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野

　　忙活到后半夜，田爸坐在医院走廊的连排椅子上呆滞地坐着心神疲惫，抽出一颗烟，站起身倚到窗口，点燃后猛吸了一大口。
　　浓重的白烟被风带到了更远的地方，散落的烟灰缓缓坠落，仿佛是带不走的烦忧，留在人心，映入眼底。
　　这时田妈走过来戳了戳田爸的后背，“给！”
　　田爸转过身，问：“我手机怎么在你这儿？”
　　“你看你是忙糊涂了！我手机不正好欠费了嘛，用你手机打电话来着！”田妈说。
　　“咳！”田爸把烟头捻灭在窗台外面，接过手机，“真是忙糊涂了！”
　　“我看微信里有人添加你，我就给同意了，等到我再看的时候给你转了一笔钱。”田妈说。
　　“给我赚了一笔钱？”田爸赶紧点开微信。
　　“不过我没领取。”田妈想了下问，“会不会是厂子的工资发了？”
　　田爸看了眼新添加的联系人——草莓尖尖。
　　转账三千元。
　　“肯定不是工资，你见厂子哪次拖欠工资后又下发的？”田爸摇着头说，“会不会是加错人了！”
　　“你发条消息回去问问。”田妈说。
　　“那是自然，别人的钱，咱们不能要！”田爸说。
　　“话说回来了，老爷子的医药费怎么办？卖鹅的那点钱本来是给二老买药用的，但现在这个情况看来是不够用了，况且工资也没发……”田妈一脸愁容。
　　“鹅丢了。”田爸说。
　　“丢了？”田妈咯噔起眉头。
　　“吃碗面的空，鹅就没了，连笼子都被偷走了！”田爸叹了口气。
　　“怎么就没看着点儿呢！”田妈想要责备田爸，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说，“算了！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怎样才能凑齐老爷子的医药费！”
　　“我想想办法吧！”田爸揉了揉眉头。
　　“我问问田绮她二姨，你问问田绮她大姑，看看能不能找补一下，能借多少算多少。”田妈说。
　　“明儿个再说……”田爸突然反应过来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天亮再说吧！”
　　“老田啊，别着急！”田妈拍了拍田爸的肩膀，“都多少回了，这次肯定也能挺过去！”
　　“你先给赵潜孙礼找个睡觉的地方去吧！他俩也跟着忙活一晚上了！”田爸说。
　　“老太太怎么办？她就在老爷子身边守着哪都不去，怎么说都说不动。”田妈说。
　　“就让她守着吧，人在眼前，她安心！”田爸说。

　　早上顾百川一睁开眼，就被高诗岩支在自己面前的大脸给吓了一跳，但再仔细一看，这脸一点都不大，还有点好看。
　　“你大早上盯着我干吗？吓我一跳！”顾百川别过脸皱着眉头说。
　　“睡不着！”高诗岩说。
　　“不对啊，你不是说和我一起睡就睡得特别香么？”顾百川揉了揉眼睛，“难不成我这个‘安眠药’过期了？”
　　“还真没准儿！”高诗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高诗岩三下五除二就穿好了衣服，对顾百川说：“姜汤给你熬好了，在锅里。早饭给你做好了，堂屋桌子上用笊篱盖着，我先走了。”
　　“卧槽！”顾百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什么时候弄的这些？”
　　“四点多吧！”高诗岩说。
　　“你不会一晚上都没睡吧？”顾百川说。
　　“常事儿！”高诗岩走出西屋。
　　顾百川心里怪不落忍，喊了句：“谢谢哈！”
　　“对了！”高诗岩回头朝西屋门口说，“田家肯定忙着老爷子住院的事没空管你，傍晚上我接你去诊所输液！”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顾百川急忙说。
　　“费什么话！”说完高诗岩就走出了堂屋。
