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井

　　收到回复是晚上的事了。
　　小心心：不好意思，我白天没有看手机。
　　小心心：你没有等很久吧？
　　小心心：抱歉抱歉。
　　对方回复的小心翼翼，好像生怕惹自己生气，一连说了好几个抱歉。
　　自己又怎么会生气呢？又不是她的错。
　　不过是有点难过罢了，第一次正式认清和对方的差距，在微微有些动心的时间，不论是谁都会有些不好受吧。

　　不过最难受的时间已经过来了，许灵柒也想通了——为了和她走的更近，有资格成为站在她身边的“朋友”，自己还需要更努力一些啊。
　　许灵柒不是一个会沉溺悲伤痛苦的人，她有自己的一套逻辑能让心情由阴转晴。
　　高雅雅曾经说过她就像一个小太阳一样，不仅自己明媚，也会让别人感到温暖。

　　许灵柒缩在被窝里，一个字一个字回复道：“没事没事，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数学答案，我想核对一下哈哈。”
　　对方沉默了一会儿，上传了几张图片
　　小心心：【图片.jpg】×5
　　许灵柒挨个点开，是完整的数学答案，一笔一划及其工整，连草稿纸上的解题过程都写的一丝不苟，全方位吊打齐明聪这个青铜玩家。
　　小心心：这是答案，写完后再核对
　　小心心：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问我
　　许灵柒仿佛与丹姐面对面，乖巧的点头表示明白，复又觉察到对方看不见，赶快手动回复——
　　007：Yes sir
　　007：长官的话就是命令！
　　果然天堑鸿沟什么的都是错觉，她和小心心的关系，永远不会被万恶的成绩boss打败！
　　*

　　过年期间，许睿格果然没有回家，何颜在厨房切菜切的咚咚响，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许灵柒悄悄躲在卧室，不敢去触老妈的霉头。

　　年夜饭是在春晚的歌舞声中上桌的，满满的摆了一桌子，看着色泽诱人，却不是那么让人胃口大开。
　　何颜开了一瓶白酒，给自己倒了一杯，举起来，“今天你爸不在，咱们俩来碰一杯！”
　　许灵柒端着自己的饮料，和她碰了碰，说着新年要说的吉祥话：“新的一年，祝我的妈妈更加年轻漂亮，美丽动人。”
　　何颜噗嗤笑了，“什么年轻漂亮，一年一年只会越变越老”看了看杯子里的酒，越说越落寞，勉强笑道：“来，干了这一杯。”说完一饮而尽。

　　“咳咳咳”喝的太急，呛到了，何颜俯下身咳得撕心裂肺。
　　许灵柒急忙帮她拍背，何颜单薄的身躯颤巍着，从许灵柒的角度看过去，鬓边的发根全白了。
　　“妈，你别喝怎么急，慢慢喝，慢慢喝。”许灵柒心疼地劝道，以往这个时候何颜身边另有其人，今年他不在，许灵柒就只能暂时担任这个位置。
　　“没事”何颜摆摆手，擦了擦眼角呛出的泪花，“别管我，小柒你吃菜啊。”又拿起酒瓶把杯子斟满。
　　许灵柒看得心惊肉跳，“妈，你慢点喝。”
　　何颜不满道：“别小瞧我，我以前一口气干一瓶都醉不了，这点儿算什么！？”
　　您也知道是以前啊？十几年前还是几十年前啊？

　　何颜又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许灵柒看这样下去不行，把白酒瓶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何颜伸手去拿，没拿到，又站起来去拿，许灵柒急忙半路截胡，把她的酒杯换到了自己手里。
　　何颜两杯下肚有点上头了，一时不察，手中的酒杯就被夺走了，不满道：“小柒，酒杯给我！”
　　许灵柒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虚汗，拿起酒瓶往杯子里斟了一点，“妈，好酒要慢慢品，你这样喝品不出味道。”说完把酒恭恭敬敬地物归原主。
　　何颜有些不乐意，奈何酒瓶在别人手里，只能暂且接下了这没有诚意的一杯，拿起筷子，慢腾腾的吃菜。
　　许灵柒观察了一下，那两杯酒喝的太急，老妈看来有点醉了，她边夹菜边转移话题，指着电视上的节目对老妈说：“妈，你看这个小品好好笑哈哈哈”
　　春晚的直播是没有字幕的，外面人来人往，声音一大就听不见电视里说了什么，只见一群人手舞足蹈，底下的观众笑得前仰后合。

　　许灵柒起身去找遥控器，回来后，发现何颜趁机又抢回了酒瓶，给自己满上。
　　“妈”许灵柒急忙上前制止。
　　何颜右手往前一拦阻止了她，左手的酒杯里，白酒左右晃荡了一下，竟然平平稳稳没洒出来，“你，你要是我女儿，今天就让我喝，要不是，就和你爸一起出去别回来”
　　怪不得这些天没有提许睿格一个字，原来在这等着呢。

