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久

　　一天放学时，大家都迅速收拾书包赶着回家，李清源招呼周围几个同学走。
　　沈绎突然想起什么，赶紧叫住夏亦宁和前桌两个女生，说自己自己迷糊了一整天忘记跟他们说一件事。
　　这周末是他的生日，他想邀请大家一起出来吃顿饭，高一能分在一个班是缘分，高二文理分科又要换班，这一年里这样的机会并不多。
　　李清源和许焱听见立马凑过来，六个人围在一起。
　　除了夏亦宁，其他五个人都站着，大家围在沈绎周围，同时也围着他。
　　淡淡的回应着沈绎他们的提议，夏亦宁心里如是想，这周末原本和舒遇外出的时间就要打折扣了，以及，同桌生日他该“回赠”点什么礼物好。
　　高中开学初识的见面大礼，实在是让他对自己这个同桌理解不能，但高一这些日子长时间的相处下来，他看清楚自己同桌和李清源许焱这几个人，虽然成绩普通，还有些怪癖，或者说行为举动比较猎奇，但是人品都相当好。

　　在校期间，沈绎几乎承包了他所有的笑点。

　　除了每到下课就百米冲刺直奔小卖部之外，每天午休，大家都是伏在桌上午睡，沈绎不知从哪里偷偷搬来好几张凳子，拼成长长一条，悠哉悠哉躺在上面。给孙志芳发现好几次，先拎出去骂一顿，让他把多余的凳子送回实验楼，结果他骗过老孙，又把凳子藏起来，过了几天继续搬来躺。
　　沈绎还带过新款itouch来学校，借坐在最后一排位置好，不容易被发现的优势，每天自习课上偷摸玩游戏，结果被后门口悄悄来检查的老孙抓个正着，touch被没收。

　　过了两天，他又带个苹果手机来继续打游戏。

　　沈绎已然让孙志芳的头又大了一圈，结果李清源和许焱也是活跃分子，没消停过。这几个人学习上是半吊子，但是特别会调动气氛，整个13班就他们这个角落最闹腾。
　　叶霜辞和她的同桌喜欢看漫画和小说，性格外向开朗，成绩中等偏上比较稳定，班上无论男生女生都喜欢和她们相处。夏亦宁自然也不例外，不过他本身就比较寡言，和她们除了因为坐的近而日常交流更多些也没有更多接触。
　　“胖次，这回轮到我给你送礼物了，敬请期待吧。”夏亦宁说。
　　李清源和许焱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个个笑的前仰后合，叶霜辞和她的同桌也忍不住，肩膀一耸一耸的。

　　班主任宣布放学，刚走出教室门，舒遇一把拽过书包背带，飞也似的冲下楼。

　　等13班大部分学生已经离开，舒遇走到教室后门边。
　　教室里传来学生的笑声，夏亦宁坐在众人中间。
　　这是高中以来，舒遇第一次看到夏亦宁在别人面前笑得这么放松，像三月的风，四月的雨。舒遇冷不防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心上有什么东西正在奋力挣脱桎梏，破土而出。
　　他深呼吸甩掉繁杂的念想，站在门边等夏亦宁聊完出来。

　　和沈绎他们约定好生日宴时间地点，夏亦宁先行同他们告别，刚走出教室门，便看到在等他的人。
　　夏亦宁眉眼一弯。
　　“抱歉，等很久了吗？走吧。”

　　后来的几年里，每当舒遇记起这些画面，他都会想，如果能天天看见夏亦宁言笑晏晏的样子，让他等得再久也值得。

　　沈绎生日当天，夏亦宁不负众望的给寿星送了一份大礼。
　　xx牌辣条大礼包。
　　同桌都被他感动哭了。
　　“不枉费我给你带了那么多次跳跳鱼！”沈绎假作哭泣状。

　　叶霜辞和她同桌送给沈绎惊喜包装好的礼物，沈绎连声谢谢。
　　李清源说送他MOBA游戏几款最新出的皮肤，他扑过去作势要亲人。
　　“不用谢，这些都是爸爸对你的爱。”李清源一掌把沈绎挥开。
　　许炎送了最新版数学五三并收到了沈绎的鄙视。

　　从小一直都在尖子班，始终没有摆脱过你争我赶的紧张氛围。在13班的这些日子让夏亦宁体会到了少有的舒适，大家虽然平时比较闲散，但都很照顾他人不会影响到他。
　　叶霜辞拍了集体自拍照发在朋友圈，照片上沈绎李清源许焱三个人卖力的做着鬼脸，逗得两个女生笑个不停。难得的，夏亦宁觉得这张很有意思，点了转发。
　　饭局过半，夏亦宁收到舒遇发来的消息，问他在哪。

　　Xia：我同桌过生日，在市中心的江南吃饭
　　遇苏：我刚下英语辅导班的课，我过去找你吧，等你结束出来就行，顺路一起回家
　　Xia：好

　　夏亦宁心想，等舒遇过来这里差不多他们也该吃完“散会”了，便很快同意了。

　　一行人走出“江南”，就看到路边背着包戴着耳机等人的舒遇，夏亦宁告别同学，向舒遇走过去。舒遇朝着几人点头示意，转身跟着夏亦宁走了。
　　叶霜辞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很久，直至两人走远，拉过同桌的肩膀，在耳边私语了几句。

