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

　　加福特工业区。
　　一辆马车慢慢驶在街道上，车轮碾过石板的小路，和着“哒哒”的马蹄声。
　　天空灰蒙蒙的，泛着些许烟灰的白色，粗大的烟囱向外吐着气，烟囱上空一个巨大的蓝色魔法阵闪烁着光芒，吸收者来自烟囱的有毒物质。
　　这里的街巷一直很安静，生活在这里的大部分居民都是雇佣兵和工人，午夜不分，有事出行，无事不起。
　　越尧坐在马车里，身体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地晃动，她戴着一副眼镜，认真地看着手上的纸页——那是一份商业合同。
　　正当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文书，手伸向桌板上放着的点心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住了，车厢外马发出长长的嘶鸣，伴随着一阵气急败坏的怒骂声，放在桌板上的点心碟子在巨大的惯性下向前滑去，“啪”地一声发出了碎裂的声音。
　　越尧手停顿在半空，微微地叹了口气。她放下了手上的纸页，掀开了车帘向外望去，问道：“怎么了？”
　　马车夫老老实实地回道：“小姐，刚刚有一个小孩突然从巷子里跑了出来，惊到了马。”
　　越尧皱了皱眉，走出了车厢，路前面一个穿着管理者服饰的男人正抓着一个小男孩的衣领，气急败坏地咒骂着。
　　男孩穿着灰兮兮的衣服，缩着身子被男人揪着，埋着头——越尧不宜实际地想到了自己曾经养过的一只猫，她情不自禁地出声阻止：“诶，等等。”
　　男人扭头，看到了一个穿着精致裙装的少女在车夫的搭手下走下了马车，以为是哪个领地的贵族小姐，下意识地松开了揪住男孩的手。
　　男孩奋力挣脱了男人的束缚，拉扯间，灰扑扑的衣领松开了，隐约露出了男孩脖子上的黑色的“契约印”。
　　越尧礼貌地颔首，问道：“这位先生，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不自觉地站直了，回答道：“回小姐的话，这个小孩是我们工厂的工人，今天一个不注意，被他跑了。”
　　越尧立刻懂了。
　　工业区的老板们总希望能够减少一点雇佣工人的成本，从而多攫取些利润，他们会和工人夫妇签订契约，让工人们将自己孩子从小签给工厂，做一些只有孩子能够做的工作，而签订契约的方式就是在孩子身上留下一个魔法阵，如果孩子逃走了，可以通过这个魔法阵追踪到。
　　“契约印”是商界默认的规则，越尧是知道的，但是在脖子上的契约印，她却还是第一次见。
　　越尧看向男孩，男孩乱蓬蓬的头发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穿着灰色破衣的小身体微微缩着，像是一有不对就会像只受惊的小猫一样窜出去。
　　越尧走进他，在他面前蹲下，伸出手拨开了男孩眼睛前的头发。
　　这个小孩背对着男人，身体微微颤抖着，眼睛却很明亮，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感觉。
　　越尧心里动了动，拨开男孩的衣领看了一眼契约印，起身示意站在一旁的车夫取出一袋钱币递给男人，和婉一笑：“这位先生是洛尔魔法试剂厂的看管员吧？”
　　男人打开钱袋看见了里面一片灿烂的金色，眉开眼笑地应道：“是的是的，小姐您怎么知道？”
　　“巧了，”越尧微笑，“我正打算去和你们老板谈个合同，正好可以直接帮您把这个小孩送回去。脖子上有契约印的’小朋友’，应该是很重要的吧？”
　　越尧顿了顿，感受到男孩扯了扯自己的裙子。
　　男人腆着笑脸问：“请问小姐是？”
　　马车夫指了指自己衣服上的家徽，道：“越。”
　　男人的眼睛亮了亮，下意识地掂了掂手上的钱袋子，弯腰道：“那就拜托小姐了。”
　　男人随即离开。
　　马车夫上前问道：“小姐，接下来怎么做？”
　　越尧看着男人离去，说道：“这个小孩脖子上有契约印，是洛尔的人，带不走。”越尧感觉到自己的裙子被拽紧，她看向男孩，小孩低着头，抓住自己裙子的手指用力到泛着青白。
