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黑[无限流]

　　王壮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顿时脸色煞白。
　　所幸村庙已近在眼前，村长并没有深究他的失言，只忙着招呼众人进庙。
　　不过神情已再无初见时如沐春风的感觉，反倒显出咄咄阴森之态。

　　秦遂视线越过村长，落在前方的村庙。
　　这庙宇既不巍峨也不气派，约两米高两米宽，四四方方地伫立在地平线上。
　　好似一只待人去揭的盅。
　　秦遂缓缓呼出一口气——他有些意兴阑珊。
　　一方面，信仰这玩意儿，作为游戏元素实在烂大街；另一方面，这个副本就像第一句就急着扣题的作文：荒村梦、打破梦境、梦尊……
　　直白到令人生厌。

　　秦遂决定躺平，做好一个无功无过的新人，看队友发挥。

　　在村长即将第三次催促前，众人跨过了村庙的门槛。
　　殿内空间本就不宽裕，几个成年人一进去，光线更是幽暗。
　　浓重的香火味中，烛焰摇曳，影影绰绰照亮香案上供奉的神位——那是一只类鸡的鸟类图腾，姿态婀娜，尾羽长而尖，缀满了繁复美丽的花纹。
　　村长恭恭敬敬地上前奉香：“梦尊在上，请庇佑村里的这些孩子们。”
　　然后他转回身，示意众人奉香。众人于是有样学样，三鞠躬后将香插进了香炉。

　　下一瞬，神位上的图腾变了——似蛇非蛇，有角如龙的图腾取代了鸟，云气在它四周缭绕，隐约能看见腰下逆生的鳞片。
　　“梦尊显灵了！梦尊显灵了！”村长把拐杖跺得“笃笃”响，嘴里自顾自地念叨着众人听不懂的话。
　　众人默契地与其拉开距离。
　　半晌，村长才从狂喜的情绪里平复下来，看向众人的神情也和善了些：“梦尊显灵，我要去宗祠祭拜，不便与你们同行了。”
　　“你们在外奔波也累了，早些回去用膳歇息，明日巳时到古井处集合。”

　　确认村长离开后，宋优和傅桓迅速折返，取下了众人的供奉，才回到队伍中。
　　宋优解释道：“一般来说，游戏里的供奉是为了寻求庇佑或提供力量；而这个副本的最终任务是破梦，说明我们与梦尊不在同一阵营，还是不要供奉的好。”
　　钱亮还是有些不放心：“我们撤除了供奉，会不会被它报复啊……”
　　宋优回答得很直接：“不知道，我无法对你做出任何保证，因为我做的所有判断都建立于经验和直觉。但是，香火是我和小傅取走的，即使有报复，第一个被开刀的大概率也不是你。”
　　注意到始终寡言的秦遂，宋优又补了一句：“别太担心，只要保持谨慎，一星副本的死亡率非常低。”

　　秦遂一愣。
　　宋优这是在……宽慰他？
　　真是磊落又细腻的女孩子。
　　不过他依然对参与讨论没什么兴趣。

　　于是傅桓接过了话头：“关于梦尊是什么，我差不多可以确定了——海市蜃楼中的‘蜃’。”
　　这人有些习惯性驼背，说话的时候总喜欢低着头：“《说文解字》中记载，‘雉入海，化为蜃。’村庙里的图腾验证了这一点。副本所谓的荒村梦，应该就是蜃吐出的幻境。”
　　一句说完，傅桓发现所有人都盯着自己看，尤其是王壮和钱亮两人目光灼灼，顿时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王壮道：“大佬请受我一拜。”
　　钱亮复读：“大佬请受我一拜。”
　　傅桓显然是个重度社恐，脸腾一下红了，好在天色将暗为他遮掩了些：“只是之前在其他副本里用到过这句话，一模一样，真的不算什么。”

　　秦遂：……这副本比想象中还要糟糕。
　　人工智能你完全不查重吗？

　　不过经这么一闹，原本紧绷的气氛倒是松快了不少。
　　杨清不忍心再打趣傅桓，转移了话题：“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很难说，”宋优收敛笑容，清了清嗓子，“目前没办法确认副本里的‘蜃’究竟是真实存在的生物，还是一种杜撰出来的意象？前者需要解决‘蜃’本身，后者则要找出装神弄鬼的人。”
　　钱亮思忖片刻：“有没有可能，整个村子的人都是一伙的？毕竟村长说祖祖辈辈都信奉梦尊。”
　　“如果这样的话，没必要给我们安排村里人的身份，‘诱骗留宿的行人入梦’在逻辑上不是更流畅？”宋优看向半空盘桓的月，加快了脚步，“现阶段做各种推测的意义不大，在没有搞清幕后主使的意图前，我们都会很被动。”
　　杨清附和：“是了，不要自乱阵脚。”

