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行所至与清逢

　　沈清跟着祝嫂上了楼梯，来到二楼。
　　萧曼的房间在二楼尽头。祝嫂轻轻推开房门，便退到门口。
　　萧曼正独自坐在藤椅上，一动不动，似一副优雅的人物画。
　　沈清走到她对面，半蹲下来同萧曼平视，轻轻地说，“何奶奶，我是沈清，我来看您了。”
　　萧曼并没有反应，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沈清拿出随身携带的八音盒，放在萧曼面前的小桌上，“这是送您的生日礼物，祝您平安喜乐。”
　　精巧的小盒子打开，清澈透亮的音乐声响起来。
　　萧曼慢慢侧过头，似乎被音乐吸引。叮叮咚咚的乐曲轻松明快，如同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
　　她的眼睛越来越亮，似是忆起往昔岁月。
　　萧曼的视线聚焦到沈清脸上，盯着她看了一刻钟，渐渐绽放出笑容来，“你是慧语家的小娃娃，几年不见，长这么大啦？”
　　沈清容貌肖似其母，自然也承袭了韩慧语的秀美。
　　萧曼拉着沈清的手，慈爱地冲着她笑。
　　沈清感到鼻子酸涩，忽然就红了眼眶。她从萧曼的眼睛里，看到了纯然的祝福。
　　上一世，她为复仇耗费十年光阴，献祭了她的青春，湮灭了她的爱恨，苦心孤诣，至死方休。
　　重来一世，她更加知道，真诚可能换来的是背叛，宽容或许得到的是反目。她依然战战兢兢、小心算计，不敢行差踏错半步，不敢将真心交付他人。
　　她已经有了觉悟，此生将与前世一样，就这样在黑暗中孤军奋战，劳心而亡。
　　但此时，眼前之人如同她的外婆和母亲一般，满心慈爱地看着她。纵然她再阴暗再不堪，她们也会随时敞开怀抱，无保留地爱她护她，盼她幸福。
　　手心传来萧曼的温度，沈清不由自主也地回握，静静地微笑。
　　一老一小就这样相对笑着，岁月静好。
　　祝嫂在门口小心翼翼地拿袖子擦着眼角，生怕破坏此时温馨的气氛。
　　她正打算去拿条薄毯，一回头吓了一跳。
　　三少爷何行舟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到门口，正若有所思地盯着屋里。
　　萧曼撑了一会儿就困了，昏昏欲睡。祝嫂拿了薄毯进来，盖在她身上。
　　沈清试图松开萧曼的手，但是老人家握住不放。
　　沈清凑到她耳边，“何奶奶，我还会来看您的。”
　　萧曼似乎听到了沈清的话，松了手。老人家靠着椅子睡了过去，嘴角还是微微上翘着。

　　沈清跟着祝嫂从房间出来。
　　祝嫂抹着眼泪，口中不停念叨，“老夫人很长时间没有这么高兴了。去年就没见老夫人笑过了。那些人只会惹老夫人生气。沈小姐有时间，可要常来看看老夫人啊。”
　　沈清没有探究祝嫂口中的“那些人”是谁。她忽略旁边饶有趣味看着她的何行舟，对祝嫂轻轻应了声“好”。
　　何行舟出声了，“祝嫂你去忙吧，我送沈小姐下楼。”
　　方才何行舟找了个借口溜到楼上，本打算躲会儿清静。他看到祝嫂守在祖母门口，便过来看看。
　　他看到一个有些脸生的美丽女子，半跪在祖母身边，泪盈于睫，却笑得纯真。
　　这一幕，勾起何行舟久远记忆中的某个片段。小时候何行舟被堂兄欺负后，没有可以告状的父母，只能跑到祖母身边寻求安慰。
　　那时祖母也是这样慈爱地拉着他的手，目光中有怜惜，有鼓励。仿佛有种神奇的治愈力量，满腹委屈的小童很快就破涕为笑。
　　何行舟成年之后，就极少跟祖母撒娇了。他很久很久没看到祖母露出这样慈爱的笑容了。
　　眼前这个让祖母另眼相看的女子是谁？
　　他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名字，沈清。
　　何行舟很小的时候，祖母告诉他，给他预定了一个很可爱的小未婚妻，名字叫做沈清。他只在她幼年时见过两三次，印象中确是个漂亮单纯的小姑娘。
　　何行舟长大之后愈发明白，大家族的婚姻多是因利益而结合。就如他父母一般，各取所需，同床异梦。并且，一旦力量对比变化了，联姻对象也会变动。那些男男女女们分分合合，绕不开一个“利”字罢了。
　　所以对于这个未婚妻，何行舟既不抵触，也不期待。他尚且自顾不暇，何必再拖一人进这个泥潭。何况对方还在读书，谈婚论嫁为时尚早。
　　何行舟并没有把这个未婚妻放在心上。家里长辈不张罗催促，他也乐得忘了有这茬儿，更不会主动招惹她。连他圈子里的那些狐朋狗友，也不知他早有婚约，时常还打趣，要给他保媒拉纤。
　　去年沈清跟她母亲上门拜访时，他故意找了个借口，错开两人相见。
　　但刚才她在祖母房间里的一幕，让他没来由地对这个女子生出亲近感。
　　她退出了房间，并没有主动跟他说话的意思，所以他主动提出，送她下楼。