　　许灵柒的爸妈都是很传统的那一类人，记着许灵柒小时候，许睿格为了按时回家过年，车坏在半路，骑自行车都要赶着除夕回家。
　　现在反倒不是这样，为了工作，什么都可以扔下。
　　说白了，就是不重视了。

　　许灵柒知道妈妈心里不好受，这已经是第几个没有滋味的年了，前几年过的平平淡淡，一顿年夜饭一年就过去了，可好歹爸爸还在家里。
　　可今年，爸爸连家都不愿意回了。
　　许灵柒有预感，无论妈妈如何努力挽回，这个家庭都在愈走愈远，分崩离析。
　　那是一种很清晰的感觉，清晰到无力。

　　你说许睿格不爱这个家吗？或许不是。他在电话里对许灵柒的关心都不是作假，可是每次和何颜吵架后的疲惫也不是作假。
　　他只是累了，不愿回来了而已。

　　许灵柒沉默地吃着精心准备的菜，味同嚼蜡，电视上吉祥喜庆的氛围也暖和不了冷冰冰的家。
　　何颜越喝越多，最后醉倒在餐桌旁，酒杯打翻了，杯中的白酒一滴一滴流淌，像是沉默的眼泪。
　　许灵柒艰难的把何颜扶到床上，脱掉鞋，盖好被子。
　　许灵柒拉上被子的瞬间发现自己手背沾上了冷冰冰的液体，她感到手背发凉，这冷意顺着手臂直到四肢百骸，她不禁打了个冷战——一定是供暖公司又偷工减料了，不然有暖气的屋子怎么这么冷？
　　许灵柒拿纸巾轻轻沾掉何颜脸旁的泪水，轻手轻脚走到窗前拉窗帘。

　　手机嘟嘟的响着，祝福的短信接连不断，外面的电视正在倒计时——
　　“10”
　　“9”
　　“8”

　　“3”
　　“2”
　　“1”
　　“新年快乐！”

　　远方传来“嗖——”“嗖——”的声音，五彩缤纷的烟花接连升天，在漆黑的天幕盛开出绚烂的花朵，红的、绿的、紫的、金的，花色各异，交织在一起，美不胜收。
　　许灵柒站在黑暗里，火光照耀，她的脸一片煞白。
　　她的眼中，却倒映万千银河，姹紫嫣红。

　　许灵柒拿出兜里震动的手机，没看清来电显示就接通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007，新年快乐！”
　　她听到楼上的小孩子欢快地跑下楼，楼道里欢声笑语。
　　泪水，终于如约而至。
　　她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哭腔，笑道：“小心心，新年快乐！”
　　窗外，万家灯火。
　　*

　　宿醉的下场就是晚起和头疼，何颜第二天中午才醒来，这之前，许灵柒已经做好了饭，并和在外地出差的许睿格通了电话。
　　许睿格通过电话祝她新年快乐，询问了最近的学习状况，并提醒她记得收压岁钱。

　　许灵柒接到爸爸的电话很开心，聊东聊西，聊着聊着就聊了半个小时有余，聊到最后，许灵柒迟疑地问道：“爸你不打算给妈打个电话吗？妈昨天喝多了，她很想你”
　　电话那头的许睿格勉强笑了笑，“不了吧，小柒你代我向你妈妈问好吧”
　　许灵柒替何颜感到受伤，提声道“可是妈醉了后还在喊你的名字，今天是大年初一，爸你不回来也应该打个电话吧！”

　　回答她的是久久的沉默，半晌，对面勉强道：“还是算了吧，我怕又和你妈吵起来就这样吧小柒，我微信发给了你一个大红包，记得收啊”
　　话没说完就挂断了电话，许灵柒看看床上宿醉的妈妈，咬咬下唇，点开了微信界面，拆开爸爸发的红包——500元。
　　果然是好大的红包，可是我更想你当面给我啊。

　　醒来的何颜没有了昨晚的偏执和疯狂，吃着女儿下的葱花面，边吃边道：“我女儿真能干，都会给妈妈做饭了转眼小柒就长这么大了，是大姑娘了，记忆里你还是个小孩子呢。”何颜停下了筷子，仿佛在回忆什么。
　　许灵柒看到这样的妈妈更难过了，她放下手中的碗，走到妈妈身后把她搂住，脸蹭蹭她的脖子，“我不要当大姑娘，我要一辈子当妈妈的小孩子！”
　　何颜笑着揉揉她的头，“怎么可能一辈子是小孩子，人总有一天都要长大的。”
　　许灵柒使劲摇头，“不要就是不要，我就要做一辈子的小孩子！”
　　何颜被她逗笑了，“好了好了，别闹了，快吃你的面，再不吃一会就坨了。”
　　许灵柒耍赖，“那妈妈你要承认我是小孩子！”
　　何颜忍俊不禁，“好，好，你是小孩子，十六岁的小孩子！”
　　“胡说！我明明才六岁！”

