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番外 十日谈录

　　港生的这几句问话，伴随着他那对写满了恐惧的目光，就如同两把刀子一般直刺进我的胸口，令我登时便泄了力，哭也哭不得，骂也骂不得，看见他那副样子又觉心疼得厉害，只好爬起身来先帮他清理了一下，将他裹在被子里，可他却不肯睡去，仍是紧紧地抓着我的手腕，眼底的那抹惧意看得我又是着急，又是痛心，唯有钻进被子里紧贴着他躺下，一只手给他握着，另一只手伸到他的颈后，让他枕着我的肩，然后相依到天明。为了他那几句话，那晚我俩谁也没法合眼，尽管他的身体仍旧偎依在我怀中，一时一刻也未曾离开过，多少让我内心还感到一些欣慰，毕竟这就意味着他不想离开我，而只要他还愿意跟我在一起，我的勇气就不会熄灭——这个男人，华港生，我的哥哥，我的心上人，他是我的希望所系，也是我全部的力量之源啊。

　　我知道，他在害怕，为我昔日曾经犯下的滔天罪行，为他那不能宣之于口的“任务”，也为了我们这段见不得光的感情，我知道他已经背负了太多太多，为了我，他已经，背负得太多了……

　　那一夜我一直温柔地拥抱着他，手掌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过他的头发，不时在他额上轻吻一下，感受着他对我的强烈的依赖，一时间竟有种我才是他哥哥、在为他遮风挡雨的错觉。当然了，我是不会介意这个的，只要能让他舒服一点，我做什么也心甘情愿，给他当哥哥又算得了什么？而且我虽一未合眼、二未开口，但是一个决定已然在我的心中酿成，只待天色一亮，他也在我的肩膀上微微换了下姿势，我便又吻了下他额头，轻声问他道：

　　“觉得好些了么？我去帮你弄吃的，你再躺一会儿吧？”

　　“不要。”

　　我的手臂被他猛的大力攥住，同时感觉到他的头更贴紧了我的颈窝，简直就是生怕我离开半步的架势，弄得我心里又酥又痒，好不容易才强迫自己压下那股隐隐的小火苗，柔声哄他不可以不吃早饭，要他乖乖在床上等着，我很快就回来。可他说什么也不肯，就只是发狠似的拽着我，脸上那种恐惧之色愈发明显，让我意识到我要是再敢推开他，他非当场崩溃不可，而我心里那个酝酿了一整夜的想法也在瞬间成熟，他越是这样，便越是让我下定了决心，于是我搂住他的上身，凑近他的耳畔，笑笑对他说道：

　　“哥哥，我们一起走吧，离开这里，离开香港，你说好不好啊？”

　　“什——什么？”

　　那颗紧偎在我肩上的头颅突然弹开了一下，我稍一低头便能看到那对晶亮的眸子，那目光里的惊惧之意似被我的问题冲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却是满眼浓烈的难以置信，仿佛我刚刚说出的内容对他来讲太过震惊，是他连想都没有想过的，而他的这种反应倒也不出我的预料，我便又抱住了他，一边小心地轻拍着他的肩，一边半是安抚、半是解释地道：

　　“我想了一夜，这个是目前最好的对策了，无论对谁都好——既然香港容不下咱们两个，处处让你我为难，那不如咱们就索性离开香港吧，反正我的身体也全好了，去哪都不再是问题，也不用担心会拖累到你，那我们还等什么，就走嘛！”

　　“走……？”

　　他的眼神里依旧满满的全是惊愕，怔了好一阵子，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问我：

　　“你想要……走哪里去呢？我们去哪里，我们……能去哪里？”

　　我闻言便笑了起来，一种久违的希望的光芒在那一瞬间照射进我的心房，让我只觉得浑身是劲，特别是一想到我的这个计划一旦顺利实现，我和他将会迎来一个怎样美好光明的未来，我便激动得手心都在发烫，一张口便叫道：

　　“去哪里都可以啊，比如去台湾，你觉得怎样？我带你回我的老家嘉义，虽说我爸爸离开家乡已经很多年，但在那边还是留了一套祖屋给我，回去根本不愁没地方落脚。而且我小的时候在台北的那几年里，他一直都把我保护得很好，外界对我的个人信息始终知之甚少，咱们回去几乎就等于一切从头开始，那边不会有任何人认识咱们两个，自然也不用担心会有人再来骚扰……”

　　那双如寒星般的眼眸紧盯着我的嘴唇，分明是在仔细聆听着我说出的每一个字，我顿时更得了鼓舞，兴致勃勃地续道：

　　“或者你不愿去台湾的话，我们也可以去别的地方，这世界大着呢，只要咱俩在一块，去哪里不能安身？凭你我的本领，不论在什么地方都能东山再起，何况有我在，还能让你饿着冻着么？”

　　“难道，你还打算——”

　　港生在我怀里发出一声担忧的反问，我立刻便会了他的意，忙道：

　　“你放心，我说的东山再起不是指那个意思，我也向你保证，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我是再也不会做啦，今后我只会赚干干净净的钱，而且够用就行，我决不会让你再为我有半点担惊受怕！你相信我，哥哥，我们一起走吧！”

　　“可、可是——”

