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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先不要走。”斯卡拉带着些虚弱的气声，制止了程慢的离开。

　　程慢抬眼望向她，她现在的样子瞧起来相当狼狈，额间细汗密布，那张妍丽的美人面上满是倦意，她闭了闭眼，轻呼一口气，再睁眼时眼白处的黑色逐渐褪去，消去了几分诡谲。

　　“除了梅丽莎外，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其他人说过话了，我想你多陪我一会儿，孩子。”

　　她的语气依旧温和，却没有了刚才那股过盛的慈爱，尾音发虚，带着些许疲惫，不过较之方才稍微正常了些。

　　“好啊。”程慢毫不犹豫地答应道，她敏感地察觉到斯卡拉态度的变化。

　　“你这样不会感到更加难受吗？”程慢指的是她身上缠绕的藤蔓，那些枝条仿佛受惊般即刻张牙舞爪地躁动起来。

　　斯卡拉好脾气地没追究程慢鲁莽的发问，脸颊蹭了蹭环绕着的藤蔓，是在安抚，“它是在保护我，又怎么会难受呢。”

　　保护…程慢思量着这个词。

　　“孩子，你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安抚好那些藤蔓，她露出浓郁的怀念神色，眉眼恍惚，是在追忆着过往那些不可及的人和事。

　　“乐意之至。”

　　斯卡拉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眉间的疲惫消退，她显得相当有兴致。

　　直到这时，程慢才从她身上感受到了某些独属于“人”的特质。

　　“你在北区的家里见过一本与我同名的书吗？”斯卡拉没着急讲述，而是率先发问。

　　“与你同名的书……？没印象。”程慢思考了下，迷茫地摇头。

　　“那还真是可惜，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慢慢讲给你，这样你也就省去了读书的工夫。”她眯着眼睛笑，十分贴心地回答。

　　两人隔着较远的距离对话，程慢能听清斯卡拉说了些什么，但也许她是肉体凡胎，声音传播没有加持，斯卡拉瞧起来就颇为艰难，她侧耳认真地听，艰难地辨认字眼。

　　藤蔓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再次难耐地舞动起来，斯卡拉依旧好脾气地安抚，“这样就可以……我没事的。”

　　她低声说，字眼模模糊糊地传过来。

　　最终那些绿影像认输了般垂下藤条，尖端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随后像是托举着珍重之物般将她轻轻放了下来。

　　藤蔓如流水般松散下来，只留细细的一条裹住她的手腕。

　　晌午日光清透，葱茏的绿影间隐约可窥见两道相似的身影，黑发黑瞳的女人靠在一块稍显圆润的白石上，丝绸衬衫的袖口挽起，脚下是溪水潺潺，她的对面站着同样黑发的女人，纯白色的裙角轻扬，苍白的脚背上落下一块深色光斑。

　　“你这样没问题吗？”程慢瞧着斯卡拉手腕上缠绕的绿藤，像是块成色极好的墨绿色玉镯，不断有色块在其中闪烁，细碎又富有生机的诡谲。

　　斯卡拉赤裸着足轻轻踩在圆润的鹅卵石地面上，她轻巧的踮起脚，苍白的足弓起，十分新奇般前后踩了几下，风鼓起她的裙摆，细碎的金色日光勾出她的轮廓，使她周边裹上了一层绒绒的毛边。

　　她欣喜着试探着走路的样子倒像是十几岁纯稚的少女，而不是高居神座的神明。

　　忽的她脚下猛地一软，支持不住般跪倒下去，程慢眼疾手快地扶住她，那些藤蔓也焦躁地想要将她再次裹起。

　　“我没事的，”她依靠着程慢手臂的力量站起来，随后干脆坐在了一旁的圆石上。

　　“这样就好了。”

　　程慢食指与与拇指轻轻捻了捻，随后将右手若无其事地揣入裤兜。

　　斯卡拉的体温低的吓人，碰上去的触感像是在碰触死人。

　　“孩子，你也坐下吧。”她指了指另一边，程慢没拒绝直接坐下了。

　　她开始讲述，声调如脚下的流水般潺潺流过。

　　“我其实并非生而为神明，我以前也曾是个平凡的人类。”

　　她的声调有些低，眉眼间积着一层阴霾，白色的衣袖下露出一双浮现淡青色血管脉络的手腕，脆弱地令人心折。

　　她的脉搏已经不再跳动，血液也不再流动，不过是一具受辖制的已经死去的躯体，徒留一颗属于人的心在胸腔中。

　　如果有的选，她宁愿抛弃这颗依旧热烈蓬勃的心脏。

　　斯卡拉自嘲地想。

　　“多少年之前的事情呢？我已经忘记了，我只记得在那年的某个春日午后，走投无路的我遇见了克雷蒙特。”

　　“他救了我。”