　　许灵柒一顿插科打诨，这次过年就算翻篇了，何颜不再提及许睿格，许灵柒松了一口气。
　　可是又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有点胆战心惊，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新年过去，不久就开学了，别人还在走亲串户收红包，一中的学子们早已回归了学校的怀抱。
　　收假前一天补作业是多数学生的惯例，许灵柒也不例外，除了放假那天下午写完了政史地抄完了理化生，回家后就再也没动过一笔，开学前一天才奋笔疾书赶完了语数英三大科的卷子，并和学神发过来的答案进行答案订正，然后不出所料被血虐一波。
　　许灵柒用红笔将学神的答案工工整整誊抄下来——颇有点不生产水，只当大自然搬运工的意思，打算开学后再去一对一咨询。

　　进入教室，还没来得及放下书包去寻找自己的良师益友，就被八卦困住了脚步。
　　“哎哎，你知道吗？一班新转来一个帅哥！帅哥哎！”
　　“转校生年年有，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一班，一班，不是其他班，是那个学霸云集的一班！平时考试进都那么难，要是没有两把刷子，怎么可能直接转进一班！”

　　听到这里，许灵柒来了两分兴趣，一班，转校生，两个看似普通的词，合在一起就一点也不普通了，甚至称得上惊天大新闻！
　　“重点是人家学习好，又高，又帅啊！一班什么时候有过这种档次的帅哥”
　　十六七岁的年纪，颜值永远是最刺激眼球的，好多女生趴在窗户边往对面瞅，“哪个哪个啊？到底有多帅？”
　　“就那个，趴在栏杆上没穿校服的——他校服还没发下来。”
　　这下女生们沸腾了，有的直接冲出教室近距离观察新来的帅哥。
　　许灵柒正要去一班找欧阳心蕊，也不由停下脚步，顺她们的视线看过去。

　　一班门外走廊的栏杆上靠着一个男生，背对着四班，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手里好像翻动着什么书。
　　背对着这边看不清正脸帅不帅，但个子的确挺高的，大概能和聪少媲美吧。
　　四班的女生们暗搓搓地向他靠近，站在他斜对面的走廊栏杆边，三三两两的装作一副没事干晒太阳的样子，其实余光都悄悄地往那边递。
　　身处话题中心的男主角却不受干扰，依旧若无其事的翻看手中的书，阳光从一个刁钻的角度照在他身上，他好像被刺到了眼睛，侧了侧脸，许灵柒看清了他的模样。
　　不是刘孟豪的白净，也不是冷月的妖孽，他是那种很阳光的长相，小麦色的皮肤，五官俊朗，一口白牙在阳光下熠熠闪光，让人不禁幻想他笑起来的模样。

　　许灵柒向一班走去，看见欧阳心蕊站在讲台上，她朝欧阳心蕊挥挥手，欧阳心蕊看到她，向门外走来。
　　欧阳心蕊刚出门，就被那个男生绊住，那个男生好像对她说了什么，许灵柒离得远没有听清，但是欧阳心蕊的笑容一瞬间消失了，没有回话，径直向许灵柒走来。

　　欧阳心蕊像往常一样笑道：“怎么了007？”刚才阴沉的一瞬似乎只是个错觉。
　　“额”许灵柒没有深究刚才的违和感，晃了晃手中的卷子，“我来是想问问你数学第二套卷子的压轴题怎么做，虽然有你的过程，可是我中间几步看不太懂，就想问问你”越说越小声，有了过程还看不懂，果然是自己太笨了。
　　欧阳心蕊接过她手中的卷子，看了看，随及了然，趴在栏杆边给她讲解了起来，“中间的几步要代入上面的式子，中转几步，然后再一步间接推出接下来的结果我省略了中间的过程，所以看起来会有些突兀。”
　　认真的少女在阳光下比谁都耀眼，耳边的小绒毛也闪着细碎的光。

　　许灵柒看着她在自己的试卷上列下关键的步骤，然后在得出的结果后画了一个小小的心心。
　　欧阳心蕊也是在画下来后才反应过来，懊悔道“不好意思习惯了，你用修正带涂掉吧。”
　　习惯了？原来她习惯在解题结束画一个小心心吗？那么自己之前的矛盾纠结真的是自作多情了。
　　许灵柒有种说不上来的感受，总之就是有点小难过。

