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26
人群中一个老妪放下七个大子,想求一支签,道人点头,老妇人颤颤巍巍,抽了一支。
道人轻叹:信言不美,美言不信。老人家,请回吧。
老妪不甘,磕头求解,道人云:大雁南飞,辗转千里;弓矢猎网,折翼而掇;豺狼虎豹,伺机而动。
围观的众人都不语,知这老妇人所解之人凶多吉少。而老妇人当即眼泪吧嗒吧嗒落下。
这时,人群中挤出一位头戴雁翎翅,身穿紫金衣,身材魁梧的男子,他在桌案上,拍下五两的银子,道:“卦钱我出了,你再给她算算,好~好~算!”最后三个字,他拖了重音,已有威胁之意。
那道人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真有佛祖昙花一笑的风范,口中道:“卦钱是你出的,要不,你替老人家抽一支?”
紫金衣男子摆手道:“不必!我沈栾,从来都信,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抽也无益。”
那道人道:“甚好,甚好,一切无为,胜似有为。但不知这位英雄,你头上戴的雁翎翅,是从何而来?”
叫沈栾的男子,抬手摸着头上的发冠,一脸疑惑。他正在发愣时,刚才说“佛色亦空,千变万化”的那位师兄却已了悟,道:“‘大雁南飞,辗转千里;弓矢猎网,折翼而掇’,该不是你害了这位妇人的亲人吧?”
沈栾明白过来,眼睛闪烁,说了个“这个,”,然后推开人群,转身狂奔下了山。
老妇人见沈栾冲下了山,自己年迈,追赶不上,就给道人跪下了,那道人却止住她,道:“老人家,回家中等着吧,这一、二日,必有消息。”老妪听完,还是跪下,对着道人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口中直说:谢菩萨保佑,谢菩萨保佑。
众人正看得出神,一位中年胖子挤到桌案前,放下一两银子,伸手就要抽签,那道人却道:“慢着,我这签,不渡无缘之人。”胖子露出讨好的笑容,乞求道:“活神仙,法无法外之人,众生平等,我佛慈悲,渡万般皆苦。我只求一签。”那道人端坐不语,胖子见他不语,自顾自地,从签筒中抽出一支,上面却没有任何字迹,胖子递给道人,道人不看,也不开口,像尊泥塑般。胖子不信邪,自己又抽了一支,翻开一看,还是无字。他不甘心,再试,仍是无字。众人看了啧啧称奇,胖子只好灰头土脸的拿回银子,闪到了一边。
我转头看向其他人,龚毋氏没了平日的淡然,手挽结在胸前,小玉怯怯的,想算,却又不敢上前,张家大娘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我深吸一口气,走到案前,施礼道:“真人,敢问小女子是可渡之人吗?”
听我问完,那道人似笑非笑,道:“卦金三两三。”
由于手还不方便,龚毋氏帮我取出钱袋,打开,里面只剩三两三钱银子,其他的,都被我捐了香油钱。我与龚毋氏对望,龚毋氏掏银子的手,都有些抖了。
“小姐,我们不算了。”张家大娘突然开口道。
听了她的话,我脸色发白,心中百转千回,那位师兄又开口道:“姑娘,既有法缘,何不让真人渡上一渡呢?”
我看了一眼龚毋氏,她点头,我闭上了眼,心中默默祈祷,从签筒中抽了一支。睁开眼,递与那道人,那道人亦未看我的签,却云:
碧落繁花,清幽之境;悠鹤饮蜜,搅汝心怀;花开花落,一世之缘。
听完,我心中暗喜,不管其他如何,此生,我与白悠鹤注定有一世缘分。我退到一边,龚毋氏上前,那道人道:“卦金碧玉竹。”龚毋氏面带难色,俯身道:“此乃老妇人夫君所留,真人果真要此物?”那道人答,非它莫属。龚毋氏从脖子上拉出红绳,扯断了,放到桌案上。道人一拂手,请她抽签,她手在签筒上停了一会儿,才慎重的抽出一支。抽完后,她也不递给道人,而那道人也不伸手要签,只听得他云:
鸳鸯成双,路遇拆桥;百转千回,只缘相逢;白露为霜,所谓伊人。
龚毋氏听完,对道人重重施了一礼。
张家大娘松了口气,道:“要不,真人也给老婆子算一卦?”
那道人却摆手笑道:“不算不算,汝家福德深厚,怎可有定数?”
