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踩坏了我的糖葫芦

　　人山人海的火车站站台喧嚣吵闹，康在非还未听清妈妈在泱泱人群外对自己和爸爸交代了些什么，就被身后的乘客推进了车厢里。

　　她找到自己和爸爸的双人间高包号，转头才发现不见了爸爸，心下不由一慌，连忙探头向车窗外张望。

　　看到爸爸仍旧在站台上和妈妈话别，她便大声催道：“老爸，车马上就要开了！”

　　听到女儿的催喊，康帅只得恋恋不舍地和霍齐娜告了别。

　　父女俩都是第一次坐上从北京开往莫斯科的列车，多少有点兴奋激动。

　　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列车已经抵达中蒙两国边境，经过一次换轮之后，列车在指定的时间内再次启动，辽阔无边的青青草原便缓缓映入了眼帘。

　　列车飞驰中，不经意间，就能透过车窗看见草原上的蒙古包和牧民，成群结队的牛羊也会猝不及防地闯入乘客的视线。

　　康在非再次从睡梦中醒来，睁眼便又进入了另一番天地。暮夏的晨风穿过西伯利亚丛林，拂开了云影天光，在蓝宝石一般的贝加尔湖湖面上洒下碎银似的光点。

　　车厢内，有人高唱着《手扶拖拉机斯基》，列车上顿时变得热闹起来。接下来的几天，车上总能听到各式各样的乐器演奏声，给这无聊疲惫的长途旅行添了许多乐趣。

　　莫斯科气温比国内低很多，又因为这儿昨夜下过一场雨，站外凉爽而舒适，康在非瞬间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为了出门方便联系，康在非先在站外的便利店里买了两张当地的电话卡，第一时间联系了艾非尔的朋友博尔尼戈耶夫斯基。

　　因为艾非尔说他这个朋友会中文的日常交流，双方碰面后，她便直接用中文和他交流。

　　博尔尼戈耶夫斯基比照片里看着要高大健硕，五官也更立体深刻，湛蓝双眸明亮深邃，看着是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值得人信赖依靠。

　　“我叫博尔尼戈耶夫斯基，你们可以叫我博尔，”这个俄罗斯人满脸热情的笑，中文也说得顺畅流利，“艾尔今天没空，让我来接你们。你们订的酒店在哪里？我送你们过去。”

　　“艾尔？”康在非疑惑道，“你说的是……艾非尔吗？”

　　“是的！”博尔点头，“但我们大家都喜欢叫他艾尔。艾尔，博尔，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康在非还担心找错了人，听他这样解释，才放了心。

　　博尔是个热情周到的人，将父女俩送到预订的酒店里，主动帮两人办理了入住手续。父女俩订的是双人间的套房，他帮着将行李送进房间，便道：“艾尔和我们的一些男女朋友为你们准备了欢迎晚会，就在我家郊外的房子里，爸爸妈妈也邀请了附近的朋友，希望两位朋友都能来。现在，你们好好休息吧，我会来接你们的。”

　　康在非似在梦里一般，真不敢相信康在京在网上结交的朋友竟真的靠得住，且为人处事还如此周到热情。

　　她在微信上找“陌生人”确认了晚会的真实性，但毕竟是从未谋面的网友，在异国他乡，她多多少少有些防备心，便找康在京询问这人是否真值得信任。

　　二妞儿：姐姐你放心大胆地去，你一定会被晚会上从天而降的惊喜砸晕的。
　　不等式：都这个时候了，你赶紧老实交代，那个艾非尔究竟是谁？我认识吗？
　　二妞儿：我们一家都认识。所以，姐姐就不要疑神疑鬼了，我难道还会害你和爸爸不成？

　　康在京的这句话，不得不引起康在非的警惕。在她的记忆中，她家应没有留学俄罗斯的亲戚朋友；而她再仔细一梳理自与艾非尔在网上结识以来的种种行为事迹，隐约猜到了这个她一家人都认识的“陌生人”是谁。