　　顾百川把头埋进了被子，怎么就有一股恶臭的幸福感涌上了心头，还甜嗖嗖的！
　　顾百川抓过草莓对视着它的眼珠子。
　　“草莓啊！他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什么都管？”
　　“这也太无微不至了吧！”
　　“你说他什么意思？我有点受宠若惊啊！”
　　“他会不会有什么阴谋？”
　　“就像卸磨杀驴之前先给吃上一顿好的？先给颗糖安抚然后再给一嘴巴子？”
　　“你说我嘴臭？让我赶紧去刷牙？”
　　“你嘴才臭，信不信我把你牙打碎，然后再把你嘴缝上？”
　　“奥！对了！你没有牙！”
　　“那就直接缝上！缝上！缝上！”
　　“百川！你干啥呢？”门口突然惊现的声音吓了顾百川一跳。
　　“我……我准备起床了！”顾百川尴尬地冲田妈笑了笑说，“田妈你们回来了？”
　　“医院那边没什么大事儿了，我和赵潜孙礼就先回来了。”田妈说。
　　说完赵潜孙礼就蔫头耷脑无精打采地进了屋子，二话不说就上了炕。
　　顾百川看着田妈，一脸疑惑，“折腾一晚上，累了，让他们俩睡吧！”
　　洗漱完，顾百川掀开了堂屋桌子上笊篱下的早饭，摊煎饼，大米粥和一叠小咸菜。
　　“田妈，没吃饭呢吧？先吃点吧！”顾百川说。
　　“呦！你做的？”田妈惊奇地瞅着顾百川说。
　　顾百川也不想再把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的事儿赘述一遍，避重就轻地说：“田螺姑娘……不！田螺小伙做的，做完就走了！”
　　田妈也就不再追问，全当玩笑话，撕了半张煎饼说：“感冒好点了没？”
　　“那必须的！看我现在的精神状态！”顾百川挣了挣膀子展示着一脸精神抖擞。
　　“那就行！”田妈笑呵呵地说。
　　“田爸把钱收了没？”顾百川问。
　　“钱？”田妈疑惑了一秒后突然就明白了过来，“那钱是你转的啊！”
　　“嗯。我转的！”顾百川盛了一碗大米粥。
　　“这是……”田妈放下了手里没吃完的半张煎饼。
　　“这是给田爷治病用的！”顾百川吸溜了一口粥。
　　“这可不成啊！百川！”田妈连忙摆手说，“这可不成！”
　　“这有什么不成的！”顾百川站起身走到田妈面前握住她的手，“我说收着就收着！”
　　“不行不行！田妈咋能拿你钱？况且还是三千块，这可不是个小数目！”田妈说。
　　“那田妈你说，是三千块钱数目大，还是田爷治病事情小？”顾百川说。
　　田妈哑口无言。
　　“所以，要是二十四小时后让我看见钱自动退回，这点儿忙都不肯让我帮，那您就是把我当外人，这声田妈我真是白叫了！”顾百川佯装气愤的样子。
　　“田妈和田爸会想办法的，田绮她二姨还有……”
　　“田妈！”顾百川打断了田妈的话，“还想什么办法！这现成的办法不就摆在眼前么？”
　　“可……可……”田妈眼眶里积攒了微许的泪花，“那就权当是田妈借的，要不这钱我怎的也不能要啊！”
　　顾百川琢磨了一下，知道这钱硬给田妈肯定不会要，于是点头道：“成！”
　　田妈攥紧了顾百川的手，泪花婆娑，滑过她满脸饱受经年劳苦后留下的褶皱。

　　“走了！”高诗岩在巷子里大喊一声之后按了两下喇叭。
　　“来了！”顾百川走出堂屋，看了眼后车斗，“哎？张叁李肆？”
　　“这不礼拜日嘛！待着没事儿！跟着你俩玩一圈。”张叁说。
　　“诊所有啥好玩的！别到时候把你们也传染上！”顾百川说。
　　“那倒不至于！”张叁说。
　　“感觉好点了么？”高诗岩对顾百川说。
　　“好多了！”顾百川说。
　　“我带了好东西，咱们一起玩，省着你输液的时候无聊。”张叁说。
　　“啥好东西？”顾百川问。
　　“剧本杀！”李肆抢先说道。
　　“那咱四个人够么？”顾百川问。
　　“啧！”张叁砸么了下嘴，“还真是问到点儿上了！”
　　“你那是什么剧情啊？”高诗岩问。
　　“新买的还没舍得拆开呢！反正四个人肯定是不够！”
　　“要不把你一起的那俩人也叫上？”李肆建议说。
　　“他们俩……跟我不太对付！”顾百川揉了揉头发说，“我去问一下，他俩想去就去，不去拉倒！”
