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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ss Me
“同学,请问你现在有空吗?”在办公楼二层楼梯拐角处,一位脖颈间挂着一张工作证,是学生会秘书部的秘书长钟欣蕊,她怀里抱着一沓厚厚的资料。
刚往下走的姜雪栀见她有些焦急的神色,停下应声:“嗯,我刚办完事,现在有空。”
“就是我原先要帮会长给夏延教授送几本资料书,但是现在我要去教导处输入记录表,时间比较紧。”钟欣蕊语气恳切礼貌,“所以我可以请你帮我去给夏延教授送资料书吗?”
听见夏延的名字时,姜雪栀些许怔愣,回过神后她点头:“好,没问题。”
“麻烦了,谢谢你。”将下面的资料书抽出来递给她,钟欣蕊感激道谢。
“没事。”与她道别后,姜雪栀低头看手中多出来的资料书,轻轻抿唇往下走。
自从上次在时代广场分道扬镳,她好像在过去接近一年的时间里与他碰面的次数寥寥可数,就算见着了面,也只是霎时的对视,甚至是毫无察觉的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后,其实是他的毫无察觉,更是她的无声回头。
五月份的梅雨季节,本该雾蒙蒙雨绵绵,可今天的雨却是格外大,好似要将海城的雨在一时间落完,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凉飕飕的风刮得呼呼作响,被豆大雨珠冲刷的梧桐树叶飘摇。
正是开花的好时节,可因着这场没有停歇意味的大雨,簌簌的淡绿细花就这么香消玉殒,洋洋洒洒落了满地,被淌过的流水挤变成条成堆的花边镶玉。
将那几本不算薄的资料书往怀里压了压,姜雪栀手里的伞侧着向下,砸在地上的水珠高高溅起,和风吹着飘洒的雨丝把她的裤脚大片大片浸湿。
牵连的雨雾沾湿她的眼睫,让视野变得模模糊糊,腿肚子粘着湿漉布料,使眉间微拧。
一瞬间,姜雪栀因尽可能挡雨而往下压的伞面被一股强风撞得偏移过,蓦然,来势汹汹的雨落在她的肩侧,针织外套入湿。
急忙手腕使力摆正伞柄的同时,她心惊地低头去看护在怀里的书。
身边花坛里的丛枝在雨落中窸窣不止,偪仄里灌出的风覆在肩处,加重寒冷感受,仿佛揉进了骨。
见书没被淋湿,她松口气,重新迈开脚步。
走到钟欣蕊给她说的教师宿舍楼,姜雪栀收起伞,抖了几下余留在上面的雨珠。
用另一边稍微没那么遭殃的衣袖蹭了蹭脸颊,指腹捏起袖口松松晃动两下,她抬脚往四楼走。
姜雪栀逐渐蹙起眉,越往上走,楼道里传出的拍门声越发清晰。
她站在楼梯下疑惑往上看,只见一个女人手里拿着伞,在拍那扇门,被打湿的墨红裙摆略微狼狈地贴在小腿肚上。
“阿延,你不能这样对我!”
“你不能学你哥这样,我求求你帮帮我!”
“我保证我以后绝对不会再骗你了好不好?”
“夏延!”
“你开门!”
女人拍门的力度愈演愈轻,最后精疲力尽跌坐在地上。
旁边大理石地面上孤零零放着一个深蓝色襁褓,大半截已经湿了,显出更重的蓝。
襁褓里安安静静,就在她迟疑地往前跨一步时,突然细微孱弱的婴儿声音响起。
女人没有注意到姜雪栀,只缓慢地低头,打理精致的发丝此时凌乱,她露出的下颚线流畅美丽,笑出的声音却泛着冰冷。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
说着便抬起手伸向那个脆弱的生命。
倏忽,跳动的心脏如同被棉线勒住,极其轻的窒息上涌。
“你想干什么?!”
姜雪栀惊惧地喊住她,怀里的书本掉落,她抬脚跑过去,几乎是单膝跪上地面,一瞬间毫无生气的冰冷从膝骨扎进,让她差点受不住颤栗。
一把握住女人的手,她指尖微微抖动,湿红晕上眼尾,气极又不可置信看向她:“你怎么下得去手啊?”
