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张录

　　“你、你好……我…我…小生江应禾。我想向姑娘讨杯水喝……”江应禾不好意思地紧了紧手上纸扇，不敢看眼前的这位女子。

　　这位女子生得漂亮，明艳大方，眉眼弯弯，梳着简单发髻，发上未有任何金银配饰，仅有一木簪子固定，垂于身后，着素色衣裳，以桃花花纹点缀，遗世独立，飘渺得宛若仙子。

　　方才未看到他时，正坐在屋外摆放的藤状摇椅上，低垂眼眸，认真轻抚掉落在她手心的桃花瓣儿，随后低头轻嗅，脸上染着笑意，带有万般风情。

　　女子看着突然出现的人儿，愣了一下，随后慢慢站起身，把他引到不远处的茶桌落座，对他扬起淡淡微笑：“公子稍等，奴家这就去沏壶茶来。”

　　看着女子走进屋子后，江应禾坐在木凳上，一时无聊，只好打量着身旁的桃树，这棵树比其他地方的壮大，枝繁叶茂，枝条往外延伸，瞬时投下一大片阴影。

　　江应禾顺着枝条延伸方向，看见了一物，微微一怔。只见一处枝条伸往木屋二楼，不断盘绕形成一团，距离较远，江应禾看得不甚清楚。他离开茶桌，向前走了几步。二楼只有一个房间，旁边空出一大块地方，那一大团东西就在那里悬挂着，周围无其他物，只剩下它。

　　待他走进仰头看去，不住地惊叹，俨然是一个吊在半空的椅子，椅身光亮黝黑，坚固盘绕着，椅背全实，并无中空。好生奇怪，细枝末节的竟还能制成如此吊椅，仿佛一个新生树桩，而且枝干还能紧紧连着树干，远远望去，就好似结了一个巨大的桃子。

　　这桃树真稀奇。

　　“奴家来迟了。公子，茶沏好了，请坐。”女子端着茶盘，放在茶桌上。江应禾只好收回视线，捧起茶杯，却是一愣，惊喜道：“姑娘泡的可是桃花茶？清凉入口，舒爽一绝，好喝。”

　　女子微笑道：“对，是桃花茶，因奴家开的是一家胭脂铺，桃花茶又有养颜功效，就时常备着，平常管家小姐上门买脂膏便可啜饮。”她微微一顿，想起来还未介绍自己，随即又解释道：“奴家名唤胭脂，也卖胭脂。是这胭脂铺的老板。”她言笑晏晏地看着这位书生扮相的公子，回答了他的疑惑。

　　那日清风尚吹起，日光正洒下，小公子在一棵桃树下见到了这位女子。桃树下有一茶桌，小公子看着女子为他斟茶，桃叶微动，日光透过叶子在地上点上斑驳，绰绰影影的也映在她的脸上，身上，带着一片温软与静好，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看着看着，不由得看痴了。

　　品了茶，又解了渴，江应禾放下茶杯，看着身旁又坐回摇椅上的胭脂，感谢道：“多谢胭脂姑娘。我……”见她看过来，对着他一笑，江应禾突然害羞起来，不敢看她，转而又看向了不远处二楼上的吊椅，赞叹道：“胭脂姑娘家的这个吊椅果真令人稀奇。”

　　胭脂依旧笑着，对着这吊椅并不打算多说什么，见着他东看看西看看，就是不敢与自己对视，反而紧张的转移话题。那带着江南气息的吴侬软语响起来：“江公子待会是要往哪儿去？”

　　江应禾哂然，紧张地站起来，低着头道：“小生来自东岳那一带，在家从事制簪行当，京城里关于这行当的举办了簪花会，家中受邀，我父亲年迈，特命我代他前去参会。”江应禾顿了顿，看着胭脂姑娘又为他添了一杯茶，赶忙道谢，又继续道：“我和侍从一同往之，不料在离这不远处竟遭盗贼劫持，钱财连同要参赛的簪子一并遭殃，身无分文无法寻找客栈，我们想回家拿取新的簪花，却已无盘缠。我…小生恳求姑娘先借予我些许盘缠，让我们回东岳，他日定会感恩重谢胭脂姑娘。”

　　胭脂看着眼前这位一脸坚决样儿，左手不轻不重地敲击这桌子，沉思片刻后，淡淡道：“晋城这一带寇匪确实猖獗，毕竟是江南经济要塞，过往车辆皆有遭遇，你若从家来再次路过此地，还会被抢劫的。”胭脂停顿望了一眼正皱着眉头的江应禾，继续道：“这被抢的簪花在家中可是已有备份？”

　　江应禾赶紧回复道：“那几只簪花皆是最新制造，独有一份。”胭脂了然于心，道：“既是如此，公子恐怕去往京城的时间会耽误了。”

　　江应禾仔细想想，果真难搞，胭脂见他如此，赶紧抛出法子：“公子倒不如在此地制作簪花，既而继续上京。”胭脂好像看出了他的顾虑，微笑道：“公子不必担忧，我们来谈一笔合作。我家后院有空房几间，也正好有一间制簪室，因着平常喜好，喜欢在里面捣鼓设计簪花。”胭脂看了他一眼，“我们合作，公子可在室内制作簪花，事成之后可先行上京，我借予公子盘缠，但参会之后公子就要在我这店铺多留几日，为我创作几只簪子。”

　　江应禾细想，也仅有这么个法子了，起身对着胭脂姑娘作揖，连忙答应，道：“我与胭脂姑娘合作，在此多多麻烦胭脂姑娘了。”

