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谈

　　第三十三章针尖麦芒
　　尽管天气微冷，跑着赶路仍使我出了一身汗。急忙脱掉外套，衬衣已经因汗水而黏在后背上了。坐下来一动不动，甚至连思考也暂时停止。这是恢复清凉的最好办法。
　　心学社的教室里，依然保持着往日的安静。
　　自从国庆之后，没有一个人提起委托。无论是林凯乐，还是齐牧野和李婧。至少，我是不准备提的。
　　我们还没自大到擅自认为已经解决了他人的烦恼。我们只不过是向当事人揭示了某些他们早已明白但选择忽视的事实。至于拯救，这种卑劣虚伪的说法更谈不上…也许林凯乐现在还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独自哭泣，也许齐牧野和李婧还在选择隐瞒对方而默默地背负一切。也许钟不驯还在窗边茫然地眺望。也许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
　　钟不驯仍在她窗边的座位上静静读书，柔顺的黑发流淌于雪白的侧颜。装出随意的样子扫过桌子下方，右脚的姿势很自然，看样子没什么大碍。
　　因为我的疏忽，大意…让身边重要的人也受到了伤害。
　　什么都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有一次比一次更深的愧疚与懊悔。
　　那天下午，在医务室，钟不驯问起了我对于齐牧野委托的看法。她一定感到了不安，甚至是悲伤吧。那是只有在同自己挣扎的人才会表现出的的困惑与落寞。
　　即便不是什么积极的感情，至少有了温度。我只能这样安慰着自己。
　　我叹了口气，打消了这些消极的想法。
　　回忆起前几日同学聚会的夜晚。关小恬坚定不移的目光，和那悄无声息的低语，无不让我的心为之颤抖。
　　我没能听清她说的话语。
　　不过放心，绝对不会是小说里烂俗的表白情节，毕竟“我喜欢你”这样显而易见的嘴型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尽管不知道内容，我却能从她的表情上分辨出什么。
　　她当时，是在追忆过去的事吧…
　　过去的事…我摇摇头。过去，对于我拉说，无疑是个危险的词，一个意味着沼泽和深渊的词。
　　人嘛，当然应该活在当下啦，即使活得像一只无根的野草，我也不愿去回味过去。
　　过去…
　　过去…
　　词语变成了大大的、铁红色的符号，硬生生烙进眼前的墙里。模糊的人影，开始像风中的火焰一般在面前飘动摇曳。
　　又开始了…
　　我深吸一口气，像以往一样，通过按压太阳穴缓解着阵阵刺痛。还好，不是那么剧烈所以没有人会发现。身边的二人，依然在安心地做自己的事。
　　人影，熟悉的人影。
　　她，他，他们。
　　以及永远抹不掉的，源头深处她即便支离破碎也仍恶鬼缠身似的幻影。
　　这时，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门后，一个有些矮小的身影，探头探脑地向内张望着。
　　不是吧…幻觉已经能和现实产生联动了吗？这也太夸张了吧…
　　等等，萧飒和钟不驯也抬起了头…
　　难不成不是幻觉？
　　我揉了揉眼，仔细地向门外看去。此时，门已经全部打开，韩咲正向我挥着手，略显尴尬地笑着。
　　“韩咲？你怎么来了…”
　　“太好了…布谷你在这就对了，那个…这里是心学社吧！”
　　“嗯，先进来再说。”
　　“呜呜…还是布谷你好…”韩咲急忙笑嘻嘻地蹦了过来。
　　“唔…主要是开着门太冷了，把你赶出去又不太好，所以还是进来吧。”
　　“呜啊！怎么这样…”韩咲发出了惊恐的声音，但脸上的笑容比刚刚自然了不少。
　　萧飒向韩咲点点头，韩咲也挥挥手。毕竟二人也只是我的同学和室友这样的点头之交，因而不太熟悉。