　　她耐心地等着，许久问道：“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男孩猛然抬头，露出半只藏在头发下的灰绿色的眼睛——越尧耐心地等着，直到男孩慢慢地低下了头，将脑袋微不可察地向越尧凑了凑：“请您带我离开这里，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情。”
　　越尧笑了，她托着裙子蹲了下来，看见男孩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你能给我做什么？我家可不缺用人。”
　　“我……”，男孩抬了抬头，随即却埋得更深了，他无意识地重复着，“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越尧噗嗤笑了出来，她伸出手摸了一下男孩的脑袋，问道：“刚刚瞧着你是个有胆量的小孩，敢直接信赖一个陌生人，怎么现在瞧着，胆子小了许多。你叫什么名字呀？”
　　男孩飞快地抬起头瞅了一眼面前衣着精致的富家小姐，又低下头回答：“钟临，我叫钟临。”
　　越尧歪了歪脑袋，看着他，等到男孩小声地补充：“时钟的钟，降临的临。”
　　“我叫越尧。穿越的越，尧舜的尧。那么阿临，”越尧笑眯眯地说道，“我们先上马车，谈一谈收留你的事情？”

　　越尧重新戴上眼镜，车厢外车夫发出一声喝，马车慢慢地驶了起来。
　　坐在对面的小孩缩着身子，但是又怕脏兮兮的鞋子蹭到一看就很贵的座位上，只能微微抬着腿，双手环住膝盖。
　　越尧假装看着文书，眼睛透过纸页打量着面前手足无措的小孩，右手悄悄地伸出去，将新的一碟点心慢慢地移过去，然后手指轻轻的点在碟子的边缘，发出一声清脆的声音，惊得男孩猛然抬起了头。
　　钟临抬起头，看见这个自称越尧的富家小姐掩耳盗铃地用纸页遮住脸，手却还没来得及收回去——面前出现了一碟精致的点心。
　　钟临扭头瞅了瞅越尧，看见她刚刚缩回去的手指指了指点心，做了一个张合的手势，像是刚刚吞进一口点心的嘴巴，他犹犹豫豫地伸出手，抓起了一个小蛋糕塞进嘴里。
　　车厢内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像是小仓鼠啃食一般的声音。
　　过了一会，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了，越尧也放下了文书，放到一边，看向小孩。
　　越尧用右手托着腮：“差不多要到了，我来和你说说接下来的事情。”
　　钟临下意识地认真坐好，看向越尧。
　　“待会你就在马车里等着。我不确定谈判能否成功，不过一般没有做生意的敢对上越家，他们乐意得到一个越家的人情。但是有件事情你必须和我说说，”越尧顿了顿，看向钟临的脖子，“你的契约印为什么会在脖子上。”
　　钟临的脸色白了白，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过了一会，他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脖子上的是，试剂实验的契约印。”
　　“试剂实验？”越尧皱了皱眉，“他们拿小孩当试验品？”
　　钟临白着脸色，埋下了头：“是的，但是我身上的实验失败了，他们就把我调去做普通工人的工作了。”
　　越尧沉默着思考了一会，说道：“我知道了。”
　　她听见男孩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您……还愿意，带我走吗？”
　　钟临揪着心等着，时间像是慢了下来似的，一切都变得十分漫长，等待令人紧张，他也不敢抬头看面前的人，怕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嫌弃或者后悔的神色，自我逃避地埋着头。
　　突然，钟临听到了沙沙的衣料摩擦声，头上重了重，一只手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脑袋，一个声音响起在自己耳边：“为什么不愿意？你可是我自己选的猫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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