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巫师

　　到浦城已经是五个多小时后，江涂睡眼惺忪间被连天浔提溜下车。
　　推着连天浔的行李箱，江涂这才发现他们应该是已经到了连天浔在浦城的住处。这是一处环境清幽雅致的独栋，跟着上台阶，至大门口，连天浔转身：“把手伸过来。”
　　“什么？”不及江涂问完，连天浔已经抓过江涂的手去，一番折腾，江涂咕哝：“原来是录指纹啊。”
　　进门，手上的行李箱被连天浔接过去，连天浔这个人也不讲话，径自提着行李上二楼，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
　　好不近人情，江涂默默在心底给这人又添一评价。
　　这栋别墅应当是很久没住过了，沙发桌椅上都用白色的布蒙着，江涂动作利落地把一楼大厅的灯光全都打开，掀开沙发上的白布坐下来，这才仔细观察起这栋别墅的内部装饰。
　　很大，很空，除了基本的家具没有旁的。硬要说有，只能算上楼梯旁两个光秃秃的青瓷大摆件。但是很奇怪，这些空着的地方明显有装饰过的痕迹，墙上应该挂过相框，客厅电视上应该存在过贴纸一类的东西，有猫抓板，从前应该是养过猫。如果没有猜错，连天浔从前应该在这个地方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
　　“江涂，今天很晚了，你不要在沙发上坐着了，去楼上找个空房间休息吧”，林笑正提着热水壶灌水，“除了上楼左拐第一第二间，别的房间都可以住，你随便选一个。”
　　“为什么.....”
　　还没等江涂问完，林笑就抢先回复：“因为左一是天浔哥的房间，左二那间，我跟了这么多年也没见打开过，一直锁着，你也别多问了，知道不能打开就行.....快去休息吧。”
　　“好。”
　　一直没打开过？
　　难道是大明星不得公开的惊天大秘密，江涂心中猜测，旋转蜿蜒而上的木制楼梯，米黄色的墙壁，整个别墅的粉刷都是偏美式风格。不敢打扰大明星，江涂特地挑了楼梯右拐第一间。
　　江涂谨慎地锁上房间门，走到里间阳台打开窗户，还不忘动作迅速地脱下身上的羽绒服，一条抛物线扔到床上，厚重一大件，穿着十分不舒服。
　　等会儿有个工作。
　　收到通知，去收人魂识。
　　通知显示这是个沿街乞讨人员，78岁，死因是突发疾病。
　　把门锁了应该没有关系，江涂这样想，总不能大半夜找不到他人还要开锁进来。
　　通过白巫师的定位工具渠横，江涂瞬间移动到事发地点，一看时间，还有一个十七分钟，他今天来早了。
　　浦城的夜晚很热闹，灯火明晃，多数娱乐场所还都开着，多的是人仍沉醉在夜的温柔当中。那个老人正收拾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大布包，端在手里的破铁碗丁零当啷有几个硬币，老人的手抖得慌，一个不留神，从大布包里掉出来个塑料瓶。
　　老人缓慢蹲下身，要去捡，谁知那塑料瓶子滚远了，就要滚进人群里，老人放下布包，像是蓄力般。江涂远远看着，不忍心，几步向前，先于老人把那个瓶子捡了收拾进布包里。
　　似是没想到，老人缩回手在自己也不算干净的衣服上胡乱擦两下，可能是也经历了一番思索，老人把伸出的手缩回去，只连连点头：“谢谢，谢谢。”
　　“不用谢。”江涂回道。
　　老人面上饥痩，嘴唇因为许久不喝水的缘故而干燥皴裂，泛着不健康的白，眼神躲避不去看江涂，又连连说着谢谢，背上他的大布包，便一深一浅地朝着灯光暗淡处走。
　　江涂在老人身后不近不远地跟着，昏黄的路灯下，一个艰苦谋生的乞讨老人，江涂觉得自己职业之外多余的同情心又在泛滥。
　　还有十四分钟，假若这个老人知道自己的生命仅剩下十四分钟他会怎么做？
　　江涂在后面胡乱猜着。
　　首先他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他会不会用攒了许久的零钱去吃顿好吃的？今晚可能很冷，老人打着颤，也可能是因为老人穿得实在单薄，跟他周围路过的小心避开他的人不像生活在同一个季节。
　　刚下过雨，老人不小心踩进一个水坑，他停下倚在路灯柱子上，小心翼翼地脱下脚上进了水的开胶鞋，凌空朝下，倒出好些水。确认最起码没有量大到可以倒出的水留在鞋子里了，老人弯下腰，把鞋穿回去。
　　老人单薄的背影被灯光拉长，身影绰绰，愈发显得薄如纸片，飘零将散。
　　倒数十分钟，老人路过废品回收站，捡了几天的塑料瓶卖了两块五。
　　倒数九分钟，老人卖塑料瓶换来的两块五中花一块钱买两个大花卷。
　　倒数八分钟，老人被便利店的店员要求走远点。
　　.......