　　走到我面前的时候，韩咲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的目光，紧紧盯住了钟不驯。
　　“同学…有事吗…”钟不驯似乎被盯得有些发毛，一向冷静地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双手不由自主地护在身前。
　　“布谷…她不是…？”韩咲皱起眉看向我。
　　我站起身，捏住他的胳膊，“这位是钟不驯，心学社社长。”说着，我使劲捏了捏韩咲的胳膊，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同时看向钟不驯，“韩咲，我的同班同学。”钟不驯点了点头放下胳膊，这才冷静下来。
　　我知道韩咲想说什么。
　　这不是韩咲第一次和钟不驯见面了。他们只可能有两次交集：第一次是我和他打完羽毛球之后，韩咲和我在公园里遇到了在长椅上独自一人吃晚餐的钟不驯。只不过，当时她正在看书，并没有注意到我们。尽管如此，我当时的怪异举动还是被韩咲注意到了。被他知道倒是无所谓，但是如果被钟不驯知道…第二次则是校庆表演时作为观众欣赏钟不驯的话剧表演，但这个话题一旦被提起，萧飒一定不好受吧。
　　还好，韩咲察觉到了我的意图。“哦哦！原来是社长啊，我说呢，上次布谷才和我说过，看我这脑子…”拍了拍脑袋，韩咲嘿嘿笑着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愧是我看中的男人，干得漂亮！
　　“怎么，你怎么想起来心学社了？”我坐了下来，示意韩咲坐在对面。
　　“唔…”韩咲收起笑容，眉头紧蹙。“最近，遇到了一些问题…所以…”
　　韩咲还在支吾，钟不驯已经挺起身坐直，目光如炬，紧紧地盯着韩咲。喂喂，不要这么积极啊！你这样的社畜潜质如果被老板看到的话，可是会当一辈子的打工人的哦！
　　“也就是说，有需要我们的委托，对吗？”
　　“嗯…是的。”韩咲轻叹一口气，坐直身子，“是关于物院学生会的事。我今年也是刚加入，但这次实在是束手无策了…各位都知道吧，为了促进同学之间的交流，每年物院会举办一次舞会，由物院学生会负责。”
　　“不知道。”我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舞会？现充们舞动青春的联谊会的缩写吗？”萧飒不仅回答得斩钉截铁，甚至有些义愤填膺。
　　“不愧是你们俩呢…”钟不驯摇摇头，撇了撇嘴，目光中满是无奈。喂喂，不要瞧不起阿宅的信念啊！哪怕是自暴自弃的信念也是一样，毕竟阿宅能有信念就已经很不错了所以不要求全责备了啦！唔…怎么感觉阿宅被描述得更加腐烂了呢？还有，你也不是会去参加舞会的类型吧！
　　“请继续。”
　　“嗯。前两年，在物院学生会主席的带领下，舞会举办得一直很成功，但是今年…今年，似乎出了一些问题。”韩咲咬咬嘴唇，看向我，“布谷，还记得辛婕学姐吧。”
　　“嗯，怎么提起她了？”
　　“辛婕学姐也是物院学生会的一员，而且，还是会长一职的有力竞争者。虽说如此，现任学生会会长的声望实在太高，能力方面大家也有目共睹，目前看来，下一届会长无疑也会是他。但就在前几天，他们两个之间出了问题…其实本来二人就因为管理理念不同的问题存在矛盾。会长是个很严厉的人，不仅对他人如此，对自己更甚。对那些他认为能力不足的人，他会毫不犹豫的指出。但辛婕学姐就不同，她总觉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学生会是一个大家庭，应该和谐相处。所以她对大家也都很友善。这种分歧起初只是埋藏在海面下的冰山，但在前几天，因为一件小事，两个人的矛盾爆发了……就在前天，一个同学准备舞会的时候出了岔子，结果会长就说了一些有些不中听的话。辛婕学姐看不过，就劝了几句。本来没什么，但会长那天可能心情不好，直接和辛婕学姐吵了起来！结果…”韩咲深深地叹了口气，“各位，现在方便吗？你们去看看就明白了。”
