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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我会因此倒大霉,可事情却因此发生了转机。
襄阳王得知遗失天蚕丝线的,是先吕尚书之女,非但没有怪罪,还让人送来了银两,又差遣王府的大夫,前来为母亲诊治。
一直装聋作哑的吕博申,得到消息,没过三刻,就带着众亲属赶过来了。进门就一个劲的怪我,怎么不通知他,有宗伯在场,住持场面,总强过我一个女子抛头露面。对此,我只有一个字回复他:滚!
赶走了所谓的亲人,我转回房,问还在诊疗的荀大夫,母亲状况如何?荀大夫摇头,道:“此间状况,是夫人心中有所留恋,硬撑着不肯走罢了。老夫开个方子,能减轻夫人的痛苦,却无法逆转。吕小姐,请节哀。”
听他所言,我手脚冰凉,坐在椅子上,半天没站起来。
母亲喝了荀大夫的药,呼吸果然平顺了许多。我拿出篦子,捧着母亲的头,轻轻的替她篦了头。在京城时,母亲的头发黑如锦缎,高高挽起时,恍若神女。父亲闲时,也会拿着篦子,替母亲篦头发,我看到了,总有些不好意思,父亲却吟道:“鬒发如云,不屑髢也。子箩肖母,将来,你这鬒发,也会惹得夫君不能自已的。”母亲坐在镜前,微笑着,从不反驳父亲,每次,只把我弄得面红耳赤,掩门而逃。可父亲暴毙,不到三个月,母亲的头发已然白了半数,我捧着母亲的长发,心中生出悲然。
“小姐,白家来人了。”张老爹小心的告知。
我放下母亲的长发,冷冷道:“不见。”
张老爹“唉”了一声,磨磨唧唧的出了房。
没隔多久,他又转回,道:“小姐,白家少庄主亲自来请罪了。他说,强占你们田地,他爹并不知情,都是那二管家——黄七起的坏秧子。”
我把手中的篦子砸在地上,气愤的道:“你告诉他们少庄主,闺门森严,本小姐我不见男客!”白家此时说的倒轻巧,什么不知情?父亲画押的文书在他们手里,他们岂有不知的?真是欺辱我是个弱女子,无兄无弟,明目张胆的撒谎,毫无廉耻之心!
老张头被我吓了一跳,慌忙出去。
又过了一会儿,他第三次进来,不等他说话,我就哭喊着道:“不见,不见,就不见!”
他结结巴巴的道:“白,白少庄主说,他,他也许有办法救夫人。”
听闻此话,我慎住了,稍后,转了两念,才咬牙道:“好个白少庄主!他怎敢在此事上,逗弄于我!”我蹭得起身,出了里间,拉开房门——却见:钟萼木下,一少年郎,头带冠羽,身着玄服,面色白净,双眉如剑,目光如炬……居然,居然又是他!我双手扶着房门,呆在了原地。
张老爹在我身后,念叨:“不敢,不敢,我怎么敢和外人一起诓骗小姐?小姐,您听我说,老汉我,听放牛的赵老憨说,这白少庄主,自幼跟着个什么神医学艺。前段时间,他家阿奶中风,他才赶了回来的。现在,他家阿奶,已经醒了过来。”
“小姐,小姐?”见我站着不动,张老爹喊了我两声。
白少庄主对我深作一揖,我缓过神来,心乱如麻,他却越走越近,我惊呼道,你要做什么?他停在我面前,不慌不忙地问:“在下是南海神医诸葛让三徒弟,也白家少庄主,可以进去,为夫人诊治吗?”
我……
最终,我让开了房门,让他进去了。
白少庄主坐到母亲病床前,搭脉望诊,又翻开了母亲的眼皮,捏开了母亲唇齿,掐了母亲的大鱼际,做完所有,他转过头道:“人,在下能救活,可将来,夫人既不能说话,更不可能走路,甚至用饭、更衣,都不能自理。小姐芳华正盛,不可能守着夫人一辈子,在下想劝小姐……”
我气得用手指着他,凶狠的道:“我一辈子不嫁!行了吧?你给我治!母亲活不了,我定让你偿命,我只要母亲活着!”
听我此言,白少庄主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发现的嘲讽。
我气的胸口疼,觉得他简直不是人,他祖母活得,为什么我母亲活不得!
