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娘三嫁

　　盛夏午后，正是一天中正热的时候，家家户户外面也没个什么人。连往日顽皮的孩童，都被人拒在家里，避了这灼热的天气。唯有树上的蝉鸣声还叫个不停，也算这僻静午后难得的声响了。

　　小河村，郭家的老妇人郭大娘，此时就在这僻静的午后小憩。郭大娘此人，也算的上小河村远近闻名的人物。二十岁上下，便死了丈夫，留了她和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守着这间可以遮风避雨的屋子。

　　正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这丈夫没死多久，村子上的地痞流氓都骚扰个不停，来门口说点浑话，想占个便宜啥的，但皆被她打了出去。娘家母亲想她这日子难过，便带了娘家兄嫂来，想着领她回家去重新嫁人。

　　这寡妇再嫁，也是人之常事。本朝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就明令禁止，不得有谁阻了这妇人再嫁。南方离得远了，或许还有那等保守的人家，守着旧俗，等着牌坊。但这离京都不过四五十里远的小河村，村民对这妇人再嫁之事，算是司空见惯。

　　但这郭大娘同先夫情谊深厚，且这妇人再嫁，也没谁能保证，可再寻一个良人。再嫁之人多是些村中闲汉，和拿起子讨不上媳妇的人家。况且，自己还得带着一孩子，更没甚好人家可挑选。于是，一狠心，就独自带着儿子，守着这屋子守起寡来。

　　这娘家见女儿不听劝，便想着等着她吃够了苦头，再来领人。没成想，郭大娘这寡，一守就是儿子长大，让一干人等始料不及。

　　而这人的际遇就是说不清，本是人人等着看笑话的郭大娘，偏养了个能读书的儿子，五六岁随村里的老秀才读书，竟显出了非同一般的天赋来，喜的那老秀才大呼神童。这下郭大娘是喜出望外，当下便下定决心，非得养出个状元，给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好生瞧瞧不成。

　　本来这寡妇养家，那是只有出的，没有进的。可这儿子读书，那是得花大价钱的，自己得好生攒钱才是。于是，本来一个体格瘦小的妇人，挑起了养家的重担。什么脏活苦活都干。那是白天忙下地，晚上忙织布。家里还养着几只鸡，想着平时下蛋，还能给儿子补补身子。这日子是苦啊，也没个谁能搭把手。

　　幸的这能读书的儿子小生子，是个孝顺孩子。读书之余，还能帮着母亲做做家事，也算平日里的安慰。

　　慢慢的，左邻右舍看这家孤儿寡母的着实可怜，偶尔也搭把手，这日子方渐渐的过了起来。

　　这一过啊，就到了儿子郭明生十四岁上下，到了该说亲的时候。

　　偏郭大娘对儿子生子的婚事犯了难。这郭家虽说有一个能读书的儿子，可现在就是一个童生，那是啥功名也没有。村人虽不知伤仲永的典故，也知读书一事，其中波折甚大，多得是一辈子啥也没读出来，混混度日的人。

　　因此，这郭明生虽长得白白净净，很得村里大小姑娘的喜欢，但疼女儿的人家，没谁敢把女儿嫁到郭家。毕竟谁也不知这无底洞有多深，这女儿去郭家当牛做马的，一辈子熬不出头，那不得苦死。虽然村中人敬重郭大娘这人，可谁也不想让自己疼爱的骨肉如此。

　　也有舔着脸来说亲的，但郭大娘还真看不上，这些姑娘不是好吃懒做，就是家中拖累甚重。在自己眼中，儿子千好万好，那是配皇帝的女儿也是配的上的，万不能找个这样的媳妇。

　　在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蹉跎下，这婚事就耽搁起来。这郭明生也知道母亲的为难，只好安慰起来。玩笑道，等自己得了功名，非得娶个小姐不成。这郭大娘听了儿子的话，心里一琢磨，也是，自己儿子，旁人不知道，自己可知道的，那以后是得当大官的，可不能找个农妇当媳妇。官家小姐才配的上自己的儿子。

　　郭明生哪成想，本是安慰母亲的话，竟被她当了真，竟真一心一意的等着自己得了功名，好聘一个官家小姐当媳妇。也不把寻常妇人当回事。

　　可谁成想，正所谓是千里姻缘一线牵。一日，郭明生去大榕村的舅家送礼。在回程的路上，在田埂上遇见一女子，那女子布衣荆钗，不掩殊色，端的是美貌非常。往日里，书中读到的句子，竟没一句能形容这女子的。郭明生一时怔住。那呆楞的样子，竟逗笑那女子。一时间，郭明生只觉眼前春花漫天。等女子走远，还直愣愣的看着。