　　我和萧飒看向钟不驯，她点了点头。
　　“走吧。”
　　学生会教室在621。从我们的503教室，只上一层就到了。
　　楼梯口处，韩咲停了下来。
　　“各位，一会拜托大家不要透露自己是心学社的，就说是我请来帮忙的物院同学就好了。那个，怎么说呢…毕竟是我自作主张…所以…”
　　“嗯，明白了。不过辛婕学姐呢？她是知道的。”目光依旧如往日般坚定，钟不驯仿佛并不是在询问他人的意见，而是在下达出征的命令。
　　“没关系，辛婕学姐的话，我和她说过了。”
　　“嗯，那就好。”
　　韩咲转过身，深吸一口气，大踏步走上前，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
　　我们跟在身后，看到了学生会教室内的景象。
　　诺大的学生会教室里，原本分散的桌椅被集中在了教室两端：右边，我们熟悉的辛婕学姐正坐在位子上，面前时两张临时拼起来的课桌。以她为圆心，附近围了一群看起来像是大一大二的学生，一群人正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你一言我一语，看起来十分活跃。
　　而左边…
　　喂，如果没人提醒我这是学生会的话，我肯定会以为自己进了法院吧…
　　身形瘦削的“法官”少年，孤身一人坐在白板边，手里拿着一个大大的文件夹。身前，两排学生整整齐齐地坐在位子上。时不时有人举起手，少年鹰隼般锐利冷傲的眼神便瞄了过去，点点头，学生才开始阐述自己的观点。这时，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背头男便从位子上站起身，在白板上写写画画。不，身材高大已经不足以描述，杜朗是我见过的人里数一数二高的了，但这个男人…我发动秘技·看人知身高来粗略估计了一下，无疑，他已经超过一米九了。
　　果然，完全是两个风格的世界吗…
　　看到我们进来，辛婕学姐立马招招手，而“法院”那边则不为所动，继续进行着他们的研讨。
　　“学姐。”
　　“太好了！你们来啦！”辛婕学姐一把抓住钟不驯的手腕，“小驯！好久不见啊！”说着，脸上绽开温和而欣喜的微笑。钟不驯一时间愣在了原地，片刻时间回过神来，眼神之中满是不知所措，只得支支吾吾地应着声。看来她还不适应这种女生之间的打招呼方式吧…不过还好，在辛婕学姐温暖的笑容下，一切尴尬都无声无息地融化了。身边的几名大一大二的同学也冲我们点点头，几个人还在窃窃私语讨论着什么。反观“法院组”，依然是井然有序，仿佛我们这边压根不存在一般。
　　“学姐，我先和他们说明一下情况吧。”韩咲低声说道。辛婕立马收回了笑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嗯，拜托了。”说罢，他看向我们三个，“各位…拜托你们了！”表情无比认真，看样子，学姐十分重视这次舞会。我们点点头，随着韩咲走出了教室。
　　“看到了吗？”刚走出教室，韩咲松了口气，无奈地看向我们。
　　“已经分成两大阵营了吗？”钟不驯双臂环抱于胸前，若有所思。
　　“没错。”
　　“是谁提出来的？”
　　“主席，那天吵到最后，主席就直接做了这样的决定。而且，当场划分了两大阵营。”
　　“即使是会长，也不能这么自作主张吧。”
　　“还不仅如此呢，接下来才是最要命的…”韩咲使劲揉了揉短发，还有更麻烦的吗…“会长在最后，提出了一个赌约：如果辛婕学姐的方案通过，他就退出最近的一次选举，就此隐退；但是如果辛婕学姐的方案通过，她就要退会…两个人大概都失去理智了吧…”
　　“既然已经分立了，也就是说，辛婕学姐答应了？”
　　“没错。”
　　钟不驯皱起眉头。
　　“那个，韩咲同学。”
　　“嗯？”
　　“主席，今年大几了？”
　　“大三。”
　　“他平时是个很容易冲动的人吗？”
