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行所至与清逢

　　九鼎山庄也开工有一阵子了。
　　前期工程基本上是钱明充主力统筹推进。老钱经验丰富，很快指挥完成了通水、通电、通路和平整土地，进入正式施工阶段，开始地质钻探和打基桩。
　　账上的资金已经花得差不多了。何行舟打算跟沈清见个面，一起商量补充一些资金。
　　两个人有很长时间没见面了，他真挺想她的。
　　上次在燕大南门，沈清第一次给了他回应，带给他的冲击让他飘了好几天，那几天他走路都带风。
　　何行舟给沈清打电话时，沈清正在华清修改九鼎的设计稿。两人便约定就在华清议事。
　　何行舟很快开车来到华清。
　　沈清见到了何行舟，也挺高兴的。
　　他眼下的乌青有些明显，看来这些日子跟宋广、何腾扬他们的斗争进展得不太顺利。
　　何行舟对于设计院很感兴趣。沈清接手之后，华清在短短时间内焕然一新，成为业内侧目忌惮的黑马，也是相当厉害了。
　　沈清大方地带着何行舟四处参观。
　　何行舟美滋滋地巡视沈清的“领地”，还跟傅霖和司羽都打了招呼。
　　傅霖跟何行舟打过多次交道，对他的能力和人品已经初步认可。司羽头一次见到何行舟，倒有些好奇。什么样惊才绝艳的人物，日后能与沈总携手并肩？

　　两个人参观完，进到办公室里商量正事时，气氛渐渐凝重了。
　　因为他俩发现，手中能调度的资金，竟然不够支付九鼎的一期投入。
　　按照沈清本来的计划，她手头的资金很充裕，足以负担九鼎一期。
　　但是，计划不如变化。前段时间为收购祖鲁家的矿山而临时追加的预算，全部走的她的账户。
　　此外，沈清低估了华清目前的资金消耗速度。华清正处在烧钱的上升阶段，财务回报还没有过临界点，她拨付给傅霖的资金也没剩多少了。
　　至于外援，沈氏集团不用想，只会从华清吸血，绝对不会帮助华清贷款。
　　许家肯定愿意帮忙，但是前段时间为了回购郑辉那帮人手中的股权，已经把各种融资渠道都用尽了，现在只怕也有心无力。
　　何行舟这边，地产行业本就是高负债行业。在时代广场开工之初，何行舟便四处挪钱，融到的资金基本上全投进了时代广场，现在账上也吃紧。
　　何况还有何腾扬、宋广一干人，正等着抓他的小辫子，伺机置他于死地。因此，何行舟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帮助沈清周转。
　　沈清有些懊恼，她还是欠缺资本运作的经验。她虽然经营过工作室，但是相对于华清的规模而言，那只是小打小闹。
　　随着华清的壮大，必须有专业的人做好中长期财务规划，防止这样捉襟见肘的局面出现。看来，得抓紧物色一个精通金融的人才。
　　眼下，九鼎肯定不能停工。股权融资和债权融资的周期都太长，九鼎撑不到那时候。难道真的去借高利贷？
　　两人一时想不到好的办法，相对默然。
　　这时，何行舟的电话响起来。
　　他接起来后变了脸色，简短地说了声“好”。
　　何行舟挂掉电话，站起来，“清清，我得去趟医院。祖母的情况不太好，医生让我尽快过去。”
　　沈清也站了起来，拿起随身手袋，“我跟你一块去。上个月何奶奶住院的时候，我就想过去探望，因为各种事情一再耽搁。咱们走吧。”
　　何行舟对于沈清主动同行感到贴心。祖母很喜欢她，见到她一定很高兴。
　　只是想到祖母这段时间的健康状况，何行舟的心情很沉重。
　　他跟祖母亲厚非常，动用了一切关系请到了国内外的权威专家给祖母会诊。
　　但是诊断结论不太乐观，只能暂且保守治疗。
　　何行舟一言不发地开着车，沈清也沉默地坐在副驾上。
　　她多经历过一世，更能体会，凡夫俗子总是摆脱不掉生老病死的宿命轮回。

　　两人匆匆赶到医院时，萧曼已经被抢救过来，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高干特殊病房很宽敞，摆着很多医疗器械，也不显局促。
　　医护人员看到家属来了，点头示意后，悄悄出去了。
　　两人挨近病床。
　　萧曼闭着眼睛，戴着氧气面罩，极度虚弱。
　　何行舟蹲下来，把脸贴上她枯瘦的手背。
　　沈清也挨着何行舟半蹲下来。
　　萧曼比她上次见到时消瘦不少，单薄得像纸片。生命如同已经烧到末尾的蜡烛，光亮微弱不定，随时可能燃尽。
　　沈清心底涌起难以抑制的哀恸。