　　只是还有一个疑点需要再找二妞儿证实。

　　不等式：那个人不是什么心理学老师吧？
　　二妞儿：哦，算不上是专业的，但是人家也进修过有关心理方面的课程。
　　二妞儿：姐姐记得打扮得漂亮些去参加晚会，我在你的行李箱里塞了一套礼服和鞋子。

　　康在非吃了一惊，压根不知道这个二妞儿什么时候背着自己在她行李箱做了这样的手脚，连忙开行李箱检查了一遍，果真在一叠衣服里发现了一只陌生的手提袋。

　　手袋内是一件纯黑色的单肩齐膝小礼裙，很合她的身，细高跟凉鞋也很合脚，显然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而无论是礼裙的裙摆上，还是鞋子的鞋面上，皆绣上了或大或小的银白色栀子花的花形纹路。

　　康在非若有所悟，意识到自己的这一场俄罗斯之行，无疑是康在京和那个艾非尔共同预谋策划的。

　　看穿了两个人的把戏，她这时候反倒不确信那个“陌生人”是否真是她猜想的那个人，内心既期待揭穿那人的真面目，又害怕知道真相。

　　Afeer，艾非尔，难道这个“陌生人”真是她曾经深深爱过的男人吗？

　　他的朋友圈里为数不多的几条动态，她总能从那些照片里寻到那个男人的身影，她以为只是巧合，却不想，这一切竟都是故意给她看到的。

　　她曾经的猎物看来长了本事，自己已然成了猎人，已经知道设下圈套陷阱来诱捕自己的猎物了，甚至会收买她身边最亲近的人来引她入套。

　　晚会，应该就是他准备收网的时刻了。

　　可是，即使明知那儿是个陷阱，她还是愿意心甘情愿地钻进去，想见见诱捕她的猎人是否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现在，她也总算知道“栀子花的思念”这个网名里承载寄托了他怎样的思念。

　　博尔开车来接人时，康在非已经将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顺便也替康帅好好地捯饬了一回。她爸爸本来就是不显老的帅气容貌，精心打扮过的老男人的魅力依旧无穷，博尔见了连连惊呼。

　　从市区到郊外足有两个小时的车程，从高楼古堡到教堂庄园，再到草场农屋，车子终于于彩霞满天之际，在一栋被铁栅栏围起来的村居别墅前停了下来。

　　村子附近有教堂，钟声打破了此处的寂静。这儿的住户并不集中，无人居住的地方杂草丛生，时见野鸡野鸭在此出没。

　　博尔家的别墅花园里已经聚集了一众男男女女，两张长条方桌上摆满了面包牛奶、土豆香肠、水果奶酪、烧烤沙拉、甜菜萝卜、伏特加、鱼子酱等各色酒水食物，一旁的烤架上正翻烤着一只烤全羊。

　　康在非、康帅被博尔引着见了主人，父女俩连忙将准备好的香槟、鲜花送了主人。博尔见客人已悉数到齐，便连忙安排康帅去坐父母那一桌，他则带着康在非混进了年轻人的圈子里。

　　康在非发现，这些人里头也有和她一样是黄皮肤、黑眼睛的同胞，而一桌的人对她都极其热情友好，她心里的那点疏离感也不由减轻了几分。

　　然而，这些人里面并没有她想见的那个人的身影面孔。

　　博尔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心思，笑着说：“艾尔和塔丽曼快到了。你要不要喝点什么呢？那边有榨汁机，可以自己榨果汁和蔬菜汁喝。芹菜汁好喝，你要尝一尝吗？”

　　“我自己来吧，谢谢你！”康在非很感激他的热心，无奈芹菜是她最讨厌的食物之一，她没有勇气尝试。

　　别墅外有引擎熄火的声音，桌上有人用俄语欢呼了一声，一桌子的人竟都起身迎了出去，一声声叫着：“Afeer——Afeer——”

　　康在非看这些人像粉丝迎明星一样的热情，不好坐着不动，在人群里找到康帅，低声问：“爸爸在这儿待得自在吗？”

