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遂

　　“我要看完，给我看完。”

　　我反反复复提着这个要求。这似乎是我最后的要求。

　　我不明白，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他从来不肯提过去对我的想法，他怎么忍得住。顾钊他为什么啊。

　　那个燕公大的迎风而来的少年，那个路上低头快步走着的年轻人，那个月色底下情不自禁抱着我的人，那个迎着日出日落的自行车侠。

　　那个碎在罗浮宫的影子。

　　绿的叶，白的花。团团簇簇，密密匝匝。清新的夏季，笑得灿烂的少年。

　　都过去了。

　　他变得稍微寡言后，带着成年人的锋利，肩负着自己扛起的万家灯火，到我这里来念过的研究生。他笑的样子，他喝水的样子，他的钢笔点在本子上的样子，遥远的记忆鲜活起来，不再是那一张我认不出来的证件照。

　　我麻木地坐在明知道一会儿就会腾空的病床上。

　　很久，至少是我觉得，我拿到了顾钊的日记本。

　　“……快毕业了，我买了一堆贺卡，就像他们一样。我开始写熟悉不熟悉的都写了，怕出差错，我所有人的都写的一样……我写到特别熟的几个人老是犹豫，最后安慰自己他们不会那么在意，写成一样都……范老师的我写的不一样……我最后还是改成了一样的，但是我爸蓝墨水换成了蓝黑墨水，那个颜色，或许更适合他，他和别人不一样……”

　　我和别人不一样。我恍惚。我抬起头看窗外。他们给我安排的病房居然有窗。窗外刚下过雨，透着冷气，阳光很小心，不曾普照大地。我走神，什么也不想，只是发呆，膝上搁着本子。

　　我继续看。

　　“……很多人我没碰到，很多贺卡这辈子都在也不会送出去，我也即将不再是这个身份，好像看起来我很出彩，他们都是这么说的。对了，范老师说谢谢。我就要离开了，我觉得校园里的草地都很亲切，舍不得。……”

　　我都不记得了，我想。他从来也没有提过。

　　“……彻底收拾干净离开了，忙活的时候忘了难过，现在是真的不太舒服，天各一方夸张了，可是离别是实话，我疯玩两天再回家，然后去市局报道，至少我们几个还在一起……我今天看见我大一的笔记，觉得怎快，我分明什么都不懂，却向前走的飞快。……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我知道，我愿意努力……你是个小警察了，顾同学。”

　　我觉得他好像就在我身边，他讲的话就在我耳畔。

　　他还没有那么累，我还没有这么狼狈。

　　倒退过去好多年，那时候很多人，很多事我们还没遇到过。

　　我应该保存着那张贺卡的，我习惯把别人送的贺卡通通留下。把长的和短的分开，很大程度上长度决定时间，时间决定耐心，耐心决定态度。

　　那刻意精简的问好，却被我按照一贯的标准忽略。

　　我错了，我真的错在顾钊这里了。我居然没看出来啊。我怎么会偏偏没注意呢，我的贺卡早就不知所踪了。它们早就碎在时空里了。

　　回首往事，有的东西，谁都想留下，却从没有过人留住。

　　年少范思远之于顾钊。

　　年少顾钊之于范思远。

　　都过去了。也都再也过不去了。

　　不曾有什么过错，我们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拿捏着恰到好处的分寸，错过，错过而已。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