　　萧曼渐渐清醒过来，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先看到了何行舟，她最牵挂的孩子。
　　老人家嘴唇微动，但是没有发出声音。
　　何行舟若有所感，抬起头，轻轻叫了声，“奶奶。”
　　沈清也轻轻叫了声，“何奶奶。”
　　萧曼的视线移到沈清脸上，动了动手指。
　　沈清意会，伸出手握住萧曼的手。
　　萧曼又目视何行舟。
　　何行舟把手覆在沈清手上。
　　老人家满意了，盯着眼前这一对孩子，脸上一点点绽开笑容。
　　房间里静悄悄地，只闻得见呼吸声。
　　沈清和何行舟就这样陪着萧曼，直至她睡了过去。

　　沈清确定萧曼睡沉了，手背向上拱了拱。
　　何行舟的手只是轻轻盖在她的手上，并没有用力。他的手温热干燥，把她的手完全罩住。
　　何行舟没有接收到沈清的信号。他正盯着祖母的脸出神，满脑子都是小时候的画面。祖母在雷雨天的夜晚给他讲故事，祖母手把手教他写字，祖母看到他取得好成绩时欣慰的笑……
　　何行舟并没有分心体会掌心下的柔软，以至于沈清又动了动，他才反应过来。
　　刚才胳膊一直维持一个姿势，又一直控着力，已经麻掉了。
　　何行舟起身活动着胳膊，示意沈清跟她出来。
　　两人来到旁边的医生办公室，萧曼的主治医生一脸严肃，拿出了最新的专家会诊意见。
　　萧曼的多个脏器功能衰竭，现有的医疗水平无力回天。

　　两人从医院出来，何行舟拿手胡噜了一把脸，扭头问沈清，“这会儿有安排吗？”
　　沈清摇摇头。
　　何行舟开着车，载着沈清驶入二环。
　　车子七绕八拐，停在一个巷子口。
　　燕城的老建筑集中在这一片，是当年的达官显贵们最青睐的居住区。
　　沈清跟着何行舟下了车，穿过静谧悠长的窄巷，停到两扇朱门前。
　　这两扇大门有些年头了，镶嵌着的铜门钉的颜色有些暗淡，但门环底座上的兽头依旧怒目圆睁，不失威严。
　　沈清正好奇如何开这道门，就见何行舟拉起右边的门环，门环底座弹出一个仿古造型的小盒子来。
　　何行舟把右眼凑过去。原来是瞳孔扫描仪。
　　大门吱的一声，缓缓打开了。
　　沈清觉得这个改装甚是精妙，琢磨着九鼎也可以借鉴这个机关。
　　沈清跟着何行舟穿过垂花门，来到庭院。
　　何行舟叫她在这等一下，自己转身进了正房。
　　沈清没有四处溜达，静静地站住，打量这个四合院。
　　正房、配房都用的灰色筒瓦，墙面用的是清水砖墙，非常质朴。但是屋檐下的吊挂楣子却是木雕，细致繁复，各不相同，有松、竹、梅、荷花、葫芦等，比常见的步步锦图案更加精美清雅。
　　院子虽然处处收拾得齐整干净，但大概久无人居，草木砖石都透着寥落。
　　墙角一树品字梅造型独特，沈清看得入迷。

　　没多久，何行舟就从屋子里出来，手上托着一个方正雕花木匣。
　　沈清乍一看，这个木匣有些眼熟，它的雕花手法跟许若华留给她的妆奁箱有些近似。
　　何行舟把木匣递给沈清，“这是我祖母准备给孙媳妇的见面礼。她老人家一定很乐意亲手给你，只是现在……”
　　何行舟顿了顿，“这个你先拿着，找家珠宝行抵押。他们的流动资金体量大，放款也快。”
　　沈清有些吃惊。
　　这个木匣对于何行舟而言，意义非凡。他怎么把它拿出来了？
　　她不解地抬头看他。他本生得英俊，剑眉凤目，该是意气飞扬的。但此时，他的眼里布满血丝，溢满各种情绪，悲伤、惶恐、怜惜、喜爱……
　　但是举着木匣的手，十分坚定。
　　沈清觉得这一刻，他离她很近很近，近到让她心疼。
　　她知道现在不应该收下这个木匣。
　　但是，她不想拒绝他。
　　沈清脑海中灵光一现，脸上露出笑容来，“三少启发了我，我忽然想到我父亲那儿有不少值钱的石头。与其放在仓库里落灰，不如先拿来给我们救急。”
　　何行舟压抑的心情照进一缕暖阳。“我们”，真是一个美好的词。
　　何行舟看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似临时扯谎，便不再坚持。
　　他回去放好木匣，又带着沈清在院里走了一圈。
　　这里是萧曼的私宅，何行舟小时候常在这里玩耍，是他的童年乐园。
　　他对此间的一草一木无比熟悉。他给沈清讲他的童年趣事。
　　墙角的梅枝在微风中轻轻摇动。风雨无惧，岁月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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