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autiful Kisses

　　除夕过，正月初三是陆小少爷生日。

　　初二这天晚上，陆隽刚打完几把游戏，胡乱揉了揉未打理的头发，在沙发里窝着不愿动。

　　不知想到什么，抬起头往落地窗那边看去，浓黑天幕无星，院里四边盛放的路灯高大笔直，整宿亮着，光雾笼罩庭院。

　　临近他窗前有几株高耸流苏树，枝干躯身华美，遇夏似染雪覆霜，枝繁叶茂，只不过现下隆冬落叶，斜迎而来的树翳倒有些萧索意味。

　　一眨眼工夫，陆隽便想到了夏至深。

　　歪头去摁亮刚息屏的手机，见离他生日不过三四个小时。

　　于是溜进聊天框，噼里啪啦开始打字。

　　Lu:「睡了没？」

　　Lu:「你们那边下雪没？」

　　等待几分钟不见对方对话框动静，陆隽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里弹起来。

　　趿拉着拖鞋，踩着四方茶几垫下的地毯往门口走。

　　手里握手机，陆隽在上面走道里扒着围廊木，肩胛骨随下压的动作从灰色高领衫里隆起弧度，他往下望去。

　　“哥，你才回来啊？”

　　遇进门后正脱大衣的周嘉蕴，陆隽手腕放松垂落，不轻不重喊出一声。

　　将脱下的围巾和大衣挂进臂弯，周嘉蕴听见声音便抬头往上看，见他吊了郎当把下巴搭在横搁的手臂上，还时不时左右晃两下，笑道:“公司有点儿事，我去处理了下。”

　　“大过年还得加班，”绕过围栏，陆隽双手插兜边下楼梯边感叹，“劳模。”

　　路过一瓶花枝绿叶，他踩过周侧掘凹间蓄水长窄池中铺放的几小方平润石墩，余光可见幽澈水影中游曳嬉戏的五色锦鲤。

　　走到圈椅边，陆隽没有坐下，只是随手在方桌上的果盘中挑了几个砂糖橘。

　　“你还不睡觉？”见他悠哉百无聊赖，周嘉蕴抬手放在后颈捏了捏。

　　往嘴里扔进几瓣连着的橘肉，陆隽瞥见他神色有些许疲惫，连忙朝他摆手:“哥你先去休息吧。”

　　“休息不了，我得去参加晚宴。”说话间叹气声响，周嘉蕴这才想起什么，“你怎么不去？”

　　“大过年还要搞这些商宴，没人性。”对这些一向不热切，陆隽摇头表示拒绝。

　　“还是让你们这些生意人多交流交流吧。”

　　周嘉蕴听得好笑，唇角一弯解释道:“不算商宴，顶多算家族聚会。”

　　“我年纪轻，不合群。”陆隽弯腰蹲下去逗长池里的鱼，头都不抬，“别跟我说什么叶云舟和季星衍都去了，他俩是跟你一样要接手集团企业的。”

　　听他长篇大论推诿，周嘉蕴垂眸问他:“难道你以后连自己家集团门都不跨？”

　　“哎呀哥，你可千万别拉我进去，我可受不了早出晚归的压榨。”

　　见他确实没意愿，周嘉蕴只得无奈推开这个话题，抬腕看时间，随后道:“不去就在家别乱跑，有事给我打电话。”

　　“Yes，sir！”两指一并从额角甩出，陆隽目送周嘉蕴上楼。

　　家里所有佣人都已经回家过年，等周嘉蕴走后，又只余陆隽一个人孤零零呆在偌大房屋里。

　　他蹲着身，扭头去看窗外，穿越木雕屏风侧角，视野边缘揉进花瓶里舒展的绿絮细枝，隐映室内灯光，浮游疏清叶影。

　　视线垂落，再次回到池里悠曳的鲤尾，一荡荡波纹在陆隽眸间聚拢。

　　他双手搭在膝盖上面，背脊向上弓，缓慢撑起身。

　　手指握住后颈，闭眼时脑海里忽闪过一线，囫囵不清，迟钝疲累感袭上心头，陆隽抬脚上楼。

　　整个人倒摔进床铺间，他侧身抬手滑亮手机，被开免打扰的班群消息在一条条刷新，目光盯住的下方那一框却毫无动静。

　　他小声嘀咕:“这么早就睡觉啊？”

　　握住机身的指骨一松，陆隽仰躺过来，触动天花板灯光的视野渐渐虚化开，受不住刺激的身体保护机制让他闭上眼。

　　不知不觉，神思沉淹。

　　时间缓慢无声流逝，蓦然，手机消息提示音响起。

　　失重感陡降，陆隽霎时便仰弹起身，神经恍惚间使视线晃荡，恢复后他立刻扭头去翻手机。

　　大哥:「我们可能会晚些到家，你早点睡。」

　　看清来的消息，他微促呼吸缓滞，闭了闭眼，咬唇时打字回复。

　　Lu:「知道了。」

　　退出与周嘉蕴的聊天界面，陆隽搭落眼睫去瞧被新消息压下的其中一框。

　　胸腔里闷着一口气，正当他点进去时，与到来的消息不期而遇。

　　夏俏俏:「没下雪。」

　　歪头看他发来的消息，陆隽要打字的大拇指在手机屏幕上方悬空，他一顿，鬼使神差往窗外看去。

　　庭院外是漆黑的夜，灯火明亮间切割开明与暗，光雾里稀落飘散细碎的雪，飘刮靠近落地窗外流苏树枝丫里，染化成一团团清透白汽，无序地漾。

　　如为落叶孤枝的流苏树添放如玉似雪花簇，点缀重逢春夏鲜活。

　　“我天。”

