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软肋
进了五月,京城的天气明显开始热了起来。
一到晚上,府里花园池塘边上的蚊子尤其多,点了熏香效果也不明显。
再不能在亭子里看书,只好转到了书房。
书房,对别人来说,是个读书下棋的好地方。对我,却有那么几分禁地的味道。那里的摆设,与十多年前我与梅知一同读书的书院里一模一样,一迈进去,心情就莫名低落。到头来,却依然不忍心将东西换掉,只好尽量躲得远远的作罢。
屏退了下人,我走向墙角的画缸。
里面的画卷已经放了很久,缓缓铺展开来,一俊逸男子赫然跃于眼前。
烛光下,他一袭青衣,风姿绰约,眉目清明,唇角含笑。
清爽如一味薄荷,令人心旷神怡,宁心静气。
我抱着膝盖静静地坐在椅上,直直望向画中人,再也不想挪动分毫。各地呈上来的重要折子在桌角堆了厚厚一叠,却完全没有批阅的心情。
梅知,十年了,就算我犯下天大的错,也已经受到惩罚了,你还不能原谅我么?
清风从窗外扫入,卷起画角,我一瞬失神,忽然有些恍惚起来。
想起小时候去梅知家,半路上下起瓢泼大雨,当时是寒冬,我躲在一户人家屋檐下,冻得瑟瑟发抖。远远的,梅知举着比他还要大的伞,被风吹得东倒西歪,却还是固执的一步一步踩着泥泞来接我。以前的他,是那么纤瘦,不经意间,已经长成了翩翩公子。
再过几年,我们便过了而立之年。慢慢的,我们都会老去。真想知道梅知漂亮的五官老了会是什么样子。千万不要和现在一样,紧绷绷的故作老态,一点儿也不可爱。
思维一转,想起昨日在朝堂上所议的事情。东部曲水城因连日阴雨绵绵而导致几处决堤,警戒日渐提高,城里百姓人心惶惶。当地官员上奏请求朝廷开仓拨发赈灾粮饷。我力主让当地官员凭靠经验来暂缓洪水压力,修葺为辅,着户部派人去当地平抚百姓恐慌,核实情况后,立即放粮。
待说完侧过头时,只见梅知嘲讽地睨视着我,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一般。
下朝后,我等在宫门口,想在路上截住他,问问究竟为何是那样的表情。他看也没看我,径直推开我走了。我在宫门口呆了很久很久,直到快要午时,才悻悻回了府。
梅知和我作对,我可以理解为若是我们二人联手,势力必引起帝王揣测。
梅知不和我说话,我可以看成是顾忌各自立场,担心隔日即有左右二相私会密谋风言风语传出。
可是,他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
这样也好,至少说明他还肯特意无视我,而不是彻底当我是路人甲乙丙丁。
心里突然堵得难受。
门在外面轻磕一下,有人进来了。
我恍然回神,连忙坐正,伸手拉起画的卷轴,小心卷了起来。
来人是我那整日见不着踪影的夫人。她这一次,并不若往日那般冷漠,看上去强势了些,想是有难事求于我却又拉不下脸面。还未待我开口请她落座,她一旋身,大大方方在书架旁的椅子上坐下了,抬头瞅我一眼,直言道:“我有了,所以决定生下来。”
我愣愣,不解道:“什么?”
她冷冷瞥我一眼:“自然是有了孩子,不然还能是什么?”
她这一句话,着实把我打蒙了。这里的一切,都可以是她的,可唯独孩子……
我摇摇头,果断地拒绝了:“这一次不行。不能要。”
这绿帽子戴的实在有些大,夫妻不合,是因为感情的事情并非儿戏。我们各有各的立场,我欠她的我尽力补偿,可并不代表我会纵容她到连别人的儿子也要一并养了。
她冷笑,轻轻转着手上硕大的红宝石戒指,像是有十成十的把握:“为什么不能要?反正你这辈子是不可能有子嗣了不是么?”
我再次愣愣:“……何故如此一说?”
她抚上肚子,眉目一转,道:“你对叶丞相的那点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
脑子嗡的一声,我深吸一口气,强制自冷静下来,耐心告诉她:“你若是厌恶我,可以随意诋毁。可右相并不是你我能随便议论的,你也知道我们素来不合。传到府外去,会引起不必要的风波。”
闻言,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这才道:“你果真是懦夫,只知道对着画思人,却连让对方知道的勇气都没有。”
眼前顿时一黑。她确实是有了把握,而且真是摸到了我的软肋。不过,没有向她解释的必要。我揉揉额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飞琼……你容我考虑考虑。”
她挑挑眉毛站起身:“不急,反正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临出门前,她扭回头,笑意盈盈地问我:“你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心思的么?”
我默默看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她收回笑容,像是回忆般开口:“你我大婚之日,你喝得如同烂泥,沉睡之中口口声声唤的,便是叶丞相的字。梅知梅知?你的心思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居然是叶丞相。你真以为,他那样的人物,是你所能玷污的?”
说完,一甩头,径直走了。
临走都不忘损我。
我闭闭眼叹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也好,从一开始她便知道,我也不算隐瞒于她。
只是,孩子孩子……她真的要逼我到如此境地才甘心么?
连续失眠几日,心神俱疲,我低估了我那夫人的狠心。她并没有给我时间,迅速将她有了身孕的事情散播开来。没几日,在御书房议事时,圣上也笑问了关于孩子姓名的事情,有意要御赐一个。我诚惶诚恐地应了下来,百官道贺的声音萦绕耳畔,站在空旷的宫道上,蓦然觉得心里越发的凉。
不知该回哪儿去,我随意找了家酒楼坐下,却碍于身份无法放开手脚的大喝一番。
端着杯子细细品酌,愁雾渐渐笼上心头。
傍晚夕阳如画,清浅柔和,青石道上铺了一层细细的金。
从二楼往下看去,一辆精致的蓝缎马车在门口停了下来。掌柜的已经满脸堆笑地出迎,我托着腮,看车夫掀起帘子,让车内人走下来。
蓝衣如海,白云掩映,那人的笑容温宁中透着娇宠,目光清澈温馨,含着说不出的暖意。
我完全呆住。
只觉那人的眉宇间的笑意,恍若自己苛求不到的珍宝,直直撞入心里。
十年了,都不曾见他这么笑过。如今见了,却是我偷偷摸摸看来的。
人生,又能有几个十年?
我僵直着,看着梅知先行下了车,小心翼翼扶着一个眉目细致的女子进了楼里。女子衣着华丽,看上去贵气大方,与梅知站在一起,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尤其梅知脸上纵容偏宠的笑意,我绝对不会看错。
眼眶微微泛酸,心口近乎闷闷的疼痛。
终于,他有了所爱的人么?
直到小二的惊呼声传来,我才回过神来。
拳头握得太紧,手中的酒杯早已捏碎,青瓷碎片深深刺入掌心,我却浑然不觉疼痛。
鲜血,顺着手腕而下,染红了袖口。
没有我,他一样活得很好。或许,更好。再也不能自我陶醉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