　　她的心情都摆在脸上了，欧阳心蕊好像能读懂似的笑了，道：“你在想什么？我是说，给你讲题后画一个小心心习惯了，谁让你总叫我‘小心心’？”
　　许灵柒回忆了一下，好像真的是这样，每次欧阳心蕊给自己讲完题总会顺手画一个小心心，以前太专注于解题本身没有细看，今天用的是自己的卷子这才留下了痕迹。
　　她顿时心里舒坦了，好像郁结于心一个寒假的憋闷都烟消云散了。

　　许灵柒眨着星星眼，“所以说我是特别的喽？”
　　欧阳心蕊看她心情由阴转晴，自己的心情也不由好了起来，“当然，你是最特别的。”
　　有些事她没说，其实不只是小心心，偶尔她会无意识地写下“007”，回过神来，觉得莫名其妙，然后掩饰般的用修正带涂掉。

　　欧阳心蕊说完低头看了看表，“快上课了，有什么问题你下节课间再来找我吧。”
　　许灵柒点点头，目送她回到班级，回想起刚才的对话，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眼睛四处看看，觉得小小的天井都变得美丽起来。
　　突然和一个人对视，许灵柒发现那个转校生早放下了手中的书，饶有兴趣地看向这边，看样子，刚才的一切都被他尽收眼底。
　　许灵柒感到有点不自在，攥紧了手中的试卷，匆忙回到教室里。
　　只是那个若有若无的视线依然芒刺在背，让人如坐针毡。
　　*

　　“那个转校生到底是谁？”许灵柒喃喃自语。
　　“肖扬，实验中学的。”
　　许灵柒被吓了一跳，惊觉聪少正站在自己身后。
　　“你怎么回事，背后灵？”许灵柒摸摸自己受惊的小心脏，心有余悸道。
　　“你不是好奇那个人嘛，本少就满足你的好奇心喽。”齐明聪摊开手，表示吓到她并不是自己的本意。

　　许灵柒奇道；“你怎么知道？你认识他？”
　　“怎么可能？”齐明聪吊儿郎当的摇摇头，“只不过今天去年级部交检讨的时候看到了他的档案。”
　　“什么检讨？你最近又犯事了？”许灵柒一下抓住了重点。
　　“不是！”齐明聪誓死捍卫自己的清白，“是上次对陈主任出言不逊的检讨。”
　　许灵柒终于从记忆深处挖出了这件事，“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是元旦前的事吧？你拖了这么久才交检讨？陈主任没追着你要？”
　　“当然没有，本少什么人？能屈服于陈扒皮的淫威之下？”迎着许灵柒不信任的眼光，终于吐露了真话，“好吧，其实是陈扒皮忘了。”
　　就说嘛，除非是陈主任自己的问题，要不怎么可能网开一面？

　　许灵柒道：“那他又是怎么想起来的？”
　　提到这个齐明聪一脸晦气，“还不是因为那个转校生？”
　　听到这，许灵柒更不明白了，这和转校生有什么关系，齐明聪被罚的时候，人家还在实验中学好好的，难道他有预言术预测到齐明聪命有一劫？
　　“转校生不是没校服吗，去报道的时候就穿着自己的衣服，然后陈扒皮看不惯了——我有一段时间不是不爱穿校服吗，经常被他抓到。这次他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我，然后就想到了我还有一份检讨没交。今天早上一大早就跑教学楼前堵我，还威胁我今天不交检讨就别参与‘素质拓展’了。我这种对学习爱得深沉的好学生怎么能不来补课呢？”

　　许灵柒对他的后半句不置可否，对他的前半句表示惊呆了逻辑，“这都能想到你，可见陈主任真是对你爱得深沉！”
　　“去你的！”齐明聪推了她一把，“说什么呢？不会说话就不要说话了。”
　　许灵柒做了个拉链封口的动作，表示自己闭嘴。

　　齐明聪继续愤愤道：“这转校生就是和我不对付！一来就给本少整事儿！”
　　那个“事儿”还专门带了儿化音，许灵柒抖了抖身体，一阵恶寒，为大义而发声：“齐明聪你这样就是道德绑架了啊！人家转校生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你不能给你家强加罪名啊！”
　　齐明聪眯眯眼睛，道“从他的名字我就看出来了，我俩之间一定会有一场生死鏖战，不是我活就是他死！”

　　我寻思着这不是一回事吗？许灵柒一脸黑线，没有诚意地附和道：“敢问您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你品，你细细的品——他叫肖扬，我叫齐明聪，对吧？”
　　许灵柒点点头，并没有品出来个所以然。
　　“小羊吃小葱啊！所以我们是天生的对头！”

　　小羊吃小葱？
　　先不说逻辑对不对，您这是承认自己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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