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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啼
许熠呼吸一滞,原本紧握成拳放在桌面的手下意识卡住了桌面的边缘,由于用力过度,指甲盖的边缘泛起一圈递进的白边,血色尽褪。
“你——”他伏下身,像一只随时准备一跃而出的猎豹,深棕色的瞳孔紧紧攥住高裘,半晌后蓦地勾起嘴角:“拿他威胁我?”
高裘则闲适得多,乍一看像一只毫无攻击力的、被盯上的无辜绵羊。他慵懒地靠在椅背上,下巴一勾,回给许熠一个笑:“够吗?”
许熠敛了眸,半秒后倏然收回了所有不得体的表情,只余下唇边那一抹弧度合适的微笑。他耸耸肩,似乎认了命,但又似乎倔强着不肯耷下肩膀,只抄起桌上那份被砸出压痕的文件,不再分给高裘多余的眼神,垂着眸,答案不言而喻。
“唔......”高裘歪过脑袋,似是很满意许熠的乖顺。他沉思了半晌,纤长的指尖点了点木头桌面,待许熠微抬眼睫后又用右手摩挲着左手手腕,像是在量度着腕骨尺寸,嘴上漫不经心地说着与平静动作截然相反的残酷威胁:“什么时候能回来基于你有多识相。嘴巴放干净点,否则......”
他动作一顿,身体前倾伏到了咖啡色的桌面上,沉黑的眸子戏谑地擒上许熠垂下的双眸,嘴角蕴了一抹阳光的笑:“......否则你俩可能就要在黄泉路上结伴而行了。”
天使的面容,魔鬼的低语。
许熠神色不变,眸子定定的,波澜不惊。
高裘挑了挑眉,习惯性的恶劣想法让他格外想看到许熠脆弱的、不堪的、恼怒的一面,把他的假面狠狠地剥离,摔碎在他的面前。
他轻抬下巴,从笔筒里抽了一支笔出来,拿在手里把玩,好半晌才悠悠道:“话说回来,你喜欢刘皓轩应该也挺久的了吧?怎么舍得看着他结婚呢?”
许熠瞳孔一缩,似乎被刺痛了。
“唔......”高裘把笔抵在下巴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似乎是在回忆一些有趣的事情:“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还是在进队前的事情,哎,年轻人就是着急。话说你去参加婚礼了吗?份子钱给了多少啊?”
许熠眼睛很轻很缓地眨了一下,低垂的眼睑掩下眼底铺天盖地汹涌而至的痛苦,不愿意露了分毫。
高裘脸上则涌现出笑容。他眉梢轻挑,一边嘴角向上提起,眼里无法控制地流露出病态的施虐欲望,这样惊悚怪异的结合让他的面部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像是心中一直沉睡着的怪物突然苏醒并迅速吞并了作为人类的所有清醒,放出了黑暗中潜伏着的丑恶。
许熠抬眼微扫,眼尾划过一抹阴翳。
“参加了,至于份子钱,轩子说看着给就好了,就象征性地包了一千,”许熠对上高裘的眼神,嘴角扯出一个笑来,好像两个人不是置身于严肃的警察办公室,而是正围着一桌火锅唠着日常落下的那些嗑:“高队真好奇的话,回头我给你找现场照片好了,结婚那天刘皓轩那小子穿的西装可帅气了,弟妹也特别好看。”
高裘危险地眯了一下眸。
他还是太忘形了,而且低估了许熠的承受能力。
不过,势均力敌的对峙才有意义。
只有蝼蚁的世界多不好玩。
高裘把笔往笔筒里一甩,在正中靶心的清脆敲击声后才缓声开口:“有趣。”
许熠同样藏起了所有锋芒,他双手压在了调度文件上,食指指腹轻缓地划过深刻的压痕,似乎想把那些痕迹一一抚平:“希望高队说话算话,我离开,你放过刘皓轩。”
“自然。”高裘桀骜地点头,嘴角噙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我说话向来算话。”
“是吗,”许熠淡声应,听不出来是相信还是不信,声音里也没了多余的情绪。
只是在右手握上门把手的一刻,许熠转过头来,冲高裘露出一个笑:“高队,提醒你一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许熠啊,两年了,你还是不够了解我。”高裘冲许熠的方向歪了歪头,光线正好沿着他的鼻梁划过,把高挺的鼻影映在他的右半边脸上,掩住了右眼的情绪,却把左眼的调笑和嘲讽尽数暴露:“要是我没有掣肘你的十足把握,我怎么会选择和你摊牌呢?”
办公室外。
事件的主角刘皓轩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是谈话的中心人物,一个白天只顾着屁颠屁颠地跑上跑下跑来跑去,一边为即将到来的跨年感到兴奋,一边又为增厚的年终红包感到高兴,一扫前几天的郁闷与焦虑,红光满面的活似吃了三吨补品。
直到下班的时候这缺心眼才发现不对。
刘皓轩刚准备拎过搭在靠背上的警服外套收工走人,在眼角扫过某个角落后倏然站住脚,下一秒便绕着办公桌间那块恼人的挡板冲到许熠跟前,按住了他正在收拾的手:“你捡东西干嘛?”