　　“行！”几个人表示赞同。
　　田爸一整天没有回来，田妈做完饭也去了医院，赵潜孙礼吃完饭后正准备上炕再补上一觉。
　　“那个……”顾百川搓了搓手，“你们待着腻烦不？”
　　“腻！可腻了！整天最大的盼头就是下一顿饭，真是太腻了！”孙礼极力回应。
　　“玩过剧本杀没？”顾百川问。
　　“玩过！玩过！”孙礼说。
　　“剧本杀？”赵潜也透露出些许的兴趣。
　　“差俩人，你们一起么？”顾百川说。
　　“走走走！”孙礼嘟囔着一身的肥肉就又下了炕。
　　“赵潜你……”顾百川看着他说。
　　赵潜一是有点兴许，二是看孙礼都去了，装出一脸勉为其难的表情说：“给你面子！”
　　顾百川一笑，对着赵潜说：“臭样儿！”
　　赵潜没绷住，笑着下了炕。
　　“张叁李肆，谢谢你们上回帮我拖住摄像，现考虑于我资金短缺，所以报答你们的方式我自己给定了，到时候我买好排骨交给张叁，让张婶给炖了！”顾百川说。
　　“大川我那天是开玩笑的！你不用这么较真儿！”李肆捂脸不好意思地说。
　　“李肆他就是嘴贱，不用买哈！”张叁攮了李肆脑袋一下。
　　“你们还是让他买吧！这钱是他把自己卖了才换来了！要让他花在别的地方，他肯定觉得巨亏！”在前面骑车的高诗岩回头说。
　　“啥？把自己卖了？啥意思？”张叁说。
　　“别听他瞎说！”顾百川岔开话题，“大家伙都什么时候有时间？”
　　“本来以为再聚就得是高考以后了，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就下周五晚上吧！”张叁说。
　　“川哥！”孙礼把屁股往顾百川一边挪了挪，“我也想吃！”
　　“去！都去！人越多越热闹！”张叁说。
　　“他要去，还不得把你家盛肉的盆都给啃了！”赵潜说。
　　“哈哈哈！”张叁笑着说，“不至于！不至于！管够！”
　　“哎！”顾百川伸手做出打住的手势，“我可没说管够哈！要管他够，把我卖十回都不够他吃的！”
　　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不怕！就算孙礼能吞得下一头牛，我也能给你预备着！”张叁笑着说。
　　“听见没？”赵潜拍了拍孙隔着层背心的肥肉，“还不叫爸爸！”
　　“爸爸！”孙礼一声大喊。
　　“不必不必！”张叁虽然摆手，但心里属实是开心，“那个……当天再喊也不迟！”
　　“哈哈哈！”车上又是一阵爆笑。

　　“大夫，麻烦给我们安排个双人间，我们人多！”张叁说。
　　“输个液这么多人陪？”大夫皱着眉头问。
　　张叁把大夫拉到一边蔫声蔫语地说：“他这人一生病就矫情，我们不能不依着他啊！大夫你就通融通融！”
　　大夫推了推眼镜，“如果有人需要床位，你们得立刻让出来！”
　　“成！”张叁一口答应。
　　“床不够坐，谁去别的屋子搬两把椅子过来？”赵潜说。
　　“我去我去！”张叁举手说。
　　“一起！”李肆说。
　　孙礼暗戳戳地白了赵潜一眼，嘟囔了一句：“就跟人家欠你似的！”
　　“诶你别以为我没听见啊！”赵潜反手就给了孙礼脑门一下。
　　“切！还不让别人说了！”孙礼又念叨了一句。
　　“等等！”顾百川缩回马上就要扎上针的手背，“我先去趟厕所！”
　　旁边的高诗岩想到了昨天的事儿，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防患于未然！”顾百川提高的嗓音，对着门口的方向指桑骂槐道，“省着有人再耍流氓！”
　　“诶你说谁呢？”高诗岩指着走出门口的顾百川说。
　　“明者自明，清者自清！”顾百川甩下一句走出诊所门口。
　　“冯……冯思语！”张叁磕磕巴巴地说，“你怎么在这儿？”
　　冯思语抬眼把注意力从腿上的卷子移到张叁的脸上，然后又低下了头，淡淡地说了句：“我来诊所诊所吃饭，你信么？”
　　“呃……哈哈哈！”张叁看了眼冯思语扎着针的手背，极大热情地说，“一定得注意，现在这个时候最容易得热伤风！”
