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番外 十日谈录

　　我的这个故事，得从十年前讲起。

　　对，没错，距离那部《天若有情》倒数第二集中，“我”死在警方枪下、港生陷入疯癫的收尾，已经过去整整十年了。在电视剧里十年光阴不过是弹指一瞬，用一句简短的字幕或者剧中人的几句台词便可轻松带过，但对于活在现实中的真实的我来讲，却远没那么容易了。

　　我知道你一定会按捺不住想问我，何出此言，是吧？我也知道你一定还想再问我一句，港生呢，他怎么样了？可惜这两个问题我暂时都不能告诉你确切答案，只等到我的故事讲完，你自然会一切都清楚了。

　　不过，有件事我倒是不想对你隐瞒的，就是现在的我的确是在承受着无边无尽的煎熬，而这煎熬的源头正是为了我的爱人，我今生唯一的挚爱，那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坦荡磊落的真男人，华，港，生。

　　你无需心生讶异，更无需对我生发出什么同情，且不说我罪孽深重，落得这等下场也没什么话好说，并不值得人同情，单说我是在为着我所爱的人受苦，于我而言，便是甘之如饴，更何况他为我所承受的苦难，只会比我更深、更多，如果一定要论亏欠，那也是我亏欠了他……

　　是的，我的哥哥，港生，我这辈子欠他的，实在太多了……

　　你对他的了解仅限于那部电视剧里的情节，对吗？剧中呈现的那个他，温柔，善良，正直，勇敢，几乎是完美无缺，但我告诉你，真正的他在我的心里比屏幕上的还要好，不然我又怎会为他甘愿飞蛾扑火，明知道这是一条穿梭在刀山火海之中的路，注定千夫所指，我却也仍要走完，宁死都不肯放弃？

　　你现在可以向我提一个问题了，对于十年前的故事，你打算从哪段听起？大结局前的那一夜，酒吧内外的交锋？哦，是了，电视剧里对酒吧内的那段描述还算基本属实吧，那天晚上我本来是从公司回到了家里，佣人还是和往常一样笑着为我开了门，问我几时开饭，可是我哪里还能有什么胃口呢？我只说我想静一静，让他拿酒来给我，然后便可下班休息，无需再为我服务，他便一路小跑着捧了一个酒瓶过来，我一看便心里冒火，因为那根本就不是我想喝的酒——然而那个能记住我所有口味、从不用我费心的人，此刻又在哪呢？

　　我强压住了心头的火气，板着脸孔告诉那佣人，我想喝点白兰地，希望他不要拿错了，他慌忙掉头就跑，很快便又取了酒回来，这次他倒是为我拿来了白兰地，可惜连他自己都马上意识到了，他只记得拿酒，却忘了把酒杯拿来，除非他是想让我直接对着瓶吹。于是他忙不迭地道歉，又一次慌里慌张地跑回去取酒杯，留下我独自坐在客厅里那空空的沙发上，恍惚间只见一个人正快步向我走来，他一只手拿着一瓶药，另一只手拿着杯子，杯中所盛的水量控制得恰到好处，既足够我服药之用，又不致因他的快跑动作而洒得到处都是——他那个人做事一向都是这么细心周到的，挑剔如我，竟也对他满意到说不出半个“不”字，只要他一来，什么阿标，什么佣人，我统统都不需要啦……

　　他果然还是来了么？是不是他知道我家的佣人根本照顾不好我，他也放心不下，所以，他虽然生我的气，却还是回来了？

　　阿贵，我……

　　我脱口便冲着那个身影叫出了他的名字，那人登时一怔，动作也停了下来，定睛再看时映入眼中的却只有那佣人的模样，以及他那写满一脸的不知所措的表情，哪里是我牵肠挂肚的那张温文敦厚的面容？那个人，那个曾经给过我无数温暖的男人，他，根本就没有来……

　　他还会再来看我么？在眼睁睁地看着我将他的初恋女友逼死，且被我先后两次趁虚而入之后，那么重情重义又自尊自爱的他，还可能原谅我么？还可能对我好么？

　　还有，他，为什么会是我的亲哥哥？我那位被爸爸当成宝贝宠爱了半生的母亲，怎么就会无端端的又多出一个儿子来？！她有多少个男人我可以不去计较，哪怕她“人尽可夫”我都不管了，可是我怎么也不能想象她居然还给我生了这么个兄弟，在这个世上我唯一真心想要拥有的人，怎么——怎么会是——？！

　　叶成贵，华港生，失枪失业的潦倒混混，忍辱负重的警方卧底，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呢？

　　那天我在家中是再也待不下去，只觉得胸口憋闷得就快要爆炸，再多坐一秒都有可能窒息，于是我推开了佣人倒给我的白兰地，抓起西装外套便逃也似的出了家门，开着车在大街上一路疯狂加速，把所有胆敢与我竞速的车辆全部甩在后面，等到我终于稍微吐出了胸中那口恶气之后，才发现我已开到了兰桂坊附近，望着那沿街一排灯火辉煌的酒吧，当时也不知是为何，就那么鬼使神差的开门下了车去，随便走进了一家，面对吧台侍者的询问，想想还是要了一杯白兰地，尽管我只抿了一口便随手放在一边，只管掏出烟来点上，一根接着一根抽个不停，直到酒吧的门被人猛的从外面推开，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对，是的，就像剧里演的那般，是他，港生，他来了。