　　“还好，”康帅笑道，“他们有两个人会讲中文，其中一个刚好也是医生，我们倒是很聊得来。”

　　听言，康在非这才松了一口气，却又不忘小声警告：“这家人和那些朋友都很热情，我看您那一桌有漂亮阿姨总用眼波勾您，您可不要做出对不起妈妈的事啊！”

　　康帅倏地变了脸色，正要说教几句，晚会的最后两位客人已经被迎进了花园里。

　　虽然已经做好了再见的准备，可看到男人的那一刻，康在非仍是做不到心如止水。甚至看到和他并肩而立的那个俄罗斯女孩时，她只觉心脏骤缩，疼痛自胸口一寸寸漫上喉头，让她哽咽难言。

　　“非非，”康帅认出了被众人簇拥的赵元默，心中大震，将康在非拉到身边问，“你知道他会来吗？”

　　“知道……”康在非喉咙酸痛，压着嗓子说，“他就是京儿的那个网友。”

　　康帅心中又是一震，竟发觉自己已经不懂身边这个女儿的心思了。他想问她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周围的人群又开始躁动起来，博尔已经举着话筒开始点名欢迎他和康在非加入到这场晚会里。

　　没一会儿，年长的、年轻的纷纷举着高脚杯来敬酒，热情欢迎父女俩的加入，让两人在此尽情享受美食和时光。

　　当赵元默清朗俊美的面容陡然出现在眼前时，康在非只觉呼吸一紧，故意避开他深渊似的目光，像与其他人碰杯一样，轻轻碰了碰他伸过来的高脚杯杯口，一口将杯中剩余的红酒饮尽。

　　赵元默只轻轻抿了一口，又走到人群里的康帅面前，轻声道：“叔叔，欢迎。”

　　康帅目光复杂地看着他，象征性地与他碰杯饮酒，眼角余光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康在非，笑着问：“赵先生现在是名人了，千方百计将我们非非诓到这陌生的国度，想做什么？”

　　赵元默坦诚道：“我就是想见见她，叔叔不用担心我会伤害到她。她现在是一个人，我想请叔叔再给我一次机会。”

　　康帅却道：“我不会干涉她的感情生活，你要求一个机会，不应该在我这里求。”

　　赵元默道：“我总得先得到您的认可。如果您愿意信我，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来让她回心转意，那时候，您能不干涉吗？”

　　康帅眉心骤然一紧，警惕道：“你的方式不会伤害到她？”

　　“我怎么会伤害她呢？”赵元默道，“只是要让她重新接纳我会有些困难，我总得想一些办法。所以，我在此请求叔叔，即使到时候您识破了我的方法，也请您保密。”

　　康帅虽不干涉女儿的感情生活，但女儿的心思，他却清楚明白。他不知道两个人之前因为什么闹掰了，眼下见赵元默满脸真诚地请求自己，他也不忍心拆散这一双对彼此都还心怀爱意的鸳鸯。

　　打通了康帅这一条路，赵元默便回到了年轻人的餐桌上。桌上的人都十分有眼色，故意给他在康子非身边留了个空位，他也便从善如流地坐了过去。

　　桌上的气氛并不冷清，久别重逢的两人之间的空气却是凝固的，气氛冷凝尴尬得令身边的人都感到窒息。

　　桌上的很多男女都是音乐圈子里的人，酒足饭饱过后，免不了要来点音乐活跃活跃气氛，博尔甚至搬出了他家里的钢琴，想要请赵元默当场献奏一曲。

　　赵元默笑着推辞：“我还没吃饱，让塔丽曼去吧。”

　　这些人交流皆是用俄语，康在非听不懂一句，在这里如坐针毡。看桌上的年轻人皆下桌去唱歌跳舞了，她才侧眸凝视着身边男人的侧脸，清清冷冷地开口道：“栀子花的思念……艾非尔？”

　　赵元默手中的叉子猛地顿住了，偏首垂眸，低言：“同胞之间，你可以叫我的中文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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