一点吧。
【……】
庄珵又往下翻了几页读评,大概对读者讨论的重点有了解后,就安心下来了。现在的网络造势还可以,至于现场反馈,陆偶也说了,实在不行就请几个群演,凑个数。
至于他该以怎样的形式出席,庄珵自嘲一笑,他并未向外界声明,他是一级残疾,半身不遂的状态,甚至连工作三年的单位,也只有责编陆偶知道他的真实情况。
不是出于维护可笑的自尊心,而是因为不想读者将重点放到作者本人上,对于他们来说,只要知道雾里这个代号,就已足够。
“滴滴滴”庄珵手腕上佩戴的智能检测手表,发出了睡眠提示,十点半了,到了该休息的时候。他顺手关了书房的灯,便准备离开了。
一室归于沉寂,唯有隐匿在黑暗中的监控仍在运作。庄珵将关上门时,似有感应的抬头望去,却毫无察知镜头后男人对他的觊觎。
邢徵贪婪地望着庄珵离去的背影,扯了扯嘴角,又开了卧室的监控。粗重的喘息也掩盖不住他剧烈的心跳,暴起的青筋,暗哑的低语,将空气浇灌得浓厚稠密。
“Je viendrai te prendreJe saurai te défendreAu-delà des frontières……”庄珵被一阵手机铃吵醒,他醒来时看了看时间,已经8:21了。庄珵随手摁了床头柜的开关,落地窗的窗帘向两边拉开,明媚的阳光肆意照射进屋。庄珵接通了电话。
“小庄,是我,郑医生,你最近状态还好吧?”手机另一边的女声传来,暗含着关心。
“嗯,已经有一阵没有做那个梦了,睡眠也调整好了。”
郑医生是庄珵来到c城后,找的心理医生。庄珵在经历车祸后,患了创伤后遗症。时常会在梦境中重温当初的血腥与支离破碎的痛苦。郑医生是个温和亲切的人,她恰到好处的关心与严谨的工作态度,对庄珵的心理恢复有很大的帮助。现在庄珵已经不再需要经常性去看医生,每隔三个月去一次就可。郑医生就是打电话来提醒他的。
庄珵与郑医生通完话后,就来到了书房。他推着轮椅,准确的停在了书架旁的某个位置,面无表情的抽出一本书,翻到夹着书签的一页。不对,那不是书签,是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笑靥如花,谁又知道洁白纯真的面孔下,是一颗藏污纳垢的心。
庄珵即使残疾了,在某些领域也依旧极有天赋。比如蒙骗,他的心理疾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好了。可他知道,那只是假象,他的病,已经药石无医了。
他花了五年时间来调查,那场车祸背后的真相,时至今日,却仍无头绪。但他依旧不相信,那场夺了他的健康,夺了他父母生命的车祸,只是一场巧合。可是除了他之外,无人相信。即使是郑医生,也只当他是疑虑过重,太过多心,才会疑神疑鬼的。所幸他就不再解释,只是运用高超的欺术,装扮出一副早已痊愈的假象。
而许可妍,他当初的女友,某些层面上来说,也是背叛他的人。当初她选择抛弃还在ICU的男友,为了免于被舆论指责,许可妍在闺蜜面前哭诉庄珵的冷漠与暴行。她甚至不惜在自己身上制造被暴打的痕迹,以寻求公众的怜惜。而庄珵当初选择背井离乡,来到异地,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出院后发现女友在背后泼脏水,他人的指指点点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一样戳向他。
庄珵哼笑,一个自私虚荣的女人,很快,她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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