　　倒数两分钟，老人把最后一口花卷塞进嘴里，塞了满满一嘴，没有水，咕咚一声用力咽下，像是赶时间。
　　倒数一分钟，老人缓缓转身，问跟在身后的江涂，“到时间了吗？”
　　江涂点头。
　　老人倒地，身后有人惊呼一声。
　　有人拨打急救电话，一个自称是医学生的年轻人自告奋勇上来给老人做心肺复苏，年轻人手上使了大劲儿，倒地的老人胸口被按压得起起伏伏。
　　“喂，120吗，这里是浦城临江街罗森便利店门口，有个老人忽然倒地.......”
　　“快让开，救护车来了......”
　　滴度滴度，场面一度混乱。
　　老人的魂识已经离体，平静地看着“自己”被医护人员抬走。
　　江涂走上前去，淡声道：“李立，柒拾捌岁，死因突发脑梗，是你没错吧？”
　　“是我，李立。”
　　很多年没有人这样庄重地喊自己的名字了，老人甫一听到自己的大名，稍微愣神。
　　老人被江涂带到了此生最后的场所——绘。
　　江涂替老人打开门，里面此刻还是黑漆漆一片，老人在门口踌躇，带着祈求的口吻问：“我能不进去吗？我，不想回忆。”
　　从前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祈求，江涂没有感到意外，但他还是说：“可以不进去，但是，还是希望您可以再考虑考虑，带着此生最美好的记忆，在去往下一世的路上也能心情畅快些。”
　　老人被说动了，搭上门把手，关门进去的最后，老人对着江涂，眼中含泪：“谢谢你替我捡了那个瓶子，这是我此生，遇到的最后一份温暖。”
　　江涂深深地鞠躬。
　　厚重的一声，绘的门关上了。
　　其实这之后便没有江涂什么事了，他只要坐在外边的监控室看绘中的人是否过度沉湎而不想去往下一世，多数人并不会过度沉湎，这时候绘的上方会出现一条天梯，指示绘里的魂识去往下一步，至于下一步，是另外的部门在管。
　　老人在绘里的回忆是跟家人在一起的温馨场面，孩子欢笑，爱人在侧，确实可以带来畅快的心情。
　　江涂这趟工作就此结束。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等他拎着啤酒烤串才进房间，敲门声便响起。
　　江涂放下手中宵夜，万分不乐意地去开门。
　　“谁啊？”
　　连天浔站在门口，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大概是嫌弃江涂怎么动作这么慢。
　　“我的外套，里面有刮胡刀。”
　　“这样啊，我给你拿。”
　　原来是来拿外套的，江涂把门开大让连天浔进来。
　　烧烤就明晃晃地摆在房间的小桌子上，甜辣味的，飘着香气。
　　连天浔接过江涂递来的外套，升上来些不愿走的意思：“这些，你刚出去买的吗？”
　　“对，还热乎着呢”，江涂拆开纸盒子，香味更浓，看连天浔拿着外套站在屋子中央，一副现在不走的样子，于是他问，“一起吃点吗？我还买了啤酒。”
　　“嗯。”连天浔已经找个凳子坐下。
　　真是有够自觉的，江涂默默想道。
　　买了整整两大盒，骨肉相连，火腿肠，鱿鱼串.......还有一些七七八八的素串。江涂拿起子开一瓶啤酒，找了两个小杯子，咕咚咕咚倒满，白色泡沫翻涌。
　　“我倒是没想到混演艺圈的能这么毫无顾忌地吃烤串......嗯，尤其是吃肉.......”没几分钟，连天浔面前的签字已经堆了好多，江涂看自己买的那两大盒已经没剩几根，赶忙抢了两根过来在手上，“作为你的助理，我现在要监督你控制饮食，要进剧组上镜了，是能一次吃这么多的时候吗!”
