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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南国的夏,来得尤其着急。
不过是芒种刚过,小暑未至的日子,白天里,琴川城里已是人人一身短打的行头,唯独侯府的二公子还是一身素衣长冠礼服。
若是他整天待在那深院大宅的侯府里,倒也没人闲言碎语些什么。
因为这侯府不似其他普通达官显贵的府邸,乃是当朝一品侯琴川侯墨翟的府邸,平日里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自然也没人看得见。
墨翟的祖上墨融追随本朝高祖自蟒川起义,征战二十余年间,立下赫赫战功。
高祖建元,分封功臣,帝鸿阁上挂十八功臣画像,陈姓皇族王爵八人分列其首,而这异性侯爵第一位便是这墨融。
琴川城地处东海之郡,物产富饶,兼有丝绸和鱼米之盛,是中州帝国的大粮仓,又因有盐铁之便利,更是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墨氏一族得以在此永世袭爵琴川侯,足以可见皇恩宠幸之隆。
可这墨二公子,打小生来就是一股叛逆性子,偏是做什么事情都要和常人不同一些。若不是他的出身地位,早就有谣言说他痴傻了。
话说此日正是五月十五望月之夜,琴川城正西门高大的城墙上,灰黑色的箭楼在清明如水的月光下静默而立。一位素衣绾发的俊朗少年在瓦片上横笛而卧,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墨家二公子。他望着城郊短松冈上一片片婆娑的树影陷入沉思,银月之下,一棵棵虬髯的短松清晰可辨。
忽然他觉得脸颊一湿,竟有些兴奋,难道自己落泪了?
他用手抹了一把,吮到嘴里,却没有咸味,顿时有些失落。
他坐起来,抬起头,银月在龙鳞般的云彩里穿行。
他自幼跟随鬼宿老人习养生术,自然也窥得一点观天象之术,知道这龙鳞云是阴雨之兆。
江南有句俗话说是“夏雨不遮天”,有些地方也把这叫做“过云彩”,说得就是这种晴日里或者月朗星稀的日子里突然下雨的情形。这雨说急也急,但总归下不长久,过完云彩便会停住。
啪啪,又有两滴水滴到他的额头和腮帮上。
墨二公子低下头,发现几片浅灰色的瓦片已经开始要变成黛青色了。
果然下雨了。
他心里想着,一边把横笛别到腰间,准备回家。为了躲那碗长寿面,今天他已经在城里浪荡了一整天。
刚才打更人已经巡过三更天了,仆人们再找不到他又该挨曹家丞的训了。
想起曹家丞,他莞尔一笑,眉梢和嘴角都轻轻一扬,清秀的面庞终于有了些人间烟火味,他想起那个老头子生气时也跟着一抖一抖的山羊胡就觉得可乐。
不过说来也奇怪,往年的这个日子他大清早就会拉着自己去给母亲上坟,今日却一天没见他的影子了。这几日身边的其他人也有些日常,大哥墨畅不知整日在忙些什么,已经三五日没见他露面过了。不过自从父亲走后,整个侯府的事务和重担都落在他肩上,也是难为他了。
就在墨二公子起身的时候忽然发现短松冈上扬起一阵烟尘,虽已夜深,但这烟尘在清明如水的月光下竟也清晰可辨。
他定睛一瞧,原来是一队人马急匆匆翻山过来。
为首的是一黑一白两骑分列左右,上面坐着两个披挂着战甲的汉子。其后不下数十轻骑簇拥着一架马车,押车的人个个手执兵刃,却都未着军服。
但见兵车辚辚,人马嘶鸣,车队的行进速度亦是极快,眨眼间的功夫已经来到半山坡。
墨二公子有些好奇,细细端详起来。自形势动荡之后,地方军官帮助押送重要镖物的事情也是时有发生,但这一队人马也未看见到打着任何镖旗,况且镖行向来的规矩是不走夜路的,看来这并非押镖的队伍。
再看这些人的行头打扮,看脚力步伐沉稳有力,明明是军士化妆的,却又偏偏着着普通便服,他们是在奉命押送什么吗?
侯爷奉旨北上勤王已近岁余,几个月前传来捷报,说扶苏王叛乱已平,难道这是父亲此次征伐的战利品?不过看车队的行进速度之迅捷,像是有万分紧急的要务,而一点都不像是押送辎重。
况且这个时间城门早已关闭,城里也已经宵禁,就是他这个侯府的公子想要进出城都是不可能的,他们现在来干嘛呢?
他决定探个究竟,便又原地坐了下来,他相信这个居高临下的位置别人看不到他的。此时一阵清风吹过,圆月又从阴云里滑出来,明晃晃的月光再次照耀大地,刚滴了几滴的雨也霎时止住了。
没想到他刚一坐下,前一阵烟尘还未消散,短松冈上又扬起一阵烟尘,这一阵烟尘不似前一阵的规模,似是只有人马轻骑,没有兵车。
前面的那队人马似乎也是觉察到了这波人马的存在,突然就加快了速度,朝着城门的方向疾奔而来。原本寂寥无声的夜里,忽然响起马蹄和车队的隆隆轰鸣声。
眼看前后两队人马的距离越来越近,前面队尾一左一右突然分出两骑,蓦地勒住马缰,掉转了个一百八十度,横刀立在原地,挡在羊肠山路的正中,做出一副要拦截追兵的架势。
少年心头一惊,后面的这批人马莫不是来追杀前面那批人的?