许熠侧过身,借着取文件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把自己的手从刘皓轩手里解救出来,轻描淡写道:“工作。”
“放狗屁!”刘皓轩并不买账:“你从来不把工作带回家。”
许熠轻蹙了下眉头,似乎为没找到合适的借口感到懊恼,他顶着刘皓轩灼灼的目光,数秒后吐露了实情:“工作调度,我要去S市协助那边的警方进行其中一个案件的心理侧写工作。”
“队长同意了吗?”刘皓轩急吼吼地就要冲进去找高裘对峙:“我们这边的案子都还没结呢,你现在走了我们咋办?”
“队长......”许熠停顿了一下,似是无奈地笑了笑:“没办法,那边的人求了好久了,队长不能不应,压力太大,而且领导也发话了,队长也是没办法。”
“我去跟队长说!”刘皓轩眼睛都急红了:“现在一二十、香槟名流两个大案子压在我们头上呢,你走了我们人手怎么够!”
还没等许熠继续劝解,刘皓轩突然睁大眼睛“嘶”了一声,活似见了鬼:“队长给我们加薪也是因为这个吧?!你要调走了我们压力就大了所以给我们涨工资?!”
许熠一方面有些好笑刘皓轩的跳脱,一方面又因为身上压着的沉重大石有些笑不出来,只能勉强扯起嘴角:“队长不是还在呢吗,别怕。”
“不一样......”刘皓轩小声嗫嚅着,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只是隐约的一种感觉,许熠若是走了的话自己大概也没什么心思工作了。他抬手扒着许熠的袖子不放,像个输了钱想赖账的赌徒,底气不足地建议道:“我去和队长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派别人去?”
许熠轻叹口气,把收拾好的文件又拿出来,耐心极佳地翻开第一页指给刘皓轩看:“指名道姓地说要我了,定下来的事,上头也批了,已经商量不了了。”
刘皓轩委屈巴巴地瘪着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可怜模样,只能揪着其他细节追根究底:“那你要去多久啊?”
说完自己吓自己,惊恐地抬眼看许熠:“不会一直都不回来了吧?”
许熠这下有心情笑了,他抬起手,似乎想揉一揉刘皓轩的发顶,手伸到半路又停下,随后握紧藏到身后,只笑道:“具体时间不清楚,看上头怎么安排吧。”
刘皓轩这下彻底蔫了,像一朵开败的海棠花,有气无力地耷拉着叶子。
许熠闭了闭眼,踌躇了半晌还是补充道:“少则半个月多则半年吧,我总能找到机会回来的。”
他不想看到刘皓轩难过的模样。
就算他清楚地知道按照刘皓轩的性子,这股难过也许就跟错落在盛夏的一场雪一般未及触底就已无痕。
但他仍不希望他有一丁点的难过。
接下来的半小时,刘皓轩一直沉默地帮着许熠收拾桌面。
许熠的东西不多,他基本上不需要纸笔进行记录,他的脑子就可以媲美一座图书馆,所以他留在办公桌上的东西少得可怜,卷宗占了绝大部分,满打满算两个环保袋就能装完。
“好了,”许熠转过身,看着面前垂着头不说话的少年,微微展开双臂,试探道:“好歹六年感情,首次离别,抱一个?”
刘皓轩闻言眼圈又红了一点,咬紧唇上前一步,额头磕在许熠颈窝里,闷闷不乐的样子。
许熠紧了紧臂弯,留恋了一会怀中人的温度,最终还是松开手,一手提起一个袋子,语调轻快道:“轩子,再见。”
没有回头。
刘皓轩在原地看着许熠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闭了闭有些酸涩的眼睛,拿手背捂着眼框,待里头积蓄的热气全部散去才抓起自己的警服走出了警局大门。
冬天的白日总是格外短,六点刚过的时间点,太阳就已经把自己藏了起来,只余下一丝浅淡的白顺着被高楼层层阻隔住的天边蔓延开来,像平静的深潭被掷了一颗石子,漾成数圈折叠着的水波蔓延开漆黑,又被路上骤然亮起的暖黄路灯涂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刘皓轩独自一人走在路上,手指在衣兜最深处有节奏地勾勒着什么。
在千里之外的地壳板块交界处,形状迤逦的珊瑚礁上突然开了个小口,不多时,一道海底热泉喷涌而出,将原本明净的海水搅得一片浑浊,两道高高的灰雾在短暂的欺散后又重新拢成一束,带着沉寂了千年的热浪席卷而上。
安静了千年的漆黑孤世终于等到了万物入驻的一日。
“surveillance......”刘皓轩笔杆抵在干净的纸上,末端晕开一层墨迹,拿笔的人却仍愣怔着双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轩子,”女人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温婉中带着些许担忧:“快十一点了,你晚餐也没吃,我帮你下点面好吗?”
十一点了吗?刘皓轩回神,盯着纸面有点恍惚,下意识应答道:“没关系,我不饿,你......先去睡吧,我晚点来。”
门外的女人善解人意地离开了,远去的脚步声带走了这片空间最后的一丝喧嚣。
椅上的人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端坐半晌,突然反身,从放在房间角落的一个公文包内取出一个小巧的u盘,插进电脑里调出了里面的文件。
他从最近的一个视频看起,微红的眼睛一丝不错地注视着屏幕,拿着笔的手以不甚清晰的弧度颤栗着,像一个朝圣的人跪趴着爬到圣地时发现一直仰仗着的神像被摔碎了的恐惧。
夜深,鸦啼带着不可名状的哀怨与悲怆透过厚重的窗纱,不知扰了多少人的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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