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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南风旧相识(一)
一轮皎月静静的挂在树梢头,明亮的月色闪着碎银般的光茫,洒向一座孤零零的院落,仿佛给它披上了一件轻薄的纱。
院中几颗歪枣树在阵阵清风中发出“沙沙”声响,与野草中的蛙鸣和墙根处的蛐蛐,合奏着夏夜催眠曲。
远处传来“汪汪”几声犬吠,让半梦半醒中的萧传贵睁开了眼。自从屋顶摔下来后,他整天躺在床上已有五年。由于脊椎受损,医生断定他这辈子无法动弹。
萧传贵微微侧过头,温柔地看着妻子的脸。睡梦中的荷花,躺在丈夫身边发出匀称的呼吸声。
这个女人跟着他是受尽了苦,传贵很想去摸摸她清瘦的脸,但他却无法做到。
小闹钟嘀嗒,嘀嗒有条不紊地走动,突然发出叮铃铃的乐声,已经是夜里十点。
荷花在睡梦中翻个身,她实在太累,闹钟声无法对她的大脑产生刺激,但朦胧中听见有人在叫:“荷花……荷花……”
这是丈夫的声音,荷花已经对他的声音形成条件反射。不管睡的有多沉,只要是丈夫的轻唤,她总能从梦中清醒。因为她深知丈夫是特别要强的人,再痛再苦都会自己忍受,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叫她。
萧传贵见妻子向自己这边靠拢过来,他轻声说:“我没事,到点了。”
“哦,就到点了!”
荷花摸索下床,在朦朦胧胧的月雾中打开灯。这是一间二十平方的小房,虽没有几件像样的家具,但布置的很典雅,干净整洁的让人感到温馨,连空气中都似乎弥漫着一丝淡淡香气。
罗荷花坐在镜前梳起头发,她今年才二十七岁,但眼角已露出尾纹,鬓角处还飘出几根白发。当年的她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美人,但生活的辛酸正在无情地摧残她的美貌。
梳好头的荷花掀开蚊帐,抓住萧传贵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抚摸,温言软语地问:“漂亮不?”
“漂亮!”萧传贵挤出一丝笑脸称赞,可在心中叹息:是我在拖累她。
“撒尿吧。”荷花利索地褪下丈夫的裤衩,拿起尿壶,嘴里像哄小孩一样吹起口哨:“嘘……嘘……”
“我给你擦擦。”撒完尿后,荷花又打来一盆温水,拿起毛中仔细擦拭,并温柔地在下身轻轻按摩。
虽然医生下了判决书,但荷花从没有放弃过对丈夫的治疗,希望他有活下去的勇气。
“舒服吗?”
“嗯。”实际上传贵没有一点感觉,他轻声催促:“快去上班吧。”
“哦,”女人牵过床单盖在丈夫身上,转身将盆里的水泼洒在院里,又回房亲亲传贵的额头说:“有事你就大声喊小宝。”
传贵点点头说:“荷花,离婚的事你要早点去办。”
他眼里透着柔柔的光,这是每天都要重复的一句话。自从知道自己身体无法恢复后,萧传贵想过自杀,可他连寻死的力气都没有。有一次他趁妻子不注意,用力咬向自己舌头,吐出满嘴的血可还是没死成。却把他老婆吓得哭成泪人,呼天抢地的喊:“你要寻死我就跟你一起去。”
后来萧传贵不再寻死,他要和老婆离婚,这些年荷花太苦,他不想拖累她一辈子。
“嗯,等我找到跟你一样的好男人再离。”罗荷花随口敷衍,她知道丈夫很倔强,上次自己说不,结果跟小孩一样赌气不吃饭。
从卧室出来,荷花又到隔壁房间看了看儿子。小宝已经六岁,这个年龄本应该去上学前班,但她没能力送他读书。
亲亲儿子红彤彤的小脸蛋,荷花转身走出家门。清凉的夏风,带着田野的芳香扑面而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拧开手电,踩着斑驳的树影赶去厂里上班。
邵国华早早就跑来接班,天气太热,与其在床上捂一身臭汗,还不如在夜风中走动。他是位年轻的外地人,有一身的好力气,恰到好处的言谈举止,流露出一种让人迷醉的男人魅力。这股说不清到底美在何处的魅力,使他在厂里那些小嫂子小媳妇间颇有人气。
前几年小邵做生意亏了本,跟着表哥来这里打工,做了名叉车司机,专门搬运货物。这是一门技术活,工资要比普工高,每月有四、五千元,比种庄稼要强。
邵国华点燃烟坐在叉车上等候货物装满,远远看见荷花小跑过来,那婀娜多姿的身影,使他的心开始剧烈跳动。
