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遂

　　我想起那些混乱的岁月，我想起我手上的血。

　　每个人都有最讨厌的样子，可逃不开的，他一定带着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而这个样子，没见过没经历过的人从未体会。

　　讨厌的人摆脱不掉，不讨厌的人从不知道。

　　他们说你可以讲讲以前的事，可以是很久以前。

　　怎么说啊，时间顺序逻辑顺序我想起那些破碎在时空中的记忆。我开始讲，就好像，主角不是我，而是我很熟的一个人一样。

　　“可以说，人们好像是在把我完全撇开的情况下处理这桩案子。所有这一切都是在没有我参与的情况下进行的。我的命运由他们决定，而根本不征求我的意见。”我想起《局外人》，不是说面前的警察，而是自己对自己过去的感觉。

　　我是什么时候变了的呢，我是什么时候放弃了人世间的呢。纷乱的记忆想失控的洪流，将我裹挟冲离。我从我的哥哥开始讲，我的情绪太复杂，我草草几句带到了我的父亲。

　　“我父亲，他是个，很温和的人，我记得。”

　　我有点忘记他的样子了，好多年啊。

　　我慢慢地想，慢慢地说，他们什么也没说。

　　“……”
　　“我父亲是个很传统的中国父亲，话不多，威严，带着慈祥，娶了传统的中国母亲，生了传统的长兄，传统的小弟。”
　　“……”
　　“我父亲脾气不太好，三两句就会情不自禁呛起来，我们习惯了，忍着他，他年纪大了点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问题，想改又改不过来，一直小心翼翼的。”
　　“……”
　　“不好意思啊，青少年的是，我不太记得了，印象就是，他是我爸爸。”
　　“……”
　　“我成年了，大概，离家只有四十分钟的路，可是我挺少回去的，我回去了也不太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尽管我挺想回去的，呵，你看这就是人啊，好像不在乎，又那么在乎。”
　　“……”
　　“……”
　　“后来有一阵，我挺忙的，我爸爸情况也不太好，我妈妈经常惊慌失措地给我打电话，我起初老是吓得不行撒腿就往家跑，可是反复了七八次以后，我开始觉得我爸爸很好，怎么可能有问题呢，然后下一次啊，我妈又给我打电话，我当时手上有参考书，不是很想折页，就看了看是第352页第5段，记得特别清楚，合上书说，没事的，安慰了她几句，挂了电话，然后不到半个小时，我妈妈说我爸爸不太行了，我这下听见她语气真害怕了，拼了命地往回跑，回去的时候我在大门外面，铁门，旁边还种的瓜果，我听见我妈大声喊我爸，‘你等等儿子啊’，然后哭，我当时就，当时就，我记得满院子都是花香，我妈喜欢茉莉，我就这么没见上我爸，我以后半夜会吓醒，觉得满世界都是又白又香的茉莉花，我再也闻不得那个味道。”

　　“我当时觉得，我是不是傻，我为了一本书，不看我爸，我就觉得，我学的，我干的没什么用，想留的一样会走，不想要的一样会来。我就简直不是人啊，我简直，我简直。”
　　“我后来觉得我只想护着自己想守护的东西，别的事，都不重要，人生生年不满百，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在那些废物身上耗时间呢，我啊，我啊，我为中心不好吗，你看，后来我一直陪着我妈，我想补回来，你们知道吗，我妈走的时候，我有赎罪感。”

　　对面的警察脸上阴晴不定，兴许觉得我是疯子。

　　“不好意思，我真的，是个疯子。”

　　“我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公序良俗，只是因为自己承受不了，只是自私，自高自大，我是一点一点失望变成你们口里的变态心理学家的。我会交待那六个案子的。”

　　他们好像松了一口气。

　　“范思远，xxxx年xx月xx你，你曾经……”

　　我只是如实回答，很多真的记不清了。

　　我拿了他们递的水，想起这还是正月里。人家万家灯火，我从地狱中来。我其实一定喜欢过人世间，可是我是什么时候失掉它的呢。
　　每当我静下来回首往事的时候，我会发现我推着命运的马车，加速，最终因为车上装了太多东西而被车拖走，再也把控不住，我一点一点失控，一点一点脱离正轨，错在自己，也错在世界。

　　太多的尘埃苦苦挣扎，上下翻腾，谁知道落在哪里，得不得善终。

　　我反复告诉自己没错，好多年过去自己都快信了。到底是那天起，范思远不是范思远的呢。

　　我真的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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