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two

　　“臭娘们我平时真是太惯着你了！今天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林建新尖锐的声音在安静的平房区里显得格外明显。接踵而至的是女人哀嚎的声音，玻璃破碎的声音，这个位于东北的三线小城这种类似的暴力和冲突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林建新是那个时代那个地方典型的大男子主义癌患者，没什么文化，素质就更不用说了，脑子虽然活泛可从不往正地方用，他的老婆林舒虽然是高中毕业，但在当时也算是高学历了，林舒上学时成绩非常好，就是性格有点腼腆内向，早早就没了妈妈，青春期的女孩跟爸爸生活在一起总是有点尴尬的，很多心事都没人可以倾诉，而且林舒的爸爸不善于表达更不善于沟通，这种压抑的环境让林舒总是想要逃，所以高中毕业之后几乎没什么选择的过程就跟林建新在一起了，谈了没多久就不顾她爸爸的反对结婚了，林舒的爸爸被她一气之下去了外地，从此断了联系。
　　不管是什么样的感情刚开始都是很甜蜜的，林建新对林舒是实打实的好过，可是林建新这个人的热度来的快去的也快，他爱的永远只是他自己，他跟几个道上不着调的朋友合伙开了一个“咖啡吧”，明面上是咖啡吧，说白了就是个地下“肉铺”，大概就是开了这个咖啡吧之后吧，林建新和林舒开始争吵...开始不断的争吵...开始动手...开始不断的动手....
　　晚上六七点基本上家家都在吃饭看新闻，烟囱里都冒着袅袅的炊烟，饭香和柴火香时刻提醒着路上的人该回家了，那时候还没有那么多高楼大厦，一个一个的平房连成一片迷宫，胡同和胡同交错着形成一张网。
　　六岁的李天野跟爸爸妈妈正在吃饭，隔壁的争吵声已经是家常便饭，这几年来一直如此，从最开始的慌张害怕到现在的习以为常，只不过这一次更加激烈。
　　“军儿，要不你去看看吧，小霜还在呢，不行你先把小霜接出来!”李天野的妈妈王云跟丈夫李军担忧的说。
　　“行，那我去看看，这俩人还能不能过了，结婚到现在就没消停过，孩子还那么小怎么想的。”李军说着穿鞋往外走了。
　　“你自己也小心点!林建新一喝酒就不是他了!”王云嘱咐了一句。
　　李天野饭也吃完了在院子里玩，他们家的大门是两扇木头门，爸爸给刷了他喜欢的蓝色，进了大门是一个很宽敞的院子，李天野找了一块小角落用捡来的小木棍弄成栅栏圈出一小块地，他在地里面种了一排排的蒜，他正看着长出嫩绿的小苗出神，大门被推开，李军拉着一个小男孩匆忙的走进来，一直走到他旁边，这个小孩李天野见过几次，每次都是匆匆一瞥，这回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他，小小的个子又瘦又黑，眼睛红红的喘着粗气，脸上一块块的红好像挨了巴掌，身上的白色长袖有几处破了洞，黑色的裤子占满了灰尘。
　　李军一进院子王云就从屋里出来了，边擦手边问：“怎么样了？”
　　李军把王云拉倒一边压低声音说：“这次有点严重，煤气都点上了，我还得过去，东屋小国也在呢”边说边往外跑去。
　　王云关好大门转身走到两个小家伙身边，蹲下跟李天野说：“天野这是你林阿姨家的孩子，你应该见过吧？”李天野木讷的点点头。
　　“吃饭了吗？”王云笑着问。
　　小黑孩点了点头，呼吸慢慢放缓。
　　“那你俩玩会吧，阿姨去把碗刷了。你们就在院子里玩别跑出去。”王云说完就进屋了，争吵声还没有停，反而越来越大。
　　小黑孩站在原地没动，李天野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又把头低下了，像是深吸一口气又抬起头看了看他...又低下了头，李天野平时不是一个腼腆的孩子，跟谁都还能说上两句也爱疯爱闹，只不过是个孩子都对争吵和暴力有着本能的恐惧，他拿着小棍在地下划拉了两下又抬起头刚好碰上小黑孩投来的视线，他露出一排小白牙挤出一个微笑说：“你喜欢吃蒜苗吗？”
　　小黑孩像是被按了开机键的机器人，从静止到动作，他也像李天野一样找了个小棍在地上划拉着说：“喜欢。”
　　小孩子的交往很简单，只要有一个开头就能继续下去。
　　“你叫什么名字啊？”李天野一边划拉一边问。
　　“林叶霜”呼吸依旧很重。
　　“你..”李天野开始画老丁头了，画到四天还的时候他又继续问：“你...你爸妈怎么总吵架啊，你..你怕不怕..”