　　“他就是有点咳嗽，大夫说打一针就行，但她偏得输液！”一边的中年妇女说。
　　“要是严重了，肯定得耽误我上课，现在都高三了，妈你怎么就没点儿危机意识呢！”冯思语抬起头不满地说。
　　“这孩子！是学习重要还是身体重要？”
　　“懒得和你说！”冯思语又低下头继续单手算着卷子上的数学题。
　　“您是冯阿姨吧！”张叁上前握手说，“我是冯思语的同班同学！”
　　“小伙子个儿真高！”冯妈一脸笑意，“你也生病了？”
　　“不！我陪朋友来的！”张叁显得有点手足无措，“那阿姨我们就先走了哈！”
　　张叁冲冯思语傻乐了几声，然后拉着李肆慌慌张张地就推出了房间。
　　“椅子不拿了？”李肆说。
　　“拿什么拿！去别的屋拿！”张叁又冲冯妈傻笑了一下表示打扰。
　　“有情况啊！”顾百川上完厕所回来正好看到了一切，意味深长地说。
　　“输液那个……”李肆冲门口指去，“冯思语！”
　　“你小点声！”张叁捂住李肆的嘴。
　　“奥~”顾百川一声‘奥’拐出了十八道弯，“她就是冯思语啊！”
　　张叁凑到顾百川面前，小声地说：“怎么样？好看吧？”
　　“确实是长得挺好看的！”顾百川点了点头。“而且我看着学习应该不差吧？”
　　“那必须的！”张叁一脸的骄傲，好像在夸自己似的。
　　“加油！”顾百川朝张叁做了个加油的手势，然后似笑非笑地回到了病房里。
　　“加油！加油！加油！”张叁低头嘟囔着自己给自己打气。
　　“拉倒吧！把伊拉克所有的油井都给你加上，你也追不上冯思语！”李肆甩下一句话就逃逸了现场。
　　“哎……”张叁想要怼回去，见李肆没了人影，就又低头犯了中二病似地嘟囔着，“张叁加油！你一定可以的！”
　　李肆拆开了张叁带来的本子道具，一共有七个人物。
　　李肆环顾了一下四周说：“还差一个人怎么办？”
　　这时候张叁摇头晃脑地走进了病房，嘴里还暗自念叨着给自己加油。
　　“张叁！”李肆大喊一声，“还差一个人咋办？”
　　“啥还差一个人？”张叁停止嘴里的念叨问。
　　“剧本杀啊！你买本子之前都不看的吗？”李肆说。
　　“卧槽！你拆了？”张叁赶紧上前抢过李肆手里的本子和一些卡牌，“完了！这下你知道细节了！”
　　“你傻吧！你以为我一目十行？这么多字没半分钟我就能全都记下来？”李肆抚额颔首道。
　　“要不把冯思语叫过来？”顾百川扎好针坐在床上建议道。
　　“人家在那学习呢！别打扰人家好学生！”张叁一脸不乐意地说。
　　“你真的不乐意？”李肆挑着眉问。
　　“啧！”张叁一本正经的脸没忍住笑了一下，“也不是不乐意，咱们这么多人，还都是男的，人家愿意来吗？”
　　“你不试试哪知道啊！”李肆说。
　　“对啊！”众人起哄道。
　　“行了行了！”张叁整了整衣服，清了清嗓子说，“我试试！”
　　“张叁冲！”顾百川说。
　　“张叁硬气！”高诗岩说。
　　“张叁支棱！”李肆说。
　　张叁又推开了冯思语病房的门，恭恭敬敬一板一眼感情真挚地说：“冯思语同学，我们在玩剧本杀，正好差一个人，你……”
　　张叁还没说完，就被冯思语一口打断回绝道：“不去！”
　　张叁真是受了当头一棒，假笑着退出了房间，“哈哈哈！学习是第一要义！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打扰了！打扰了！”
　　一众人见到张叁灰头土脸的样子就知道了结果，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笑！学习是第一要义！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人家在学习，人家在输液，不要把好学生带坏了！”张叁说。
　　“我就知道你办不成！”李肆笑着抬手拍了拍张叁的肩膀，“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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