　　再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也和电视剧里演的没什么太大分别，我看着他步履踉跄，自顾自的便要和别人拼桌而坐，被人拒绝之后便扯着嗓子大吵大叫，完全不像我印象中那个温和礼让的他，看得我暗暗心惊，然而再一听到他嘶哑着喉咙喊侍者给他啤酒，一边不管不顾地抄起别人喝过不要的杯子，将那杯中的剩酒大口大口地灌下，我的心口便像是被人狠狠地拧了一把，忙叫那侍者为他调一杯上好的白兰地，和我点的那杯一样，越快越好——虽然我的这一片好心换来的是他将那白兰地全泼在我的脸上，还将我从座位上揪起，扯着我的衣领对我又搡又骂，还狠狠的给了我一拳，哪管其他酒客投来的诧异的目光，仿佛在看着一对疯子加傻子合演一出大戏，他就是那个疯子，而我就是那个傻子，一个不折不扣、活该被揍的傻子！

　　——请我喝酒？你请我喝酒？你安的什么心，啊？你是不是又想害我？

　　——你这个衰仔，你还是不是人？你怎么对得起你老母，啊？！

　　——你不能要他的钱！我告诉你不能信他！他的钱都是假的，假的！假的！

　　一声接一声的喝骂劈头盖脸地砸来，当着那么多生人的面，大约稍微有点自尊心的都不可能接受得了，更别说我这种素来都讲究睚眦必报的人？可彼时身处暴风中心的我，内心竟是异常的平静，我只是一动不动的任他打骂羞辱——我先前既然趁他之危侵犯了他两次，他也是只能一动不动的任我肆意摆弄，那么这会儿就让他用打骂通通找回来吧，我也绝不还手，尽管他打骂我的程度比起他大哥来，简直都可以算作是和风细雨了，但是我的心，为什么还是痛得那般厉害？

　　——不关你的事，走开！听见没有？我说了不关你的事！

　　——没事？对，没事！你们都听见了吧？没事，没事啊！他自己说的没事啊！

　　听到动静的酒吧侍者们纷纷赶来劝架，又都被他毫不客气的骂了回去，无一幸免，大概在他们眼中，这个借酒耍疯的家伙实在是可厌到了极点吧，最好来个人揍他一顿，让他爬不起来，看他还敢不敢闹了。可他显然对那些鄙夷的眼光全不放在心上，他不在乎他们的反感，也不在乎他们的嘲笑，一并被他忽略掉的还有我的眼神，又或许我此时投向他的目光只会令他更加厌恶，他不会明白我的心里已是毫无波澜，那并不是心死如灰，而是我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确认了一个事实：在这灯光昏黄的酒吧内，烟雾缭绕，嘈杂不堪，我苦苦牵挂的人端着酒杯向我走来，当众折辱于我，我却全无怨言，甚至只为他心痛——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爱他啊。

　　我爱他，爱这个男人，无可抵赖，也无从解释。从前我一直以为我对他只有需要，需要他辅佐我的事业、照顾我的生活、安慰我空虚的心灵，以及满足我的生理需求而已，最多不过是他的相貌生得比别人好些，性子又忠诚和善，可以让我对他的需要比其他人长久一些。可是就在那一天，在那昏黄阴暗的酒吧，我却终于发现，原来这个男人对我来说竟然是那么的重要，重要到哪怕如今的他已是面目憔悴，双眼里满是血丝，那张曾经清秀斯文的面庞变得粗糙浮肿，更对我又打又骂，将我视如草芥，再没了昔日里待我的那份关怀和依顺，却也无法打消我见到他之后心底那翻涌的温柔，更无法让我将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分毫。我就只是那样深深地凝望着他的脸，仿佛我这一生全部的情感都已倾注在这里，除非我死去，否则便不可能停止——我不管他究竟是叶成贵还是华港生，是对我忠心追随的下属还是欺骗我多时的卧底，我只知道我爱他，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深爱着他。

　　他面目全非也好，判若两人也罢，他要怎样都行，总之我爱他，比爱我自己更甚。只要他平安无恙，我可以什么都不要，真的，我什么都不要了……

　　所以，在我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我便无所畏惧了，旁观者的冷眼与暗嘲，心上人的冷漠与嫌弃，那都已无关紧要，只要我心里笃定了我是爱他的，为他死了都行，那么就算他不爱我，我也提不起恨来了，谁让我愿意呢？因此我虽是追着他冲出了酒吧大门，但却并未像剧里演的那样上前和他摊牌，命令他不许离开，甚至拔枪相对——从这一段开始我的故事便和剧中不同了——我所做的只是开着车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看他头也不回的沿着街道前行，没有一丝的留恋，我几次都想狠踩油门堵住他的去路，却终是不忍心如此，毕竟他所经历的屈辱和痛苦几乎都因我而起，他肯泼我一脸酒，还肯打骂我几下，没怕脏了他的手，都已经算是他给我面子、拿我当人看了，我又有什么脸面再去出现在他的眼前，给他添堵呢？纵使我已经爱他爱到了生死不渝的地步，可那爱再轰轰烈烈，终究也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他既然从没爱过我，今后也不可能爱，那我还能怎么办呢？我还能做些什么？

　　你若想问我当时的心情是否如电视剧里那样，因为爱情的破灭而万念俱灰、了无生趣，我可以告诉你，是的，在他毫不留情的转过身子离我而去的刹那，我的确是生无可恋，而在我的身上也的确带着那把手|枪，想要自行了断不过是动动手的事，可是那时的我却完全顾不上这个，我满脑子里全都是他，就只想再多看他几眼，哪怕只是背影都好，就跟着了魔似的。当然现在回想起来也多亏我为他着魔，好像老天爷注定就要这么安排一般，正是这份魔怔改变了我和他的命数，让我来不及自寻短见，进而活了下来，同样也在那个夜晚救了他一命，似乎应是好事，然而这个改变若是从长远的角度来看，对他而言，到底是福还是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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