　　林叶霜眉头微微一皱..
　　等李天野画到第二个四天还的时候，耳边传来叹息似的两个字：“不怕..”
　　激烈的争吵声突然停了，不一会就听见了救护车的声音，还有大人们脚步嘈杂的声音和叫嚷。
　　林叶霜抬起脚就往外跑，李天野一把抓住了他：“我爸说了让咱俩就在院里别出去！你别捣乱！”
　　“我得去看看我妈！”林叶霜挣扎着喊。
　　王云从屋里小跑着出来蹲下抱着林叶霜说：“小霜，没事的，你听阿姨说，李叔叔在呢，不会有事的，真有事的话李叔叔会回来叫我们，你现在大了六岁了要听话知道吗？”在王云的安抚下林叶霜逐渐冷静下来，他们一大两小就这样在院子里沉默着等消息，家里的电话响了起来，王云跑进去接电话，两个小家伙很安静，听到王云不停的答应着什么，眉头越皱越紧，挂了电话之后骑上自行车，两个小的排着坐在后坐上就往医院赶。
　　到了医院跑上二楼，医护人员脚步匆匆每个人都很忙碌，王云带着两个小孩跟等在病房门口的李军汇合，病房门口还站着两个警察，不远处几个人推着移动担架床过来，床上躺着一个人全身赤果，只在关键位置上盖了一件衬衫，到现在李天野都还记得那件衬衫是水蓝色的，林叶霜只一瞥就知道那是他爸爸，王云下意识把两个孩子的眼睛捂住，林建新被推到房间里，就那样躺在那里，两个小护士缓缓的给他盖上了白布，王云把李天野和林叶霜带到旁边的楼梯间让他俩在那里坐着，过了一会李军走过来坐到林叶霜旁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开口说：“我们小霜六岁了吧？”
　　林叶霜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六岁了也是小男子汉了”
　　“叔叔，我爸爸...是....？”林叶霜还是没有说下去。
　　李军转了下脸眼眶红了。
　　“叔叔，我妈妈在哪里？”
　　李军深吸一口气说：“你妈妈..你妈妈现在在别的地方有点工作，等那边工作结束了就回来，过几天我们就可以去看看 她。”
　　“你的...爸爸去天上了，以后我们就见不到他了，你想不想去见他最后一面？”这样短短一句话似乎需要很大力气。
　　林叶霜头低着，只看见他毛茸茸的发顶左右动了动。
　　“好，那我们就不见了，小霜愿不愿意来叔叔家住几天？到时候叔叔阿姨带你去见你妈妈。”
　　林叶霜抬起头看着李军，黑白分明的眼睛几不可闻的染上一层薄雾，似乎很远又似很近，良久...点了点头。
　　林建新的父母是当年闯关东闯过来的，战乱动荡全被他们赶上了，战争结束后大家都说东北好，黑土地上什么都有，粮食管够不怕挨饿，就这样他们不远万里从山东踏上了建设北大荒的征程，可来了才知道这里什么都没有，房子都要自己建，林建新算是土生土长的第一批北大荒人，眼看着林建新长大成人了好像就快看见曙光了，可谁知没等来曙光，却等来了了一场车祸，一对历经风雨的老人就这样离开了人间，肇事司机下落不明。
　　李军和王云跟警察了解了一下情况，两口子又互相交代了一下，林叶霜家里也没有什么别的亲戚，只有个联系不上的姥爷，李军就留在医院帮忙处理一下后事，王云骑车驮着俩个孩子往家走，初夏夜晚的风还有些凉，两个小孩挤在一个后坐上互相贡献了一点温度，天上繁星点点，十几分钟的路却像用了那么久，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各怀心事，李天野还没有从天蓝色衬衫里回过神来，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没有生命的人，天蓝色的衬衫仿佛盖住了他最后的尊严。
　　回到家李天野和林叶霜洗漱完，王云发现林叶霜衣服什么的都没有，现在家里被警方封锁着也不能随便进去，就给他找了两件李天野的衣服换上，又在李天野房间的炕上铺好被子就让他们两个上炕睡觉了。
　　李天野的房间是李军在他们家后门连着接出来的一块，房间不大，一个电视柜，上面放着被淘汰掉的黑白电视罩着白色的电视套，下面四层空间里放着李天野乱七八糟的小东西，一张小桌，说是小桌其实也就是王云不用的缝纫机盖了一层布给他当了桌子，一排炕，炕上有一个到顶的柜子，白天被子叠起厚厚的一层放进柜子里。
　　李天野最喜欢的游戏就是藏到柜子里，躺在被乎垛上，他不知道林叶霜喜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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