“你懂什么!”女人猛地甩开她的手,跌跌撞撞站起身,颤巍指着她,“夏家不承认他的身份,所有人都不会承认他!”
“所有人!”
“那他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什么用?!”
几声大吼将姜雪栀惊怔住,眼睁睁看着女人疯魔一般摸摸脸、理理头发,最后拿起伞跑下楼。
须臾后,姜雪栀好似回过神,低下头伸手过去抱起小孩子。
干净布料里的小婴儿还没有醒,白净脸蛋晕开淡淡的红,眠梦呓语。
手掌中触碰到的湿濡使姜雪栀轻拧起眉,心急之余更多的是惊慌失措。
从楼道上面窗户袭进的风凉得令人畏缩,她偏侧过身体替小孩子遮挡住正面的风意,可楼中空气已经湿冷下来。
本就身体孱羸的小孩子怎么可能受得了,即使在梦中也难受撇嘴,呜呜咽咽的啼哭声在安静空旷楼道里格外揪心。
“宝宝乖,宝宝不哭啊……”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姜雪栀手忙脚乱,小心翼翼轻声哄道,“不哭不哭。”
在她紧张慌乱时,面前的房门被人打开,屋内温暖气息流泻而出。
低垂视野里走进一双灰色拖鞋,她抬眸去看,入目是夏延的挺阔身躯,额发蓬乱,下搭的目光温淡得很。
姜雪栀能感受到他的视线与她相及后,再度往下落,在她怀里细声哭啼的小孩子脸上停留片刻,最后收回。
“怎么了?”只是片刻,夏延平和问她。
不知道他为什么很平静的模样,姜雪栀不敢将其归为自己的多虑,却对于他的出现,如同找到主心骨。
眼里缀起泪,她向他抱起怀里的小孩子,轻栗的声音低哑:“老师,孩子……”
“亲生母亲都不要的孩子,你这么宝贝做什么?”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姜雪栀有些泛白的唇瓣翕张几许,却没能发出一声。
站在门内的男人一贯温和皮相,即使是最为能够薄凉的眉梢都是添着浅笑。
可他的话却是事不关己的疏离。
簇白野蔷薇的细刺猛然扎进指中,如点胭脂的血珠子冒出来。
这抹细微的刺痛让姜雪栀陡然清醒一瞬,心思迂转间,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脸颊更是转为苍白。
“老师,孩子是你……”
下面的话如同硬生生被截断,她抱着襁褓的手指难堪蜷缩起,眼眸里晕升的酸涩牵连睫毛下垂,落在怀中婴儿脸蛋上的眼神满是心疼与暗昧。
按在门框边的手指缓慢曲着,夏延盯着依旧蹲下抱着孩子的女人,几息过后,许久不起波澜的心潮泛了一层浅密的涟漪。
似戏谑又似悸动。
他轻着声:“姜同学。”
“老师。”
同时响起的声音令夏延眉目稍动,他静默下声,等她说完下一句话。
“宝宝很不舒服,你可以找一块干净的毯子吗?”
姜雪栀边说边站起身,将孩子往怀中送了送,湿润眼瞳对上男人的眸,言语请求。
眼尾习惯掩饰的笑淡去,夏延放下手,转身进去,余留摸不清情绪的几个字:“进来吧。”
得到许可,姜雪栀压落些许担忧,抬脚进去时将门轻轻带过。
进门后,她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因为难受而小声哭泣的小孩子身上,柔声哄着:“宝宝乖,不哭不哭。”
正在这时,夏延从里侧卧室出来,手上多出一条轻薄的软毯。
“只有这个。”他递给她,温润的眉眼揉着几许漠。
姜雪栀轻手轻脚把孩子放在沙发上,接过软毯开始解开襁褓。
在旁边接满两杯水,放下一杯在她身后茶几,夏延坐上另一边单人沙发,有一搭没一搭看女人的动作,忽地笑说:“很娴熟。”
正指骨压住毯角往里折的姜雪栀轻微一怔,随即继续动作:“我喜欢小孩子,寒暑假时间除了在家陪爷爷奶奶,就会去孤儿院当志愿者。”
“我觉得小孩子是世界上最可爱干净的花。”
她手里的动作很温柔,说出的话也是,侧身露出的脸颊皎白得好似雾水洗染后的栀子花,柔软娇雅。
那栀子瓣拢聚的香已然坍塌,如浪涌一般肆虐而来,剔透的网纱不着痕迹缠住远处人的心足。
不轻不重搁放水杯,夏延思绪绕回几天前家里老祖宗耳提面命催促婚事,那一句接着一句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他坠落视野,透过玻璃杯中漾净的水,像是在看一层模糊迷蒙的丝布,里面藏匿纠缠盘桓的心思。
“这不是我的孩子。”
男人一句平静无波的话如同砸落的水晶,刺裂开的细砾在姜雪栀耳边破碎开来,她的心跳难捱般促停片息。
夏延挑明天窗,将一切粗略展开。
“她那天在图书馆外找到我,利用我跟我哥搭线,之后两个人就勾搭上了。”
“所以,这孩子是孟姒和我哥的。”
“她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惜了夏家不认。”
逐字逐句仔细听完,姜雪栀心里只现出一个问题:“老师,孩子怎么办?”
