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音长慵

作者:山狸有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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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烦死了,又是要下雨。”陆增音从靠椅上醒来,艰难地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一下午睡得四仰八叉免不了浑身骨头疼。可她倒也不起身活动一番,就继续双脚踩着桌沿,有意无意地瞥着窗外的雷雨。
      夏日终是要来了,外头石砖低下的泥土腥臭味她似乎都能闻见。还有府上少得可怜的灯笼也被风吹得流苏乱舞,昏暗的房间里只剩闷热和阴冷在她周围打架。
      陆增音才想再眯个回笼觉,就隐约听见外头有脚步声来,她下意识端正姿势,用袖子胡乱擦了桌上的脚印,却猛地发觉是目和提着一篮子的木牌来找她。
      真是二十多年还没抹去的心理阴影,是那伴着雷雨的脚步声,再来一把戒尺敲得她脑袋发晕的心惊肉跳之感,师姐的威慑力果真是经久不衰。
      “又当我是仙子的师姐,怕得坐起身吗?”目和左手推了推鼻梁上的圆镜片,顺带着挂下来的金链子轻轻晃动,那是她上回去人间赶集给它带的新鲜玩意儿,和它袖子里的宝贝金算盘般配得很。
      “今日怎么来晚了?”她岔开话头,示意它将手里的篮子放到桌上,她好打起精神做事。可转念又觉得话说了一半难受,自己接过来继续道:“有什么好怕的,她都死了二十多年了。”
      说完便都沉默。
      果真岁月催人老,她最后在师父金身塑像前,用浑身劲磕的那一个头,现在额上都觉得还隐隐作痛。怎么一晃眼,她在这个满是旧书墨臭味的小房间里,都已经醒醒睡睡了二十多年。
      雨下得正是尽兴,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她收了脑子里无意义的往事感慨,便一边理着木牌,一边吩咐目和去对街的补魂使那儿说一声。要是天黑了雨还下得猛,或是差事没做完,今晚放灯大概也就不去了。
      目和点头答应,戴上斗笠和蓑衣冒雨出了门。说来好笑,它身量矮小,就算是随手折片芭蕉叶子都能遮个七七八八。可它偏是要斗笠蓑衣裹个全副武装,生怕鼻子上几根金贵的胡须,和它引以为傲的细鞭子尾巴落了水。老鼠精里如此在意外貌的怕也只有它一个。
      踩着青石板的水声远了,终于又剩下她一个人。心不在焉地当差也好,磨蹭拖沓地当差也罢,离了无涯的陆增音,可算是过了这么多年没人管的放浪日子。
      唯独就是当的这份差事不尽人意,每日重复来去就是为人间的红尘滚滚牵线搭桥,两块木牌红线一捆,签筒里一扔,世上又添了许多痴男怨女。
      这差事看来轻松,鬼使日日准时将篮子放在前厅,少的时候一篮,多的时候几筐。她反正只需按照名册,捆吧捆吧扔了即可。和上头月老精巧安排,缘定三生相比,她这活有俩手指头都能做。
      不过看那老头整日为别人的绝世姻缘,千古一恋操心日渐秃顶,她释怀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却也觉得逃过一劫。
      可总不体面是真的,谈起月老个个心诚,谈起她这个连理仙子,总是满脸不屑,“哟,怕不是给月老打下手洗红线的吧?”