　　“虽然很严格，但冲动倒到算不上。估计是最近压力太大，再加上两个人矛盾积累很久了吧。”
　　我默默地听着，此时，一个疑问突然蹦了出来。
　　“那个，韩咲同学。”
　　“嗯？”
　　“分组，是按照是么标准分的呢？”
　　不知怎么的，听了这句话，韩咲突然激动了起来，但马上又低下头，忧心忡忡的心情全写在了脸上。“这点最让我看不过啊…会长把最有经验，最有能力的大二大三前辈全部划到了自己这边。然后把那些新入部的新人，全部分给了辛婕学姐…虽说让跟了自己很久的人和自己一边没什么问题，但是实力完全不对等啊…简直，简直就像…”
　　“就像要故意把辛婕学姐从学生会挤出去一样？”我低声问道。
　　“没错…”
　　“怎么会…”萧飒低声喃喃道。钟不驯则微微闭上眼，似乎在整理思绪。
　　“长得倒是蛮帅的，结果却…”我轻声咽了口气，脑海里会想起了校庆时，同样有着帅气外表，但却在私底下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的家伙。
　　“唔…主席她，是女生啦…”
　　“蛤？”我和萧飒齐齐瞪大了眼睛，反观钟不驯，倒是十分冷静。
　　“怎怎怎…”萧飒惊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我也好不了多少，舌头现在还僵在半空。
　　“很让人吃惊吗…”钟不驯像只迷路的小动物一般，一脸无辜状地看向我和萧飒。
　　“当然啦！怎么看都是帅气的男生吧？？？！”
　　钟不驯捂着嘴微笑起来，“怎么，猩猩同学看起来很失望的样子哦。”
　　我叹了口气，双肩耷拉下去。“本来还以为找到了梦寐以求的可爱的男孩子呢…”还好最后说得够小声，几人似乎都没有听见。加油哦商步谷！要在寻找可爱男孩子的路上继续努力！不过说回来，这家伙在嘲笑这方面已经越来越熟练了呢…
　　“主席的外貌比较中性就是了。”
　　“主席叫什么名字呢？”
　　“林默。”
　　“名字也很中性啊…不过，一个女孩竟然能有那种气势，实在不简单…”
　　“背地里都叫她文光铁娘子哦…明明是个姑娘，但不管是手腕还是才智都胜过男性同辈，要不然大家也不会这样服服帖帖。”
　　“看来是个很贴切的外号…”
　　“对了，”萧飒打断了我和韩咲的闲聊，“那个黑板旁边坐着的男人…也是学生会的吗？那家伙，不管是身高还是气场，都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那可是副主席华鸣，学生会执行力的顶点，也是会长最信赖和倚重的人。他对林默主席也是无条件的信任，两个人共事已经有三年了。学生会这几年发展的这么好，很大一部分靠的是主席的聪明才智，但没有华鸣前辈，主席的计划也不会落实的那么高效。两个人关系也很好，在学生会，只要看到林默主席，那身后就必定有那个高大的身影。”
　　“强硬的话也是萌点满满呢…不过如果是会长是女仆大人那样的展开就更不错了…短发女仆之类的一定很棒吧！”萧飒小声自言自语。喂喂，不要当众说这些奇怪的话啊！！
　　钟不驯清了清嗓子，正色看向韩咲：“所以，你希望我们怎么介入这件事？”
　　韩咲长出一口气，“那个…虽然大概没用，还是尝试性地问一下吧…你们觉得，现在还可能中止这场比赛吗…”
　　“你们早就试过了吧。”
　　无奈地叹气，韩咲苦笑着倚着墙，“主席一点让步的意思也没有…”
　　“所以…？”
　　韩咲站直身子，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他顿了顿，郑重地开口道：
　　“拜托了，各位。”
　　“请让辛婕学姐赢下这场赌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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