他从腰间取出一个药瓶,掰开母亲的嘴,把药放在母亲舌下,又唤来他的随从,那随从提着一个不大的、罩着黑布的竹箩。他接过竹箩,轻轻放在桌上,然后取下了罩着的黑布,最后打开了盖子。我一眼便能看到,里面全是赤色的蝎子,吓得我不由地后退,鸡皮疙瘩也起了一身。他以极快的速度,抓了一只蝎子,然后用银筷夹住蝎子的尾巴,把毒针扎进了母亲人中。
我失声尖叫着,用尽全身力气,撞向他,他却一闪,躲过了我的攻击。我不顾一切的抓起了母亲脸上的那只蝎子,他喊了声“小心”,话音未落,我手掌上便传来钻心的疼,我甩开了蝎子,用手去打他,他却一把擒住了我的双手,道:“冷静,冷静些!”手被擒住,我就用脚踢他,可下一秒,我只觉屋内东西转动,明白过来时,已在他怀中,他从身后钳制住了我的整个身体。
“不要紧张,用毒前,我已让你母亲服下了解药。”他的声音从我头顶传下来。
我只能委屈的点了点头,他缓慢松开了我的身体。我慢慢转过身来,抬头,看见了他下巴上的青髯,顺手就给了他一个耳光,声音之响亮,是我不曾料到的。
耳光过后,我们四目相望,都不知所措。一旁的随从,小声叫了声“少爷。”羞愤之下,我跑出了房门。
他找到我时,我正站在井边考虑,是不是应该跳下去。他却道,一会儿我要给你拔蝎子毒,要碰触你的手臂,用不用先把手砍下来,等医好了,再接回去?我生气地从井沿上,捡起掉落的钟萼花,冲他脸上砸去,他想都不想,一一躲开了。没有了落花,我举起了地上的水桶,他无耻的道,你再这样无理取闹下去,我真怀疑你是故意要和我打情骂俏……,在我吃人的眼神下,他止住了言语。就这样,我们静静的站着,望着彼此,身旁,不时的飘落下钟萼花……直到,我头晕眼花,蝎子毒毒性发作。
我再醒来,已在自己卧房,张家大娘念着阿弥陀佛,而张老爹把一摞田契交到我手中,开心的道:“小姐,我家还是你家的佃户。”
我缩腿坐在床上,手里捏着田契,心里五味杂陈,再想到他,脸上发烫,不断告诫自己,他也是欺辱我们母女的一个仇人!
“子箩妹妹!”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我先是一愣,随后鞋也不穿,跳下床,跑去开门,张家大娘急得直喊,小姐你慢点。
门外,站着洛淩哥哥,终于见到亲人了,我无数的屈辱,不知从何说起,只噙着泪喊了声“洛淩哥”。
洛淩哥哥已蓄起了须,去年此时,他还在家中跟父亲吟诗作赋,饮酒对弈,斗茶抚琴,可如今,家中已是物是人非。
“怎么不穿鞋?你这还生着病呢。”洛淩哥看我如此,伸手想搀我回房。在他手指将要碰到我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不好意思的抚开了他的手。洛淩哥怔了怔,却依然扶住了我的手臂,道:“我们进去说。”
把我安顿好,洛淩哥坐在我对面,握着茶杯,一言不发。张家大娘见他如此,便知趣的退下。
大娘走后,洛淩哥从怀中取出一摞银票,交代道:“这是父亲与我的一点心意,不多,总共一千两银子。我都换成了一百两一张的,这样不容易露富,引得歹人加害你们。”
我在床上呆住了,看来洛淩是不会娶我的!他若要娶我,送我银箔做什么?我没有伸手去接那摞银票。
洛淩见我不接,把银票放在桌子上,道:“父亲接到姑母的来信,就派我过来为姑母主持公道。本来父亲有些话,让我带给姑母,但姑母如今这样,只能与妹妹说了。”
我咬着嘴唇。
“妹妹你有所不知,姑父那篇文章,给当朝太子带来了极大的麻烦,也让柰林叔爷,乃至整个王家陷入了危险。国主本就多疑,太子在朝一日,无不处处谨慎。若此时我与你订亲、成婚,国主定会认为姑父所作文章,是太子在背后指使的。一旦国主震怒,那不仅仅是王氏满门人头落地,更会累及太子殿下。王氏历代忠良,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我闭上了眼。
“可王氏嫡女,也不能任乡俗欺辱去了。否则,我王氏百年的风光,岂不是一场笑话?”
原来母亲,也不过是王氏门面的装点。
“你中毒时,我已去拜望过这里的知县,幸好他是五哥的同年,已答应暗中照拂你们母女。至于田产,白家少庄主已答应全然退回。姑父仙逝,姑母又这样,再怎么说,你还得守孝三年。三年后,我代表王家承诺,定会为你寻门好亲事。你手上既有银钱,又有田产,这三年应该不会过的太苦的。对了,你们房中不能没有人,我在人市为你们买了婆子和丫鬟,身契一会儿给你。那个婆子是极中用的,原来是扬州参知府的管家,因参知府犯了事,被发卖出来了。”
我突然睁开眼,问王洛淩:“父亲受杖刑时,柰林叔爷也在场?”
王洛淩的表情稍微有点起伏,随即正色道:“子箩妹妹,人死不能复生。况且,你自幼孝顺、聪慧,眼下,如何照顾好姑母,才是头等大事。”
我怪京城姐妹无情,我怪父亲族人薄情,我却忘了柰林叔爷,忘了整个王氏家族,他们在父亲身死后,也同样未曾出现,更在朝堂上,一言不发!若不是母亲那封信,逼得他们不得不出面维护王氏体面……呵呵!我聪慧?我只是自作聪明罢了。
我无力的道:“舅舅之言,子箩铭记,洛淩哥的好意,子箩也受了。银钱你拿回去,正如你所说,白家已把田产还了回来,我们,不需要。母亲的病,不要说三年,或许是一辈子的事,子箩自当尽孝。今日子箩明志,这辈子,不嫁了。”我从枕头底下抽出剪刀,剪断了长发。乌黑的头发,从我手掌簌簌落在地上,如同散乱的黑色丝线。父亲那句:子箩肖母,将来,你这鬒发,也会惹得夫君不能自已的,此时就像一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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