　　这郭明生正是到了少年慕艾的时候，回到家中对女子是日思夜想，辗转反侧。一时间，书也读不下去。便找借口又去舅家，想着还能遇到那女子。谁知，去了几次，竟不得见，不由大失所望，心中怅然若失。想着那女子难道是山中神女不成，竟这般寻不到踪影。

　　郭明生这般作态，当然瞒不过作为母亲的郭大娘。见儿子这般有心事的模样，不由询问。郭明生当然不敢和母亲讲自己的这般少年心事。可郭大娘是谁啊，儿子这般作态铁定是有事瞒着自己。最终，在郭大娘的一再追问下，郭明生方告之自己的那一番奇遇。郭大娘这一听，便知这女子是谁。

　　也是自己儿子往日里一心读书，也不常和村中的少年玩耍，方不知这女子是谁。这女子在自己娘家大榕村，那可是远近有名的人物，唤作罗英娘。这罗家也是一普通农户，靠务农为生，全靠着这老天爷吃饭，日子也过得不上不下的，同旁家没甚差别。

　　但这普通之家，偏偏出了个不普通的人物。这罗家养了一女儿，从小生的就比旁人好看几分。原本十一二岁上，还在城里拜了个女红师傅，跟着学艺，可是后来年岁越大，这容貌越异与常人。罗家担心，便叫回了女儿拒在家里。平日里多在家里织布，很少在村中走动，免得惹出祸事。

　　郭大娘见了儿子这番作态，仿是被那女子迷了心窍，心里不由怨那罗家不好好管好女儿，竟这般迷惑自己儿子。这一埋怨，脸上便显出了情绪。做母亲的了解儿子，这和母亲相依为命长大的儿子，自然也是了解母亲的。这郭明生一见母亲如此，便知母亲知晓这女子是谁。因此，不由地一再追问。

　　这郭大娘，本是打算想法子糊弄儿子。可这还没想到，居然就被儿子识破，不由十分恼怒。最后，禁不住儿子要求，便说了这罗英娘是何许人也。

　　郭明生一听，竟是真有其人，心中不由十分高兴。又想着这段日子对女子的思念之情，脑中一热，便开口让母亲为自己求娶这女子，方解了自己的相思之情。

　　郭大娘一听儿子这请求，当下便一口回绝。那罗英娘不过一普通农妇，家中还不甚宽裕，拿不出什么好嫁妆。虽长得有几分姿色，可这不当吃，不当穿的，这怎么配的上自己文曲星般的儿子。

　　郭明生听到母亲拒绝，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得不住求母亲。这可一下子就点燃了郭大娘心中的怒火了。自己守寡多年，儿子平日孝顺，虽不说对自己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但是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自己已经明确拒绝了，居然还这般不住央求，心中不由地暗恨罗英娘那狐媚子。

　　这世上只有孩子为难父母容易的，哪儿有父母为难孩子容易的。而且，对郭大娘这种守寡的妇人来说，儿子可是自己的命根子，自己恨不得把天上星星都给他的。最后，虽然心中任然十分不满意那罗英娘，但也无法，只得捏着鼻子为儿子聘了来。但对儿子这忤逆的行为，统统怪在了未过门的媳妇身上。这也为日后的婆媳不和，埋下了伏笔。

　　却说这炎炎午后，郭大娘正在午睡，或许还做着儿子高中，自己成为老封君的美梦。而这媳妇罗英娘，正坐在房里，乘着这难得空闲的时候，不停地纺着布。想着多攒点钱，等天气凉快了，也能进城扯上几尺好布，给夫君明生做件好衣服，方便和同窗出门交际。惟愿夫君学问长进，好早日得中秀才。

　　一时间，房间里也只闻唧唧的织布声。半响后，英娘感到有些口渴，便起身，准备去厨下喝点水。突然，听到院门口传来急迫的拍门声，砰砰砰，拍的英娘心中直跳，连忙跑去院子开门。哪知这门刚一开，却是大榕村自己娘家的亲戚，此刻双手正扶住膝盖，口中不住地喘气，想是跑的急了，现在还没缓过来。

　　这人一见英娘，忙咽了一口，急切地的说：“英娘，快跟我走，你娘不行了，眼下就等着见你最后一面呢。你哥嫂现在正忙着准备后事，央了我来赶紧通知你。”

　　这人说完，也不待英娘反应，忙拉了英娘往大榕树跑。等听到动静的郭大娘出来时，就只看见敞开的大门和媳妇奔跑的背影。

　　旁边听了动静的邻居，看到郭大娘出来，忙道：“快通知你儿子去，他那丈母娘不行了，得赶紧告假奔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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