说完,人群骚动,都想挤上前,卜上一卦,与真人结个善缘。正在这时,就听悬空寺钟鼓齐鸣,林间飞鸟齐叫,盘旋不绝,众人皆感惊异,又闻寺中诵经声渐起,恢弘庄严,涤荡人的心神,受此感染,无不跟随默念。等诵经声停止,众人回过神来,再寻那道人,已不见踪迹。
经此,一传十,十传百,悬空寺香火更甚以往。
下山时,我与龚毋氏都浑身轻松,人最怕的东西可能是未知,神仙金口玉言,还能有假?我们彼此会心一笑,下山的路也显得短去了不少。
小玉没来得及开口求签,此时,一脸懊悔的样子,我便逗弄她,真人不是说张家福德深厚,前途没有定数,你只要抓紧时间,过了门,成了张刘氏,以后一定是个享福的。小玉一跺脚,告张家大娘,大娘,你看小姐,又拿我取笑。张家大娘道,你叫我大娘,我可管不了这事。此言一出,引得我们几人捂嘴直笑。小玉见状,憋红了脸,鼓足勇气,小声的叫了声:婆母。张家大娘大笑,我们再也忍不住,放开手,跟着张家大娘一起大笑。嬉笑声回荡在山林间。
到了山底,我们四下寻找马车,却不得踪迹。一个车夫上前问道:“小姐是吕家的?”我点头,他接着道:“刚才贤宁郡主来过,看上小姐您租用的马车,你家的车夫被她鞭打不过,连人带车被她强征去了。”
我与龚毋氏对望,这个小郡主真不省心,我躲她还来不及,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挑事。乐龙山离冰心堂还有二十多里路,说远不远,可说近也不近,真要走回去,也是要费一番力气的。龚毋氏带着侥幸,把周遭停着的马车都问了个遍,全是有主的。无法,我们几人只得顺大路走回去。
到了济远村,我的脚已被磨破,龚毋氏也上气不接下气,张家大娘和媳妇常年在田间劳作,走个一二十里,面色都带不改的,小玉也是,自小在家中种田挑水,用她自己的话说,不过走个一二十里,没让她担着八九十斤稻子,已是很不错了。我奇怪的问她,为什么要担着稻子走那么远的路?小玉道,种的粮要换银钱,自然要担到镇上,那里才有米行啊。我道,用骡马或是牛车不是拉得更多?话一出口,我便醒悟,农人不是谁家都有骡马和耕牛的。张家大嫂笑道,咱家是托了小姐的福分,才买上了耕牛。要不,往年都是公公带着他们哥俩,担米到镇上。小玉命苦,上面没哥子,只能她与她阿爹了。我点头,盘算着,赚了这个月的糕饼钱,给小玉家也买头耕牛。省得她出嫁了,弟妹年幼,父亲病又痛缠身,只留母亲一人忙里忙外,到时再给累病了。
回到张家,我却没见吕楚、吕颜父子俩儿,寻问之下,才知吕楚让吕颜带着他,回了老宅。我诧异,张老爹上次跟我说,老宅地基都烧脆了,需要挖开重铸,吕楚回去住哪?张家大娘叹口气道:“小姐,您别担心。您把他们交代给我们,我们一定照顾的妥妥帖帖的。刚来时,我家腾了一间偏房,给他们住着。后来吕楚醒过来,却不愿呆在这里,各种闹腾,非要回老宅。那老宅不是还剩个柴棚吗?他们爷俩儿,就搬那里面了。家里的,怕吕楚再受了风寒,病情加重,就让匠人,先给那棚子,砌起了围墙,重新搭了床铺。还有这一日两顿,老婆子也不敢怠慢,都让二小子,准时准点的送去。”
吕楚坚持要搬回老宅,或许对于他,那里才是真正的家,感觉更安全吧?
我回到老宅,昏暗的柴房里,只有吕楚,不见吕颜。我点上了油灯,吕楚脸色发红,呼吸短促,身体时不时抽搐,被子也掉落在地上。我捡起被子,重新给他盖上,脚却踢到放在地上的药碗,我捡起了它,里面发出难闻的味道。屋外的药炉是凉,药罐里面的药渣,也不知是几日前的了。我打来井水,全都擦洗干净,在床头取了新药,点燃小药炉,重新给它熬上。
当药沸起来时,吕颜不知从哪里钻了回来,全身上下都是鞭痕。看来他又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被人逮到,教训了一顿。见他如此不争气,我不悦的问他:“你父亲正在重病,十分需要人照料,你却跑到哪里撒野去了?”
吕颜冲地上吐了口血痰,回嘴道:“吕子箩,我去哪儿,你管得着吗?”
我正色道:“是,当年已说好,你我两家再无干系。我是管不着你,可这病榻上躺着的,是你的亲生父亲。”
吕颜哼了一声,问我:“那我一直守在这,他就能好吗?”
“是,不会好。等他死了,你和他的缘分也就到头了。如你所愿,他不会再打你、骂你、轻贱你,从此以后,你就是个孤儿,天大地大,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话说的虽狠,可从心底里,还是希望吕颜能珍惜与吕楚最后的时光。
听了我的话,吕颜暴怒,上前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和那日他父亲一样。
“吕子箩!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若不是你,我家怎会家破人亡!若不是你,我爹怎会变成这样,若不是你,我奶奶怎会自缢而亡!那天,我不该救你的,就该让我爹,活活把你掐死。”
“是的。都是我吕子箩的错!你们全家都没有错,你们什么也没做,是我们孤儿寡母频频对你们下手,把你们逼到杀人夺产的地步!”
吕颜怒吼一声,把另一只手,也卡在我脖子上,一齐使劲,我被憋得脸色涨红,可我并不挣扎,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的眼睛,盯着盯着,他终于泄了气,松开手,放开了我,双手抱腿,缩在了床边,眼中含着倔强的泪花。
“世上的悲剧,并非都是老天不公,也不是都能推到别人身上。你若不反省,你奶奶、你父亲就是你的前路,往后,你就好自为之吧。”说完,我就要离开。
“等等,”吕颜在身后叫住了我。
我回头,吕颜哭着道:“总有一天,我会报仇的。”
“我等你。”回答完他,我心里欣慰,吕颜终是他们家最善良的那个。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