“夏家不认,她也不要。”
大拇指压住食指骨节,发出脆然一声,夏延低眸没看她,语气淡清得令人心惊:“你说怎么办?”
“送去……”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这个结果,垂着眸,声音轻得惝恍,“孤儿院。”
野蔷薇轻扎进入的刺此时如淬了毒,绞碎筋络的疼意深入五脏六腑,疼得姜雪栀神经折断,一度被拽回那段黑暗的记忆里。
“没爸没妈的野孩子!”
“你怎么好意思来这里上学啊?”
“你真可怜,我们都有爸爸妈妈。”
“一点儿都不爱说话,难怪你爸爸妈妈不要你,爸爸妈妈都喜欢乖孩子。”
“就算你爸爸妈妈回来也不会要你的。”
“她爸爸妈妈不会回来的!因为他们不要她了!”
“我们不和野孩子玩!”
“走开!”
一滴温热水珠落入她放在孩子身上的手背,紧接着决堤似的连续砸落,姜雪栀慌张地抬手去摸脸颊,发现早已泪流满面。
在另一边注意到她异常模样的夏延下意识蹙眉:“姜雪栀。”
“老师,”心脏抽搐得剧痛,姜雪栀转身看他,难耐地哽咽着,“我是被爸爸妈妈抛弃的孤儿。”
她的瞳浸满水光,玉石碾碎一般,无力沾着尖微的百般情绪,各种折枝的花陨落,铺满一地的压抑和屈辱。
她声音颤栗得好似瑟瑟发抖的花蕊,竟是破天荒扯出一丝笑去平填没顶的难以启齿。
“我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没有爸爸妈妈。”
“上小学时,没有人愿意跟我玩,因为他们厌恶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我的书被他们丢过池塘,笔被丢过垃圾桶,衣服被扔在地上踩满脚印。”
“他们还跟老师告状,说我是怪物吓他们,装哭让老师把我拉出去罚站,冬天的过道冷得碎骨头。”
“我那时不敢留长头发,因为他们会拿剪刀剪。”
“其实我的童年其他时光足够幸福,但是那段时间我忘不了。”
因为如附骨之疽,尖锐地刺入记忆最深处,生锈发烂,一触碰便痛贯心膂,蚀骨剜心。
她的声音悲怆摇颤,玻璃溺水的瞳寂粼粼看向夏延。
静如明镜的湖泊被摇栗的风吹皱堆叠,将云层杂糅进空阔的心腔,堵塞般一窒。
“我知道我不该说这些话,我没能力也无法改变。”
“我也知道我不该用这些去绑架你,对不起……”
背靠沙发的男人视清她的情绪,恍惚思绪飘回人潮涌动里,他牵住她逆着人流往外走。
停下脚步回头时,他看见她薄红的脸颊、柔软的笑唇、湿漉的眼眸好像浮着星碎,一瞬不瞬盯着他。
那一刻,夏延竟然荒唐认为,他是她的一切。
思绪万千回笼,下一秒掌腹撑住扶手,他站起身子,凝视着她:“姜雪栀,我给你一个选择。”
“可能不是唯一的,但是你现在能够选择的最好的。”
“和我结婚。”
“你想做的一切,我都能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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