　　他张大了嘴巴，愣愣的语不成句，我只道他是太惊讶，便又一边轻抚着他，一边满怀憧憬地道：

　　“我们远走高飞，到一个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地方去，再也不管香港这边的是是非非了，往后的岁月就只有我守在你身边，你说好不好？我们再也不用偷偷摸摸、躲躲藏藏，我可以坦坦荡荡地拉着你的手，和你光明正大地走在街头，再也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够将我们分开——哎呀，真是想想都兴奋呐！离开这里果然是最佳选择呢，哥！”

　　我说得已是浑身躁动，恨不得立刻携了他的手冲出这牢笼，从此与他一道远走天涯，奔赴那个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幸福未来。可他却没再说话，只是将头又垂落回我的肩膀上，我便又顺势低头吻了吻他，拍拍他的肩道：

　　“你不反对，那就是答应了？OK，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你管了，一切交给我！放心，我会平平安安的把你带走的！你先在家歇着，我出去一趟，你等我回来——”

　　我边说边要从他身旁坐起来，他却猛伸双手将我一把拖住，差点把我拽得一个趔趄，跟着又听见他声音颤抖着，警惕十足地问我：

　　“你去哪里？你要——做什么去？”

　　我又一次被他那副惊惶的表情搞到心疼不已，那一刹我就只想让他马上放松下来，为此就是让我把心掏出来给他，我也绝没二话，更何况区区的一个秘密而已？于是我握了他的手，笑着对他说：

　　“别担心，没事的，咱们要想远走高飞，总不能离了资金支持吧？我得出去一趟，把这资金拿到手——”

　　“资——金？可是你之前说过，阿标留给你的那些钱，不是已经被警方盯上了，不能动的吗？”

　　他的脸上倏然浮起一片警觉和紧张，手上的力道竟然让我的胳膊隐隐作痛，不过我这会儿哪还顾得上跟他计较这些，只管飞快地解释道：

　　“我说的不是那笔钱啦，那笔钱眼下当然是不好动的，可俗话也说了，狡兔三窟嘛！做我们这一行的，哪能把鸡蛋全都放在一个篮子里呢，那肯定是一早便埋好了后手的呀——”

　　我说到这里，忽然便意识到不对，连忙刹住了话头，更将自己那股洋洋自得的语气狠命压制下去，假装没有看清他那瞬间紧皱的眉头，转而微笑着心平气和地说下去：

　　“嗨，那是以前，以前啦！现在和以后，我肯定是不需要这样了啊，你千万别多心，要不是情势所逼，我连这笔应急资金的存在都快忘了呢！你看我跟你吃糠咽菜这么长时间，我可曾提到过这笔钱吗？如果能够和你在香港平安相守到老，我干嘛要冒这个险——”

　　我一说完这句，顿时便自悔不迭，懊恼自己太过兴奋一时说漏了嘴，被他听了去可怎么是好？而他果然一听到我说出那“冒险”二字，脸色便登时一变，五个指尖几乎在同一瞬间嵌进了我的肉里，疼得我倒吸凉气，赶忙在他开口发问之前又主动“招供”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哥，有件事我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就是当初我刚来到这边发展的时候，曾在香港仔那一带买了一套房，用来作秘密仓库，以备不时之需，为了不引人注意，买房时我用的是妈的名义，虽然她毫不知情……因为房子落在她名下，所以警方无论如何都查不到那里去，而我在那套房子里，藏了一部分现金，还有金条……”

　　嵌入我胳膊的手指依旧掐得铁紧，我吃痛轻叫了一声，他才略略松开，但看他那仍然白里泛青的脸色，我就知道他的心里没转过这个弯来，对于我私藏的那笔应急资金，他也毫无兴趣——对此我倒是并不奇怪，谁让他是个心怀正义的好人呢？他可以疼我，可以爱我，可以对我包容备至，却唯独就是不许我再向黑暗靠拢半分，我很清楚这是他最后的原则和底线，决不能容我侵犯。然而看目前的局势，我们若想离开，却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因此我吞吐了半晌，最终还是选择正视着他的双眼，真诚而又郑重地道：

　　“我知道的，你不喜欢我再去碰那种来路不正的钱，但是哥哥，眼下这是我们唯一的一条生路，我们也是无可奈何啊，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是为了咱们的未来，我必须动用那笔钱，不过我说到做到，只要咱们安全离了香港，我就彻底收手，今后哪怕挨冻受饿，我也不会再让你为我操一点心，更不会让你失望！哥哥，你愿意相信我吗？”

　　我记不得与他的那个对视究竟持续了多久，只记得最后他终于是放开了我的手臂，拿过衣服穿上，又从抽屉里取出那把手|枪揣好，然后便牵住了我的手腕，轻轻的对我说了一句：

　　“走吧，我陪你去。”

　　“哥，你——”

　　这一回轮到我瞪大双眼、不知所措了，他说……他要陪着我去？我没听错吧？他居然要陪着我去？可他，不是明明应该——极力反对的么？？？

　　我就那么傻乎乎的杵在原地不动，直到他晃晃我的手腕，又说了一遍走吧，我才算回过神来，想要出声问他，却又不知如何问起，反倒是他看了我一眼，面上虽不见笑意，神情却也缓和了许多，只低低地对我说道：

　　“不管会发生什么，一起面对吧，好也罢，坏也罢，我都会陪着你，一起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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