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季

　　第二天一早，程闾神清气爽的来到四舍楼下。学校的宿舍楼虽然大，还有一个那么宏伟的门庭，但是每日通行的小门只有一米半宽，所以堵人是没有任何困难的。
　　程闾站在门边，低头看看表。按照平时的规律，任苒大概还需要二十分钟才能下来。
　　“程闾？你也来站岗？”
　　旁边有人搭讪。扭头一看是材料学院的体育部长。
　　“哦，不是，找个同学有事。”
　　“得了吧！多急的事儿要一大早儿的来啊！”男生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操着浓重的东北口音，向周围一努嘴，程闾才发现一水儿的男生，齐齐整整的等在门边。

　　当初学校从齐齐哈尔市迁过来的时候，全校师生都是东北的。河北的学生是迁来第二年才开始招收，到任苒他们那届，不过是第三年而已。
　　任苒和程闾都不是东北的生源。他们虽然来自不同的城市，但若论省份，却都是一个省，这也是学校南迁之后，对本地生源优惠倾斜的一个小缩影。
　　这座海边小城是北方少有的一座海港城市。
　　但是作为华北平原的一部分，这座小城反而以丘陵地貌为主。即使到了海边，也是连绵的小山丘一座接着一座，沿着小山丘的斜坡下去，就能一顺入海。所以全世界都著名的那个古代防御设施虽然沿着山脊在中国的北方沿着最陡峭的山崖画了一条蜿蜒曲折的长线，却能让这条线在这个小城顺利入海，靠的也是这里特殊的地貌。
　　学校就是建在海边的一个小山丘上，据说是请了一个新加坡的设计师。
　　程闾记得，大一那年的夏秋之交，阴雨连绵，时不时的还有雷电在头顶爆炸。同一时期，新闻里正播着世界上别的地方发生了地震或者海啸。生活在同样为海边城市，程闾和其他的同学非常担心八百米外的那片蓝色世界会不会突然立起来瞬间压过来？
　　那时的学生会长是比他们高一届的会计班班长，用手一拍翘起来的二郎腿，用唐山口音安慰他们，这个学校当初建设的时候就考虑到海啸地震这些事，所以从空中俯瞰整个学校就是一个大乌龟趴着向山坡上爬的样子。而且你们看，哪个学校的教学楼像咱们学校这样，有那么厚的墙壁？
　　是的，教学楼每扇窗户周围的墙壁都有厚度约半米长度约一米的凸起，包裹住每一扇窗户。说是阳台，有点小，说是墙壁，又太厚了。就那么敦敦实实的，看似无用的裹住每扇巨大的窗户。
　　听老生这么一讲，大家才茅塞顿开：原来是防震的！难怪那么敦实！
　　因为这种特殊的地形，几栋宿舍楼也是沿着山坡而起。一舍门前一条马路平平坦坦，二舍门口就有了台阶，三舍比二舍略高，到了四舍，那台阶足有半层楼高。为此，女生们都把打水视为畏途。
　　本来没有电梯就已经很痛苦了，还要拎着水壶爬这么多台阶才能进宿舍，也不知道学校选址的时候咋想的！

　　现在男生们让开台阶的主要通道，或高或低的围在两侧，各自盯着那扇出入的小门，等着心仪的女生出现。
　　程闾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脸上微微一热。
　　那个体育部长又凑过来问：“哪个院的？就你这条件，不得找个院花啊！让我猜猜——”
　　“程闾！”
　　没等他猜，任苒已经披头散发的出现在两人面前。一张脸绷的紧紧地，喊程闾名字的时候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体育部长识相的闭嘴，一看程闾正瞪他，赶紧找个理由溜了。临走心里还想：这是谁啊？怎么看着那么眼熟？一大早的也不收拾一下？