　　回家的路上，两人安安静静的走着，舒遇没摘下耳机，听着他喜欢的说唱跟着小幅度点着头打节拍，耳机里音乐声实在太响，走在他身侧的夏亦宁都能听见。
　　“音量开那么大，对听力不好。”
　　“啊，我……我都习惯了，以后尽量。”
　　夏亦宁突然福至心灵，问道：“你的歌编的怎么样了？”
　　舒遇被他这么一问突然慌了。
　　大概是在思考怎么回答，过了一会，他说：“曲子剪得差不多了，歌词还没写完，写完才能录。”
　　夏亦宁莞尔一笑：“那等你做好吧。”

　　……

　　舒遇没有再回他，他也知趣，没有再主动提起这件事。

　　高一的上半学期伴随着冬雪初降匆匆结束，期末考草草结束，为了让学生们过个好年，过完寒假再出成绩已经成了传统。
　　夏亦宁的期末成绩被他控制在班级中等，他早已习惯了自中考以后，父母对他不冷不热的态度，不再顶嘴回应。吵架次数多了，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句重复的狠话，这只会让自己更极端叛逆，他不想被情绪左右。寒假不出分，可算能给他安宁二十几天。
　　半年以来，夏亦宁头痛的情况时好时坏。
　　他并不喜欢去医院，从小病了痛了父母都会对他说：“这点毛病去了医院也没有用，不要浪费时间，睡一觉起来继续看书。”久而久之，他对医院产生了戒备心理。他讨厌一切气氛冰冷压抑的地方，医院便是其中之一，手续繁琐，所处可见伤病患者，充斥着悲恸与紧张的味道。
　　上次去了医院，医生的说法已经让他对自己的病情有了大致的猜想。
　　不到迫不得已，他不想再为此浪费时间了。

　　每次夜里睡不着，他就习惯性的登录博客发一条动态，发完就关掉网页。每条内容都会提醒他自己有多孤独。

　　Xia616.
　　「幸好，人生有离别。因相聚而幸福的人，离别是好，使那些相思的泪都化成甜美的水晶。因相聚而痛苦的人，离别最好，雾散云消看见了开阔的蓝天。可以因缘离散，对处在苦难中的人，有时候正是生命的期待与盼望。——林清玄」

　　关掉电脑，房间里唯一的光亮再度被黑暗吞没，连同他的思绪一并被蚕食干净，罪恶感如洪水猛兽般袭来。
　　夏亦宁一直厌恶自己，胆小怯懦，患得患失。
　　还很虚伪。
　　只是他一直藏的很好。

　　因为儿时的诺言，在舒遇面前伪装自己，只表现坚韧优异的一面。兄弟几人里看似最不协调的是程濛，因为他好动，多事，可却无人能看出，真正与大家格格不入的人是他。

　　依稀有争吵声收进夏亦宁的耳中，他凝神细听，起身轻悄悄打开房门。
　　怒骂的音量瞬间提高一档。

　　“……整天东跑西跑，不知道是去哪里鬼混的，儿子的学习你有关心过么，……”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看管他花的时间有比我多很多？”
　　“夏怀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瞎搞，我朋友上次在外面看到你……”

　　啪——

　　一声响亮的耳光。
　　随后传来妈妈的啜泣声。

　　夏亦宁心脏“咯噔”一下，下意识用最快的速度转身回了房间，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门轻合上。
　　斜对面的房门短暂的打开了两秒，又“砰”的关上。
　　他背靠着房门，瞪大眼睛，双眼没有发红，毫无预兆的落下两滴泪。
　　就在这一刻，他发觉有什么东西彻底的碎掉了。

　　过年前的一整个星期，舒遇约夏亦宁每个下午一起去到外面写作业，两人面对面坐着，没有交流，当有难题需要探讨，直接写在纸上放到对方面前，无形间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每天基本上一坐就是一下午。期间，舒遇偶尔会去买些水或饮料，夏亦宁一直没什么胃口，就停笔歇下来看着他。
　　右手掌心托着侧脸，头微微倾着，慵懒的下午时光恬静惬意，夏亦宁想变成一尾溺死的鱼。没有充沛的记忆力，哪怕只是须臾，能拥有全身心的自由。学习已被他用作镇定剂，他不能停也不敢停，一旦停下，假期刚开始那晚父母的争吵声就会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回放。
　　几日下来，舒遇发觉怪异，夏亦宁好似憋着一口气，两人原本各自悠闲做题，竟然演变成了你追我赶的刷卷子，计划一周完成的作业，五天不到就写完了。他停下放松，夏亦宁又拿出参考书或者英语单词本继续刷。
　　舒遇不知如何开口，就用手机发了个消息给夏亦宁。
　　夏亦宁正记着单词，手机显示来消息，点开发现是舒遇发来的，他抬头瞟了坐在对面低着头的少年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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