　　他手忙脚乱起身，随手抄起一件大衣便急匆匆跑出去。

　　一直跑出房厅，在庭院中停下脚步，陆隽给夏至深打去视频电话。

　　下一秒，接通来。

　　“夏至深你快看！”将摄像头翻转对准半空，陆隽大喊的声音放肆又朝气，“鹤城下雪了！”

　　“我的天好稀奇啊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仅语气高兴，而且行动上还实打实转开好几圈，全方位无死角想给视频那头的人看。

　　“陆隽。”

　　扬声器传出平静一声轻唤。

　　陆隽还沉浸在看雪喜悦中，自然而然回应:“怎么了？”

　　“出来。”

　　依旧是平静的一声语调。

　　“啊？”将摄像头调整对准自己，陆隽与夏至深对视。

　　屏幕空间偪仄，里面人大半张脸陷进宽厚白色围巾中，只露出一双清凌凌的眸，以及黑漆漆的头发。

　　周遭环境笼上灯光，影绰又熟悉。

　　他见夏至深往上抬了抬颚，匿在温暖围脖间的唇珠若隐若现，晕濡呼吸湿雾，启声重复。

　　“出来。”

　　陆隽心口忽然泛涌莫名情绪，掀起的眼睫倏忽往下抑，再上抬。

　　遽然，凛冬寒夜急促掠过一阵穿堂风，似一柄玉琢细刃，将他疑惑思虑轻巧割断。

　　悄无声息又迅速涌起的心潮自胸膛起伏，陆隽瞳孔紧扩，回过神来猛地往外跑。

　　飘絮的雪夹着风，跑动时刮擦裸露皮肤，滚出浅薄钝痛。

　　远远看见一袭高颀身影站在公路花坛边缘，陆隽离着十几米远便缓下脚步。

　　明澈灯光洒落，他瞧着那人侧着身子，手里还握着体量不算小且看不清的东西。

　　陆隽有些好奇，扬声打招呼:“夏至深！”

　　那人听见他声音，便将手里东西往背后藏，又见他摁亮手机看屏幕。

　　陆隽看得好笑，倒是不紧不慢走过去。

　　当他闲庭信步走到这人面前时，还没等他开口。

　　夏至深藏在身后的东西往前拿，同时向他展亮手机屏幕，温柔的笑轻泛。

　　“生日快乐。”

　　“你想要的马耳他蓝玫瑰。”

　　怔然罔觉，陆隽嗫嚅着唇，迟缓似年久失修的机械，视线从他笑吟吟的眼眸，一寸一寸下移至那两隅定格处。

　　一束白色雾面纸相叠包裹盛放的马耳他蓝玫瑰与明亮手机屏幕里显示的零点时分。

　　是二月十四号，正月初三的零点。

　　是他的生日。

　　如同踩楼梯倏然踏空一阶，心悸慌慌，怔忪乱乱。

　　但下一刻慌乱抬眼，触及他静和氲笑的眸光时，陆隽却恰如重新定锚的航船，不再漂流不定。

　　四下无人，正当两人氛围安静到快要咄咄逼人，陆隽眼瞳微转，手接花束时再次掠过明亮的手机屏幕。

　　“夏至深，”笑声扬起中毫不掩饰揶揄作弄，陆隽颈骨轻歪，额发上刚落的雪碎在松散间隐匿不见，“今天——”

　　他尾音一拖，长长余留一截空白，随后又轻飘飘落下来。

　　“也是情人节。”

　　道路两旁灯光不尽，可见柔白松雪在簌簌地落，听见有人干净的声腔在认真回应。

　　“情人节快乐。”有些许意外，夏至深弯唇低首笑，掀起睫羽时眸底静静凝结情绪，似询问语气，“想要什么礼物？”

　　“啊？”握花束的手劲一紧，陆隽呼吸微深，玫瑰花的郁甜与喷色漆的清香扑鼻而来，一时间竟没接住他的话。

　　夏至深没再说话，只往前迈进步伐，离近同时隐约嗅探到愈发明晰的清燥焚莲香，风往眼前吹，薄冽气息便灌了一身。

　　距离拉近，陆隽怔愣感受到夏至深碰他手腕，温凉相触，被修削指骨圈住，再被稍使力度往上拉带。

　　他指尖离那迹明妍姝色的唇间珠，堪堪不过半掌宽。

　　捏住他指腹，夏至深整个人陷入灯火边缘，雪絮好似浓密了些，覆落在鸦黑发梢，微湿的睫跌拓纤繁阴翳，于吹拂轻过寒风里一息一息地栗。

　　两人体温渐融，夏至深头一回揭开冷静伪饰，眼瞳浮散不安渴望，如破旧又曝晒良久的网终于入了海洋。

　　捕捞零星难见。

　　陆隽听见他的声音，似清淡又似浓稠。

　　“只要你想要，我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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