　　“今天出来早了？”程闾看了一眼表，提前了十分钟。
　　任苒深吸一口气，把原本打算的寒暄省掉了：“你昨天想跟我说什么？”
　　程闾一愣。
　　这是他今天这么早来这里的目的，但是不应该任苒这样问啊？不是应该他来说么？
　　“我……”
　　“算了，我不跟你绕弯子。昨晚上回宿舍，蒋雪柳找到我，说让我负责联系书店，准备图书校内展的活动。我说我不行，她很奇怪的问我程闾没跟你说吗？还说你很确定我一定会答应！”任苒一口气说完，咬牙切齿的重复了一遍，“我一、定、会、答、应！——嗯？程闾同学，你凭什么那么笃定？还是你觉得拿住了我什么把柄，让我必须听你的！”
　　说到这里，任苒踏前一步，顶着程闾的下巴，气势汹汹的质问。可惜个子矮就是个子矮，从程闾居高临下的角度看，没有半分威胁。
　　不过，他心里还是明白，任苒是真的生气了。

　　程闾准备好了一肚子话，被任苒打了个措手不及，全部报废。
　　任苒说的没错：在这件事上，程闾和院里都认为任苒是负责联系书店的最佳人选，并且希望她能承担起来，但是任苒平时能躲就躲的“不负责任”的态度也实在让人头疼。私下里老师们也抱怨过，如果不是因为那支笔，可能早就让任苒“削职为民”了。
　　程闾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看了下四周，温和的问任苒：“你不饿么？”
　　唔……
　　任苒眼里的凶光忽然就没了。不过垂下眼皮再抬起的功夫，已经变成“好像很饿，求喂饱”的表情。
　　程闾忍不住嘴角上钩，差点没笑出来。
　　任苒是个吃货，在大一就被印证了。
　　——为了品尝食堂的饭菜，她一个小姑娘居然借了三个饭盒，买了六个菜。所有人都记得，那满满一桌子的菜旁边，一个小女孩摇头晃脑的东吃一口西吃一口……
　　——如果在别的地方找不到任苒，饭点儿的时候，在食堂一定可以找到她。
　　——周末的时候，去学校周边的小店转转，时不时就能瞅到这家伙一人享用一桌的影子。
　　——大一下半学期，好多同学还不知道食堂到底有多少菜品的时候，她就能对学校周边的饭店如数家珍，跟饭店的老板们熟稔的要着特价新鲜的海味……
　　“你不要转移话题！我先吃饭，吃完找你算账！反正我是不会去的！尤其不会去那个龙媒书店！”任苒气哼哼的捯饬着脚步，快速跑下台阶，冲着食堂扑去。
　　程闾眼波闪闪，紧跟其后：她居然还知道龙媒书店？看来是打听过了。那这事儿——任苒应该是上心了吧？

　　吃完早饭，任苒明显的有了困倦的反应，整个人的神色也疲沓下来。懒洋洋的坐在食堂的椅子上，有点不想动。虽然还有二十分钟上课，但显然，时间并没有压迫到她的神经。
　　“对不起。”程闾在旁边坐下道歉，“我太心急了。你还好吧？”
　　任苒眨眨眼，摆了摆手：“安啦！我今天起早了，又肚子饿，被你撞到了。不过你这事儿的确做得不地道。咱俩什么关系？你找我办事，还用绕这么大的弯子么？”
　　“说起来关系是不错，不过我找你办事，好像被你拒绝了不少。”
　　“对啊！就是有话直说的关系嘛！想办就办，不想办就直说了。”
　　这样解释也行？
　　程闾斟酌了一下，小心的说：“那要是我希望你去做呢？”
　　“那也得我想做才行啊！你看我啥时候强迫过你？”
　　“我好像没有需要你强迫的时候。”
　　任苒翻了个白眼：“我想让你当我男朋友，你不乐意，我就没有强迫你！”
　　程闾轻轻咳嗽一声，四边看看没人注意这里：“你这大三很有几分老鸟的感觉啊！”
　　“你到是说话越来越委婉了。皮厚就直说。”
　　程闾笑了笑，这话没法聊下去。他总不能说如果不是咳嗽了一下，他大概会直接接一句：“那你再说一遍试试啊？”
　　打住！打住！
　　沉默了一下，任苒也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为自己找补：“反正就是这个道理。越是朋友，越不能强迫。”
　　“不愧为是最佳辩手，你说的真的很有道理。”
　　“走吧，上课去吧。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啦！”任苒背起书包，端着饭盆离开了食堂。
　　程闾看着她的背影才想起，自己还没解释没有看不起任苒这件事。但是，看样子，任苒也不需要他解释什么。低头掐指算了一下，他只能逃课自己去做这件事了，毕竟在老师那里打了包票的。至于年底的奖学金怎么拿，到时候再说吧！