　　贫民窟灰蒙蒙的天空下，他像是一道劈山的剑，不远万里地救她于水火。

　　斯卡拉的眼中是纯然的爱意。

　　“那是你的爱人吗？”程慢问，像是对这个故事毫不知情。

　　“不。”她摇了摇头，“我们称不上爱人，他的家人并不同意他同我在一起。”

　　“他们是高贵的贵族血统，而我——”

　　她自嘲地笑，“当时的我什么都没有，只是个累赘而已。”

　　“那天他十分匆忙地敲响了我的房门，望着他深邃的眼睛，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我们决定私奔。”

　　“但可惜，计划失败了，他被他的家人抓了回去，我也同样受到了惩罚。”

　　“我想要见他，我想要见到克雷蒙特，可是毫无办法。”

　　“再之后，就是听到他死讯的时候了。”

　　“克雷蒙特的家人说他是因病去世，我不相信，他虽然一直患病，身体很是虚弱，但根本不可能在短短半个月死去。”

　　“一定是他的家人做了什么，或者……是他自己做了傻事。”

　　她低喃着，垂着头，肩膀不住颤抖，很是悲伤的样子。

　　程慢瞧着她，又移开了视线，她不喜欢看别人悲伤落魄的样子，索性不看。

　　她记得在那本名为《斯卡拉》的恋爱故事中贫民少女斯卡拉与贵族克雷蒙特的结局就是私奔，他们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半年后，因为老克雷蒙特的死亡，克雷蒙特回家继承家产，斯卡拉也一跃成为了贵妇人。

　　他们的结局相当圆满。

　　但现在，事实并非如此。

　　也是，恋爱故事中总要有所粉饰，无论是感情还是生活。

　　程慢能清楚地感受到斯卡拉的悲伤像是隔着一层纱，雾蒙蒙地瞧不真切，她的悲伤和阿莎利亚的悲伤大相径庭。

　　像是个挟持别人过往加于己身的小偷。

　　程慢看着她悲伤地落下泪来，细碎的水珠洇湿了布料，烙下一块块痕迹，就像是她口中与克雷蒙特的爱情。

　　她不会安慰人，也不像安慰，索性静静等着斯卡拉的情绪平复下来。

　　“抱歉，让你见笑了，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了，每次想起我都控制不住想要悲伤的心情……”她带着歉意地说，还有些哽咽。

　　“那之后呢。”程慢问。

　　斯卡拉勉强笑了笑，她瞧了瞧身边盘绕的藤蔓，伸出手，那些藤蔓急迫地再次牢牢包裹住了她，“时间到了，之后的事情，下次再说吧。”

　　她眨了眨眼睛，眼中还含着水光，如洗般纯澈。

　　程慢没有纠缠，她点头，“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孩子，谢谢你。”

　　两侧的绿意自动让出一条道路来，程慢不必如第一次来时般费劲地披荆斩棘，很轻易地离开了这里。

　　她再次走入那条幽长的走廊，在白金色火焰的照耀下推开了厚重的木门。

　　“克里斯特小姐。”

　　门外的梅丽莎微笑道，“已经结束了吗。”

　　—

　　程慢半靠在沙发上等待梅丽莎派人送来的消息，手中依旧把玩着那枚浅灰色的宝石。

　　上午与斯卡拉的会面结束后，梅丽莎便派人将她送回了北区，自己则是前往警署了解情况。

　　“下午我会派人告诉您关于这件事的进展。”她是这么说的。

　　这里的日子无趣的很，程慢又把那本爱情故事《斯卡拉》读了一边，随手扔在了书房积灰的角落里，她对书里充满罗曼蒂克风格的爱情毫无兴趣。

　　索性从衣兜里拿出字条。

　　——这字条是斯卡拉跌倒时塞到她手中的，她当时觉得手中被塞了个东西，便顺势放进了裤兜内。

　　她没纠结一个挂在半空中的神明为什么会写字条这件事。

　　只看了看上面的字。

　　〔救救我，还有，不要相信梅丽莎。〕

　　程慢轻啧了一声，仔细端详了下，确定没有任何隐藏信息后站起身随手扔进了厨房燃烧着的火苗里。

　　她端了杯咖啡出来，眯眼躺倒在午后温暖的日光里。

　　“克里斯特小姐。”梅丽莎敲了敲门。

　　程慢站起身，有些讶然，没想到依旧是梅丽莎来告知消息，她打开大门，瞧见梅丽莎身后还带着两名警员。

　　“克里斯特小姐，他们只是来记录一下昨晚绑架案的口供，这是流程。”梅丽莎如此解释道。

　　那两位算得上熟人，是上次负责艾斯案件笔录的两名警员。

　　——程慢顺走的枪支当然也是其中之一的配枪。

　　“日安，克里斯特小姐，冒昧打扰还请原谅。”

　　他们轻轻颔首，相当有礼貌地问候道。

　　“我们可以进屋谈吗？”

　　“当然，两位先生。”

　　程慢同样点头回应，也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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