　　主要是他都没吃几根！
　　连天浔喝光杯子里的最后一点酒，扬着空荡荡的杯子朝江涂示意，稍微歪头：“给你加工资。”
　　江涂十分自然地接过连天浔的空杯子，满上，嘴上仍是说着：“这是加工资能解决的事吗？是我，我买的我想吃的，都被你吃了，是我没得吃了现在.......”
　　“不是担心我控制饮食了？”
　　江涂被问住，“嗯，也是为了监督你.......”
　　连天浔摆弄着手机，抬眼：“诚实点。”
　　江涂：“......”
　　过了大概十五分钟的样子，林笑循着味道来，拎着一大袋子烧烤，问也不用问，因为味道太大，林笑愤怒道：“谁点的烧烤外卖，这么晚了，屯肉？！”
　　连天浔淡定接过：“我点的，坐下一起吃，哎，有啤酒吗，我记得我点了的.......”
　　江涂无语：“我们就三个人，你点这么多？”
　　连天浔拆开外卖盒子，几个好大的外卖盒子拿出来：“你不吃？那确实点多了。”
　　“哎哎哎，你怎么这么小气啊，还大明星呢？”
　　连天浔斜睨，冷冷道：“那就别问那么多。”
　　江涂轻哼：“切。”
　　林笑盘腿坐下：“江涂，有杯子吗，我喝不了一瓶的，给我拿个杯子。”
　　“好，给，笑笑姐。”
　　连天浔已经开了三瓶酒，瓶口处冒着一丝白烟，率先闷一大口。
　　林笑担心道：“天浔哥你别喝这么猛，明天要去剧组的，脸肿了就不好了。”
　　连天浔摆摆手：“去剧组是明天下午，没事。”
　　江涂坐在旁边不吭声，刚刚咽下一口大排，连天浔抛去问题：“你那天晚上去竹林干什么的？”
　　“咳咳....咳”，江涂一下子成为话题中心，心头掠过一丝不妙，随即脑中七七八八的借口在打弹幕，谁知道连天浔补充道，“你最好说实话。”
　　江涂心一横，咬完手中签子的最后一口肉：“临近毕业，工作还没有着落，我心情低落，去散心，对，去散心，没想到就遇见您了，我那时候特别激动，当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您别往心里去，千万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十足十的狗腿劲儿，有点欠儿。
　　暂且相信这种十分离谱的说法，连天浔问：“那天你有看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江涂心上一闪，反问：“具体是指哪方面呢？”
　　连天浔迟疑片刻，手指穿插进头发里缕弄两下：“算了，没什么，早点休息吧，我回房间了。”
　　林笑莫名：“你们是在打什么哑谜吗？我怎么什么都听不懂？嗯？”
　　江涂笑笑不说话。
　　跟他一样，连天浔也在试探他那天是不是可以看到那只恶霸犬的魂识，这就确定了连天浔确定是可以看到普通凡人看不到的东西，而且连天浔对可以看到这些不寻常的东西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是真的只是上头出BUG还是连天浔这个人有什么天赋异禀的地方？
　　江涂叹口气，还有很多没有搞清楚的点。
　　连天浔开门出去，脊背挺直着，看着好倔强。
　　像是个怎么敲也敲不开口的主。
　　江涂烦躁地揉乱头发，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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