　　讨论间，众人回到了村东南角的木屋。
　　没有现成的饭食，唯二点了厨艺技能的宋优和钱亮去了厨房，杨清和傅桓则去清点木屋里可用的物资，留下秦遂和年纪较大的王壮在餐厅休息。
　　沉默了一阵，王壮先起了话头：“小伙子伤口怎么样了？”
　　秦遂解开绷带，手臂已恢复如初，完全看不出曾有那样狰狞的伤口。
　　“这些道具，无论看多少次都觉得神奇。”王壮啧啧称奇，手下意识地往兜里摸了一把，停顿几秒后又拿了出来。
　　秦遂敲了敲手指：“您平时抽烟吧？”
　　王壮尬笑两声：“害，小伙子看出来啦？游戏里没烟，我到现在还不习惯呢。”
　　“那个结晶商店里不是可以兑换一切生活物资吗？”秦遂问，“难道没有烟？”
　　王壮苦笑：“你刚进游戏，还不明白结晶有多宝贵……就这么跟你说吧，结晶就是命，你会拿命去换烟抽吗？”

　　命。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秦遂蓦地抬眼，对上了王壮的视线。
　　他一字一顿，像是念动咒语：“命？你只是忘记了AIW的运行原理，错把自己认知为‘自己’的意识体。”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王壮脸上露出迷茫之色。

　　“你只是意识体，死亡才能使你回归现实。”
　　“啊？你在说什么，我还是听不清？”

　　“在这里死亡也没关系，现实中的定点掩踪技术已经很成熟了。”
　　“小伙子，你到底要干嘛？”

　　“……”
　　“游戏里的命不是真实的，你也不是真实的。”
　　“小子，你不会是在拿我寻开心吧！”

　　果然是这样。
　　即使自己出于某些未知原因保留了认知，也无法告诉任何人。
　　秦遂轻轻闭上眼，再睁眼时带了歉意的笑：“抱歉，我只是想试试您会不会读唇语，看来您确实不会。”
　　“你有病啊。”
　　但大叔显然动了真火，恨恨地骂了声后不再搭理他，于是餐厅恢复了沉默。

　　另两边对餐厅这里的冲突一无所知。

　　木屋里外物资少得可怜，杨清和傅桓搜遍各个角落才勉强凑出了三盏灯笼，七八块蜡烛，趁手的武器更是仅有一把柴刀。
　　厨房现有的食材并不多，好在有些现成的面饼。宋优和钱亮商量了下，决定蒸饼熬粥，再炒两个菜，作为今天的晚饭。
　　村里一日几食尚不明晰，众人都多吃了些。并且出乎意料的，餐食的味道都不错。
　　杨清称赞宋优的手艺：“真是惭愧，我以前做饭都交给烹饪机器人。”
　　宋优摇摇头：“我这手厨艺是被AIW逼出来的。”
　　“我之前进过一个副本，叫‘别动我的饭’。要求一边打怪一边做饭，做不出合格的菜品就会变成菜品。”宋优比了一个数，“就这样，三天，我学会了煎炒烹炸蒸煮炖。”
　　众人俱是心有戚戚焉。目光很快由六分敬佩、四分同情，转化为了对自己命运的担忧。

　　夜色淹没村庄，众人陆续洗漱完毕，按分组回房休息。
　　秦遂在竖框窗前顿住脚。
　　没有路灯照明的室外已彻底在黑暗中沦陷，再难辨认出道路。要不是还有点微弱的月光，就是真正意义上的伸手不见五指了。
　　秦遂有一瞬间的走神——他觉得自己有些排斥、甚至恐惧这种黑暗。
　　但也只是一瞬间。
　　秦遂转回身往房间走，并在心里冷酷地否定了这种错觉。
　　他并没有夜盲症。特行处的训练项目中，方向感才是他最大的短板。

　　鉴于卧房两张床对面有一扇竖框窗，杨清和秦遂便没有点灯笼，以防暴露屋内的状况。
　　墙壁的隔音很差，至少听清隔壁房间的动静还是绰绰有余的。
　　宋优和傅桓那头在复原村庄的地图，钱亮和王壮那头则传来磨刀声。
　　杨清显然是个热心的长辈，拉着秦遂有条有理且絮絮叨叨地科普了多条新手容易犯的错误。
　　对话的最后，杨清问：“在AIW的第一晚，怕吗？”
　　秦遂想都没想：“怕啊。”
　　“没感觉你在怕，”杨清很轻地笑了下，“说实话我看不透你，你很神秘。”
　　她拍了拍秦遂的肩膀，站起身：“好了，言尽于此，不管你有什么秘密，你都最好是真的害怕，在这个混蛋游戏里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晚安，新人。”

　　黑暗里，秦遂无声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的手摸向自己的心脏——明明知道这个世界是虚妄幻象，明明知道这些人的努力毫无意义，为什么这里，还是会有点酸呢？

　　“……”
　　“晚安，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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