　　晚上的时候，颜漾接到杭英的电话，报了平安也留下了联系方式。晓茹想跟杭英说答到的事，被颜漾打断。等任苒洗漱回来，颜漾把杭英的联系电话交给她，大家就各忙各的。
　　十点，宿舍熄灯。
　　任苒从上铺翻下来，抱着电话去了门外。
　　寝室的门关着，细细的电话线从门缝下穿过。和它一起的，还有门外方厅里昏黄的照明灯。

　　“杭英，对不起，我把你给卖了。”大家屏息凝神，听到这样一句话，然后——
　　“我跟你说不是要你原谅我，就是我、我觉得我应该自己告诉你。”
　　不知道杭英那边说了什么，任苒开始讲述事情的经过，没有添油加醋，原原本本的按照时间顺序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就连自己为什么困也没有解释。
　　说完之后，任苒沉默了一会儿，开始讲颜漾是怎么给她补得假，晓茹她们是怎么说的自己。
　　即使隔着门，隔着光，依然可以听出浓浓的不甘不愿裹在任苒的声音里。
　　大概杭英说了什么，任苒说了一句：“她们都骂过我了，你还要再骂一遍啊？”
　　……
　　“我不是不让你骂，我是心疼你累啊。你复习一天了，还要组织语言骂我，还要骂的解气泄恨，多累啊！”
　　噗嗤！一直偷听的颜漾乐了出来。
　　……
　　“是是是。但是我也不敢保证下次啊！反正我现在努力不旷课了。真的！程闾天天来查寝，只要我没下楼，他就打电话。我就算想睡觉，也吵的睡不着！”
　　……
　　“没有！我跟他不可能的。我白天跟他聊还提到之前表白那事，他也没接我的话，应该就是没意思。我也是嘴贱！……他找我，肯定是院里最近搞活动，要抓各班的纪律，他才把我盯紧了。就我这记录，也算是典型吧？他这人势利的很！”
　　……
　　“算啦！人家是泰山顶上一根葱，我是山脚下面一枝花，配不上的。”
　　“无耻！”晓茹压低声音笑着骂了一句。
　　一阵沉默，大概杭英又说了什么。
　　任苒说：“他现在……有点可怕。你知道么，这次为了让我去龙媒书店联系校内书展的事，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出来我之前谎报体温骗连书记请假条的事了。看意思，好像如果我不答应，他就会把这事儿捅出去。幸好没让他来得及说。”
　　……
　　“没有。后来他也没说。我先质问他的……我必须得恶人先告状啊！他还挺好，跟我道歉，我明确拒绝他了。这事儿就完了。”
　　……
　　“我——你说的也有道理：他如果真是诚心的，大可不理我的质问，直接威胁我就好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我就说那么两句，他就算了，难道真的只是逗我玩儿？”
　　……
　　“喜欢我是不可能的。他们那种人心思很深，猜也猜不透。不猜了。事情我都跟你讲了，等你回来，我去渔船给你买早货，让你补补哈！对了，那本《营销原理》我从你书架里拿走了。我怕程闾他们不罢休，万一真逼着我去龙媒，我得给自己找点后路。”
　　任苒的声音透着欢快，显然杭英那边已经原谅了她。又嘻嘻哈哈了一会儿，很快响起了“拜拜”的声音。
　　不一会儿，门缝下的电话线动了动，那边收线挂机推门回来了。
　　寝室里黑黝黝的，天光伴着海潮声从窗帘缝隙透，在屋子的正中间铺下一条淡淡的光路。那些细小的光线变成一颗颗飞舞的光之精灵，从这条光路出发，隐入屋子的各个角落。
　　有些，就那样落入女孩子们的梦中和心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