      “老娘和月老平起平坐,不出名而已!你到时候别来跪着求我!”她满脸堆笑的应付,内心总会温和地暗骂她们几千句。
      可也难怪别人小瞧,人家手里出的不是荡气回肠的绝美爱恋,就是潸然泪下的三世怨侣,人间戏本子替他唱了几百年,出名点应该的。
      哪像她流水席似的一轮一轮配,满意的也罢了,就怕还有轮回了的扯着头发来,呲牙咧嘴闹几场。说宁可下一世折寿,都不能再遇上对方这样的人渣。回回吵得她巴不得房梁砸下来,正中自己天灵盖一了百了。
      然后还得苦口婆心劝着想开点,编几件真的假的倒霉事安慰一番。你看,活了几百年的仙子看多了世间疾苦,照样多得是苦得发酸的烂账,倾心相待,足够仗义。
      大约是午间吃了太多绿豆糕的缘故,胃总是顶得慌。陆增音烦躁地解了腰带随手扔在篮子上,瞬时轻松了不少。
      于是饶有兴味地走去把南边的窗子全打开,湿漉漉的风一下子灌进她的衣衫里,不冷不热,好似就在无涯的那个傍晚。她趴在窗上盼着雨快些停,好求师姐带她溜去山下看夜市。如今也是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时辰,却没有什么给她盼的。
      长日无聊,总冷不丁想起故人。想起却又难受,因此陆增音每日睡去前都会许一个愿,愿自己能在一无所知的明日醒来。可又惊觉自己是个说不准动辄就活过上千岁的仙人,忘也忘不掉,想又想很久,便比之前更加难过了。
      “你又不干正事!倒是什么时候能做完今日的活了?”外头洪亮的唠叨声冲进门,想也知道是孙次郡这个婆娘。
      “还有!你说你宅子又深又小,也不修缮修缮,我走几步路就担心砸块瓦片下来!”她熟门熟路拉过椅子坐下,目和从她身后慢悠悠现身,一边拨着算盘一边道:“开销这事我们家仙子可没数,如此下去,别说修缮宅子,怕是要变买家产露宿街头了。”
      二人一句接一句数落她数个没完,陆增音从窗前转过头求饶:“补魂仙子姐姐如此口才,去南凤阁说书多好,今日可饶过我,我还得绑红线呢。”
      “嗯对,听书看戏的花销是个大头,上回仙子随手打点了五十两,这钱,府上哪怕日日挥霍,都足够用半年有余。”
      “五十两?拆了南凤阁那些披皮妖精都不值这个价!你鬼迷心窍了陆增音!”
      她默默听着,积了一肚子怨气却不敢发作,孙次郡这婆娘疯起来比师姐更骇人。她只得借扔牌子来发泄不满,嘟嘟囔囔低声说:“就没听过哪个仙子像我这样憋屈的,人家仙子在酒池子里醉个七八日都没人管!倒管起我花钱!”
      “你哼哼唧唧说什么呢?”孙次郡着实没听清楚,却又看她懒懒散散的模样出气,只见目和尖耳朵一抖,面不改色道:“仙子方才是说……”
      “我是说!上回问了桥头的小瞎子,他说你的姻缘快到了,还说是个样貌极为出挑的呢!”陆增音瞪了一眼目和,转而一脸谄媚地朝着孙次郡笑。
      “是嘛?”孙次郡听到样貌出挑显然转了脸色,还得装作满不在乎地走上前来,抓起一把木牌假惺惺道:“你做事就是拖沓,我来绑!哎哎,瞧没瞧见雨都停了,你再不快些好位置都被人占去!那样貌出挑是······”
      话题转得可实在不生硬。陆增音本就是随口诌的胡话,被问得烦了又看向窗外,只有屋檐上的滴水恋恋不舍地下坠,下坠……还没等她看完,孙次郡一指头戳上她的脑门,“你是不是真有些病?总打瞌睡走神,一愣就是半天,算了走了走了!等你折腾完明年灯会都到了!”
      说罢抄起腰带在陆增音腰间狠狠打了个结,差点没勒得送走她半条命。
      她见孙次郡如此急得要砍人的势头,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捡起桌上的木牌绑完就朝签筒里扔,就这还赶不上她的脚步,人还没离开椅子,半个身子已被她扯了出去。
      外头天还有些亮,可多数门上都挂了灯。总归春长镇这地方一年四季细雨绵绵不断,却又暖得怡人,总和春日一般。只是逮着个晴好的天气,也瞧着阳光里带着点灰蒙蒙的。好比河上桥头的小瞎子,日日蹲点守着在桥头腻歪的殉情怨侣,等着人家难舍难分的时候就来一句“今日天好,要散请早。”
      可不得不说小瞎子的本事,这地界的名字都是他取的,只是他一桥头算命仙兼顾的旁活不少,除了命算不准外,其余做的很是得心应手。瞎子说:“名字这东西,取得大都是吓唬别人的,树大招风,要想日子过得好,俗气平凡才是真。”
      想想也是,灵魂往生的地方,取个好似隔壁村的名字,投个胎转个世,和去邻居家嗑瓜子一般,走不走散不散的好像也没太难过。且也算是祝来这儿投胎的魂,春长春长,春日往生,寿数都长。
      往生的地界多了去,如此周到,宾至如归的,春长镇数一数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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