　　胭脂站起身，也学着他作揖，笑着对他说：“合作愉快。”

　　江应禾微愣，仿佛眼前的胭脂姑娘变了个样，气质斐然，竟有运筹帷幄之势。他欣然道：“胭脂姑娘，合作愉快。”

　　胭脂领他们进到内屋，穿过走廊，来到了后院，指着面前两间屋子，客气道：“这是给两位的住处。”说罢又继续往前走，来到一个小独院，院子门外又有一棵桃树，立于一侧，树上挂着一个秋千。

　　江应禾不禁暗想：胭脂姑娘真是对摇椅，秋千喜爱至极了，没想到胭脂姑娘一手决策模样，雷厉风行，却心底还是个小女孩。他低头轻笑，慢慢跟着，直到在旁的侍从惊讶喊道：“公子！”江应禾被这一惊，反应过来，他竟然差点撞上已经止步的胭脂姑娘的后背。江应禾顿时羞得不行，脸耳尖渐红，心里默默念叨：非礼勿动，非礼也，非礼也。

　　胭脂姑娘停住脚步，看着禁闭的门许久，脑中浮上一些画面，一名红衣女子坐在秋千上，周边响起铃铛声，悦耳十足，而她站在女子身后，手中抓着一个簪子，在女子乌发上比划着，又低头在女子耳边说着什么，随后那女子一脸的无所谓。

　　胭脂思及此，无奈一笑，不再多想。她走上台阶，打开了门。江应禾看着胭脂姑娘对他笑，手足无措起来，侍从悄悄在他耳边说道：“公子，你耳朵好红。”江应禾回头呵斥侍从：“小橙子，就你多嘴。”

　　胭脂回头看着两人，十分的笑意，道：“江公子看看里面配置，可还需要添置什么？”江应禾进到室内，细细观看，回头对胭脂姑娘说道：“胭脂姑娘配置齐全，无需添置。”胭脂点点头，慢慢走到门口，对着江应禾微笑说道：“既然这样，公子可先安置妥当，合作之事，明日可再详谈。因胭脂个人喜好，家中并无仆从伺候。前院有茶水备着，若两位渴了可自行去取，不必客气。胭脂先行退下了。”

　　江应禾看着胭脂姑娘走上了二楼那间房间，关上了门。他觉得胭脂姑娘不像一般怯生生的姑娘，反而待人接物时像巾帼女侠般有礼大方爽利，果然担得起一家铺子的老板。

　　翌日，天光未亮。

　　“胭脂姑娘，我买好了早点，为你备着，待你起床了就......”话语一断，江应禾呆呆地望着楼上那位依旧穿着素衣，留着简单发髻，坐在巨大吊椅上的胭脂姑娘。她盘着腿，闭着目，双手自然搭在膝盖上，听着江应禾的声音，不为所动。江应禾看了她许久，想起昨日胭脂姑娘送来吃食的场景。

　　傍晚，远处人家早在大门前点起烛火灯笼。胭脂家的胭脂铺在晋城的西南方向，处在一条小巷子里，偏离赶集中心，距离较远，铺子周围只有几户人家。早些时候，远处炊烟已袅袅升起，江应禾看着胭脂执一掌心烛火从拐角处走出，走到他住的屋前站定，仰头迎着他笑道：“晚餐已备好，两位请随我去前厅就坐。”

　　既已就坐，望着桌前丰富美食，江应禾起身作揖感谢道：“多谢胭脂姑娘为小生及侍从准备吃食，胭脂姑娘亲苦了。”

　　胭脂望着江应禾，解释道：“并非出自我的厨艺，而是晋城壹号楼制作的吃食，壹号楼菜品一绝，公子可尝试尝试。”胭脂从宽大袖袍中摸出一沓纸币，放到桌上，道：“这是合作资金，公子可拿这些钱去买些制作簪花的物资。”

　　“另外公子可能以后要自行备好吃食了，院里那间小屋就是厨房。”胭脂指了指前厅后方的那间，继续道：“如果不想，也可到外处去吃，晋城多美食，公子不妨去逛逛。那么，公子吃完早生歇息，不打扰了。”

　　江应禾今日特意起了个大早，去胭脂姑娘所说的壹号楼买了早点，他与小橙子皆不会厨艺，顺便带上了胭脂姑娘的那一份。他觉得胭脂姑娘有点奇怪，甚至是这块住处也感到奇怪。这里的景很美，单说屋外的那棵桃树已经是非常见之物，院内也是各处种满着桃树，说成世外桃源也不奇怪。然而就是这样的地方，开着一家胭脂铺，铺中只有一位姑娘居住，再无他人，就令人费解。

　　江应禾又想到了那物由细枝末节制作而成的吊椅，目光又移上了那处。枝条慢慢挪动，在吊椅周围盘绕，而后移向吊椅后方，好像是伸向胭脂姑娘的。

　　像毒蛇盘绕猎物一样，渐渐收紧。

　　这微微的移动，如若不仔细看，便容易忽略。

　　“啊！胭脂姑娘小心！”江应禾上前抓紧那方移动的枝条，让他难以移动。他的脸与胭脂的仅有一指距离，胭脂因声睁开了双眸，那目光凉凉的对上江应禾，倒是把江应禾吓了一跳，脸红什么的已经收不住了。

　　那淡漠的眼神转瞬即逝，逐渐变得温暖，带上了笑意，看着江应禾道：“江公子怎么了？找我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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