还不待他细想,从后面的那一阵烟尘里就冲出了十余铁骑。与前面那批人低调的风格不同,后面这十余人个个穿着锦衣绣服,额上拢着灰黑的缎带,坐下的铁骑也是膘肥体健,马蹄所踏之处扬起阵阵烟尘,看脚力着实胜过一般的兵马。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横刀拦截在路中央的俩骑与十余铁骑为首的一人霎时间就错马而过,墨二公子还没反应过来,两颗人头已经落地。
啊呀,他惊叫一声。
世间竟有如此凌厉的刀法,竟可以杀人于眨眼之间!
这队人马到底是什么来路?
后面的队伍几乎未做任何停留,跨过两人的尸体继续朝着逃奔的车队追袭而来。
此时前面的队伍已经来到了护城河边,但他们显然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此时吊桥高升,城门紧闭,他们根本无法逃进城去。
果然城墙上顿时亮起一排排火把,箭垛之间闪出几百手持□□城防兵士,黑压压的箭簇指向那队人马。
虽然此时城墙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护城河对岸,但少年还是轻轻地压低了身子,唯恐被人发现。
既然无法进城,前队为首的两个将军打扮的人就立马掉转马头,将马车护在了身后,其他一干众人也都纷纷执了兵刃,围在马车四周。
看来这马车当中似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需要他们保护。
“呔,陈家的狗奴才们,不要欺人太甚了,爷爷手中的枪可不是吃素的!”黑骑之上挂甲的将军怒吼一声,挺起手中的一杆寒铁银枪指向已经冲到几十步开外的追兵。他一拢缰绳,座下那匹黑骑打了一声响鼻,随着一声嘶鸣,双蹄腾空,人立而起。
陈家的狗奴才?看他们的装扮,这后一队人马莫非是……墨二公子莫名紧张起来。
然而对面为首的那一骑追兵并不吃黑马将军这一套恐吓,仍是策马迎了上来。
黑骑旁边的白马上另一位挂甲的将军也揽了揽缰绳,把手中的长/枪挺了起来,他嘴中虽未说什么,但心中却是充满了疑惑。
稍稍有点常识的人都该知道,马上的功夫,自然长/枪是要占尽优势的,兵家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便是。加上战马带动起来的冲击力,两军对垒之时,就算是重甲兵都抵挡不住这种摧枯拉朽的穿透力。
然而迎面冲上来的这位,不但身着布衣,手中竟也看不见任何兵器,那他是哪里来的勇气冲杀上来的?
但他知道对这杀手仍不可小觑,刚刚回马拦截的两位都是在军中跟了他多年的人,身手了得,竟被他一击即溃,而且同时杀了两人!
此人武艺定是非同小可!
这锦衣绣服的杀手双脚一夹马镫,便似一道黑色闪电劈向两人,黑白两位挂甲将军当然不肯示弱,挺起各自手中的蟠螭红缨寒铁枪就策马迎了上去。
却说这一黑一白两位将军本就师出同门,练的枪法也是中州枪圣归有天嫡系亲传的子午鸳鸯枪。这子午鸳鸯枪是外家兵器当中讲究进攻的极致,习得精髓者可以以攻为守,以一敌百,万军当中可取上将首级。更厉害的是若是习练者配合起来,同时攻击敌方的要害,威力还能大增。
此时从黑白两位将军挺枪迎敌的招式便能看出些许端倪,他们一高一低,一上一下,一位朝着对方面门咽喉处,一位直指对方的气海丹田处,此两处都是人体极脆弱的地方,不管哪处被长枪击中,都是毫无生还的可能。
但凡习过兵马的人就知道这种阵法且不可从正面突入,只能寻机从侧面突破。不过那锦衣绣服的杀手似乎并不在意,只是眨眼之间,他已经迎面冲到两人跟前,眼看两杆长/枪就要击中他的要害了。他却似乎并不着急,那座下的骠骑被他双腿夹疼了,也只顾猛地向前冲,全然不顾前面的情势。
黑白双骑之上的两位将军又拢了拢马缰,努力让躁动不安的马儿稳定下来,他们心中甚是纳闷,如此还不躲闪不是白白上来送命嘛!
可他们当时哪里管得了这么多,既然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要送上来,那就成全了你!
“孙子,看枪!”两位将军齐声怒喝,俩杆长/枪已经随着喊叫声刺了出去。
这一刺看似平常,却贯注了两人毕生所学的武艺,银枪所到之处,犹如银瓶炸裂,长空嘶鸣。
身后围着马车一圈的人根本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听见两声长长的哀嚎声,两位将军的战马就已经轰然倒地。
藏身高处的墨二公子却把一切看的清清楚楚,话说就在两把寒铁银枪就要刺到那人身上的时候,只见他迅速地将缰绳在右臂上绕了几圈,然后霍然翻身下马,仰面倒挂在马腹之下。
几乎就在同时两柄寒光凛凛的袖剑从衣袖里滑到他的手中,又顺势插进马腹之中,随着三骑一错身,圆滚滚的马肚子上被轻轻划出了两道长长的豁口,顿时五脏六腑如决堤之洪泄了出来。
两位将军刚刚的招式使出了浑身的力道,一击未中自然让身体失去了平衡,还不待他们重新坐稳马鞍,只见鞍下的坐骑一声哀鸣就轰然倒地。
白马将军反应迅速,见情况不妙,左手猛地一拍马鞍,整个人点着急速坠下去的马背腾空而起。黑马上的将军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他的脚掌蹬在马镫上挣脱不得,整个人都被猛地砸向地面。
啊呀呀。
一声惨叫过后,黑马将军只觉得摔进了一滩湿热腥臭的黏液里,他的半个下身已经被马尸重重压在了下面。那可怜的马儿瞪圆了眼睛,只喘了几声粗气就一命呜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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