这女人来厂上班只有两个多月,从她进厂那天起,国华就一直默默注视她,因为从她身上能看见自己妻子的身影:端庄的言行彰显出贤惠的品德,瘦弱的身躯孕含着坚强的个性,纤细的双肩透着不屈的韧性。
邵国华的妻子两年前抛下三岁多的女儿,在睡梦中死于突发性心肌梗塞。
国华一直很愧疚,觉得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妻子,临死都没见上一面。
荷花长得很像他妻子,这也是邵国华特别留意她的原因。
交接班一结束,荷花立即戴上手套站在自己岗位上,她的工作就是把从眼前经过的瑕疵品捡下来,然后分等级排放好。虽然眼睛和手一直在动,可心还留在家里,还在挂记丈夫和孩子,脑中还想着田里的农活。
萧传贵是家里独子,父母都已经过世。以前他身体好,又会泥瓦活,小俩口日子过的红红火火。可自从摔伤后,家里重担全落在荷花身上。
一家人要吃要喝,丈夫还要治病吃药补充营养,这些全指望家里十亩田地。可这么多的田地荷花根本顾不过来,何况还没钱买化肥,一年的收成只顾得上糊口。
尽管荷花从不在人前表露出苦和累,但她的日子确实太难熬,她希望丈夫能尽快好起来,希望能有个强壮的男人让她依靠。
她也想过再找个男人,可丈夫怎么办?孩子怎么办?谁来照顾他们?又有哪位健全正常的男人,会包容妻子以前的男人和孩子?也许有个别男人会容忍妻子以前的孩子,但会容忍妻子以前的丈夫吗?
想起丈夫对自己的千般好,荷花也绝不会丢下他去独自追寻幸福。因为萧传贵不仅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也是她的兄长,是与她融为一体的亲人。
“当心!”邵国华惊叫地从叉车上蹦下来,扶住差点倒地的荷花。
荷花太累,想着想着竟迷迷糊糊打起盹。一片瓷砖划过手指,带着衣服的下摆搅进皮带轮。
邵国华反应特别快,他一手抱住荷花,一手扯起衣角,大喝一声,硬生生地把绞进皮带轮的衣服下摆撕裂,从而避免了一场重大的安全事故。
罗荷花吓的脸色苍白,好半晌才还过魂来,满脸红晕地说:“谢谢你。”
邵国华握住她纤细的小手,芊芊素手却布满老茧和裂纹,他不由暗叹:这女人该有多劳累啊!
“哟,流血啦!”国华擦去女人手上的血迹,仔细察看伤口,微笑道:“还好,伤口不大。”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香烟,捻破后将烟丝撒在伤口上。又扶她在墙边矮凳上坐,轻言细语说:“你歇会儿,我替你看。”
荷花感激地看着国华壮硕的背影,凭女人的直觉,她知道这男人在注视自己,她也知道这是位热心的好人,两个多月来没少帮她,要是能有位这样的男人跟自己回家该多好啊!
唉……想哪去了。荷花羞红了脸,靠在墙边闭上秀目。
邵国华在厂里干了很多年,对生产线上各个岗位了如指掌。看见他在顶荷花的岗,带班长也就没说什么。
叉车上的货很快就要摆满,一名打包工准备去叫醒荷花。国华忙把手指竖在嘴唇上嘘一下,同时从口袋里掏出烟,笑眯眯地对轮岗的打包工说:“兄弟,帮帮忙,我卸完货就过来。”
他爬上叉车驾驶室,想了想又从叉车上把自己的外套拿下来,轻轻地盖在荷花胸口上。
荷花正在做梦,梦里有一位健硕强壮的男人在她家田里割稻谷,她拿起毛巾给这位男人拭汗,可这男人的脸看不真切,一会儿是她丈夫萧传贵,一会儿又像是常常帮她的邵国华。
国华望着荷花甜美的睡容傻愣片刻,越仔细看越觉得这女人真像自己妻子,心底里竟产生一种要去亲她的冲动。他使劲咬咬嘴唇,伸手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一把,借着由痛楚带来的清醒,飞快地爬上叉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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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晴
宋.刘攽
青苔满地初晴后,绿树无人昼梦余。
唯有南风旧相识,偷开门户又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