　　祝嫂“唉”了一声，便匆匆地下楼去。老仆人喜滋滋地想，小少爷知道人家姑娘姓“沈”呢。菩萨保佑，这小祖宗终于开窍啦。
　　沈清看着祝嫂的身影轻快地消失在楼梯口，转头对上正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的何行舟。
　　两世加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何行舟。
　　不得不说，单论外形，这位何三少选择性继承了何家全部的优良基因，确实有纵横花丛的本钱。不仅五官俊朗，棱角分明，身材更是标准的九头身，加上后天注重锻炼，简直就是行走的荷尔蒙，难怪女人缘极佳。
　　沈清身高172公分，加上高跟鞋也不算矮了，但也得微微仰头，才能跟何行舟对视。“三少，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清的音量不高，但很清脆，不同于何行舟听惯了的嗲言嗲语。
　　何行舟立即摆出风流佳公子一贯的体贴姿态，眉目含笑，语态温存，推开旁边一个空房间的门，微微弯腰虚扶沈清，“乐意之至。”
　　沈清弯了弯嘴角。要不是她多活一世，心态已老，只怕也会被这厮撩得小鹿乱撞吧。
　　沈清坦然地侧身迈步进入房间。
　　何行舟自诩读心高手，他惊奇地捕捉到沈清刚刚一闪而逝的笑容，不是喜悦，而是无奈，甚至带着点嘲讽？
　　何行舟觉得自己肯定眼花了。极少有视力正常的姑娘对自己的殷勤小意无动于衷。对，这一定只是她欲拒还迎的伎俩。
　　何三少对自己的魅力还是很有信心的。
　　沈清并不知道何行舟如此丰富的内心活动。
　　虽然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夫长得养眼不假，但沈清并没有跟他长期共事的打算。所谓无欲则刚，沈清在他略微放肆的目光中也没有局促不安。
　　何行舟故意站得离沈清更近一些，“沈小姐常在英国，恕我照顾不到。按说我们是未婚夫妻，应该常来往的。”
　　沈清并不喜与人靠得太紧，直接后退一步，也不接他话茬，正色道，“三少，您知道我母亲刚过世。今天冒昧找您，是有要事相商。”
　　沈清跟他划清界限的意图，表达得很明显了。
　　何行舟暗暗松了口气，又莫名有点小不爽。
　　他收敛了轻浮的作态，示意沈清到沙发就坐，“愿闻其详。”
　　沈清站住没动，“我想和三少谈一笔交易。”
　　何行舟这次是真的惊奇了。这个年龄的闺秀们，想要什么东西，难道不是凭借撒娇装傻或者胡搅蛮缠的小手段么？
　　这个小未婚妻，居然一本正经要跟他谈交易，并且言谈举止气定神闲，竟不输于浸淫商场多年的老手。
　　这个小丫头什么时候厉害成这个样子了？
　　何行舟觉得自己一定错过了什么。
　　他坐到沙发上，“沈小姐请讲，想同何某交易什么？”
　　沈清开宗明义，直奔主题，“时代广场项目，后天竞标吧？”
　　“时代广场”四个字一出，何行舟的肢体有刹那的僵硬。不过他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这个消息，圈子内的人都知道。”
　　沈清面色淡淡，出口的话却令人心惊，“何氏地产有内鬼，时代广场项目的标底已经泄出去了。”
　　何行舟瞳孔猛缩，浑身懒洋洋的气息陡然一变，瞬间又放松下来。
　　自从两年前何老爷子过世，何氏内部各种魑魅魍魉粉末登场，经常上演同室操戈、兄弟阋墙的好戏。
　　没了何老爷子的扶持，又被多方势力排挤，何行舟的处境愈发艰难。这次的时代广场项目，是燕城商业地产界近年来数一数二的好项目，也是何行舟打一场翻身仗的关键。
　　这半年来，他带领手下的核心团队实地勘测、蹲点调研，联络各路官员，上下打通关节。他甚至组织了一个专家组，反复论证，几乎模拟了对手所有可能的竞价策略，就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
　　可以说，时代广场项目对于他而言，不成功便成仁。
　　现在有人口口声声告诉他要功亏一篑，不由他不怒。
　　何行舟认认真真地盯着眼前一脸云淡风轻的沈清。
　　他在各种场合见惯各色佳丽，沈清无疑是得上天眷顾的上上品美人。五官精致灵动，身姿高挑绰约，肌肤吹弹可破，她的美并非艳光四射咄咄逼人，而是清丽动人赏心悦目，让人极为舒服。
　　沈清泰然自若地坐到何行舟对面，任他打量。
　　从他刚才的反应来看，这个筹码她选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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