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1 章
“厉斐然,回神!”
厉斐然收回思绪,回过神来,看着坐在对面正兴致勃勃涮火锅的冼清迟才反应过来。
“你小子怎么了?回了趟帝都就心不在焉的,不就是见了叶灵一面么,至于这么失魂落魄的?”
冼清迟笑笑,在热气蒸腾的火锅里夹起一块土豆放进碗里,抬手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哎,你喝慢点儿啊!伤还没好全呢!”
厉斐然伸手抢过她手里的酒杯,顺手在面前的火锅里捞出几块肥牛放进她碗里。
“多吃点儿肉,瞧你瘦得跟麻杆儿似的。”
厉斐然坐定后将衣袖向上一撸,露出精壮的小臂,一边给冼清迟夹着菜,一边又说叨起来。
夜晚的火锅店里热闹非凡,人来人往,每桌都扑腾着喧嚣的烟火气将人和人之间的言语融合在一起。
隔壁桌是两个年轻的女孩子,涮菜的时候会往这边看两眼,就算两个人聊天的时候也会悄悄撇两眼过来。
“哎,仔大不中留啊......”
冼清迟向厉斐然使了个眼色,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厉斐然翻了个白眼,夹了块汤底里的生姜放到冼清迟碗里。
“哎,你这家伙......”
冼清迟最讨厌吃生姜,干脆放下筷子,一把拧过厉斐然的耳朵,疼得厉斐然呲牙咧嘴。
“姐!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逗你了!你轻点儿,注意手!”
“教训教训你没什么问题。”
冼清迟松开手坐回原位,一幅无事发生的模样,继续往锅里涮肉。厉斐然摸了摸通红的耳朵,一脸委屈地看着她。
“姐,你怎么老是欺负我啊?”
“你欠呗。”
“我从小到大可都是三好生,老师疼同学爱,从幼儿园起给我送情书的女孩子都能从厉家排到冼家了,人见人爱的典型好不好!”
“哦?你忘了十七岁那年偷开我的车出去跟人家大半夜玩彪车,结果出了事,车被撞得稀巴烂,人在医院躺了一个月的事了么?”
“才不是!那次是因为他想看,我才......我才偷偷带他出去的。他多喜欢车,你知道的。只要他开口,我就不会拒绝......”
厉斐然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冼清迟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那一次的车祸事实上比厉斐然言语中严重得多,原本只是几个小车队随便开开车玩一玩,后来不知道是谁提出要比一把,厉斐然就按耐不住上了赛道,比赛途中车子侧翻,摔出赛道。当时厉斐然整个人都是血,站都站不起来,只能一点点往回爬。
在那之后,冼清迟问他那个时候在想什么。
厉斐然回答,去终点。
冼清迟笑道,那个时候还想着赢啊?
厉斐然笑了笑,没有回答。
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是因为冼清远在终点等着他。
火锅吃完,冼清迟和厉斐然去地下停车场取车,这次依旧是厉斐然主驾。
“哎,你倒是说说见到叶灵怎么样啊?”
厉斐然自顾自地开车,没有说话。
“不顺利?”
冼清迟坐在副驾看着他。
“她过的很好。”
这样平淡的一句话从厉斐然的嘴里说出来,让冼清迟一愣,她转头去看窗外。
时间过得真快,让曾经深陷泥沼的人都爬上鲜花宝座,而那些逝去的人终究会被时间掩埋。
“我记得第一次见到叶灵的时候是在小远的葬礼上。她很瘦,很漂亮,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像一只纯白的蝴蝶。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想到她会来,在一片黑压压的寂静里,她显得太耀眼。她捧着一束雏菊从远处走来,安安静静地坐在大厅的角落里。我那时就觉得那样美好的女孩子被毁了多可惜。爷爷气得要把她赶出去,那天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让她留下来参加完了整个葬礼。葬礼结束后,叶灵问我,没有她,小远就不会死了吗?我竟然答不上来。”
冼清迟长舒一口气,转头看向厉斐然。
“那段时期我不在他身边,他一直住在厉家。斐然,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她这样问,似乎是考虑了很久才开口的,有些事情她总有察觉,可一直不敢说出口。
冼清迟的眼睛很漂亮,是那种轮廓分明,给人眼前一亮的。
但她不笑。
从不。
至少厉斐然活了这么久都没见她笑。只是偶尔见她嘴角微扬,可眼睛里透露出来的依旧是冰凉。
冼清迟一直看着厉斐然,她在等。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十五岁,他才十岁。你们明明只是来外公外婆家过暑假,我却感觉突然多了两个祖宗。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这个姐姐我惹不起。看见他的第一眼,我知道我完了,那么漂亮的孩子居然是个男的。后来,你考上军校走了,他却一直住了下来。八年的时间,我就像做了一个漫长的梦。他几乎不说话,永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话又多,就喜欢一直去烦他。起初,他被我吓得躲在衣柜里大哭,一整天都没出来。我爸就把我揍了一顿,直接用木棍抽的那种。后来,他好像习惯了我,虽然不开口,但是也知道我在说什么,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特粘人。有一次,我就故意躲他,把他一个人留在冰淇淋店,自己回了家,到了晚上他都没有回来。我忍不住出去找他,就看见他一个人坐在关了的冰淇淋店门口。那天很热,他满头大汗地蜷缩在墙角,不敢跟陌生人对视,也不跟其他人说话,看见我的时候,眼睛都亮了。那个眼神我永远都忘不掉,就像被主人遗弃的小动物再看见主人的时候,他只有我,我却把他弄丢了。后来,他在我这里胆子大了很多,不许我碰他的钢琴,不许我动他的汽车模型,也不让我跟其他人玩。真是个小气鬼!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阿斐,陪我。怎么说呢,我虽然脾气不好,但是看见他我就很心安,对着他根本发不了脾气。他呢,这么多年自闭症没治好,身体也是时好时坏,有的时候就会多愁善感地问我。阿斐,我要是变成了一片树叶,从树上落下来,回到土里,重新长出一棵树来,是不是就会比现在好了?我那个时候一直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当年叶灵出现后,他很开心,就像当初你一直陪在他身边的时候。直到有一天,警察找到我,说他涉嫌□□女学生。我赶到警察局的时候,他已经疯了,连我都不认得。我不知道那天他经历了什么会让他害怕成那样,尤其是看到叶灵的时候,他一边拼命抱住她,一边哭喊着。再后来,冼家和厉家两边的家长出手把事情查清楚,唯一可以确认的是,小远没有□□叶灵!但是那天,小远被下了药,那种药......他怕自己忍不了,就咬了舌头。虽然后来证明了清白,可他再也说不了话。后来他就一直躲着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比从前更安静了。直到你回来,你知道的,那天是他第一次出门。可第一次走在阳光下的他,却被所有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后来他自己上网发现网上所有人都在骂自己,说他借着家里的关系犯了罪也能无罪释放......后来,我终于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他也不在了。”
厉斐然声音有些沙哑,他好像说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但比起他们的过去,这也仅仅是他能够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不失控的一小部分。至少,不能在她面前失控。
厉斐然说完,车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停车。”
冼清迟突然开口。
“你要做什么?”
厉斐然不解地看着她。
“停车!”
厉斐然急忙踩下刹车,冼清迟二话不说跳下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冼清迟离去的背影,厉斐然愣了愣,终究还是模糊了双眼。
冼清迟下车后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直到身边的人潮拥挤起来,她在一面巨幅光屏前站定。
巨大的电子屏幕里放映着近期人气火爆的新星偶像的汽车广告,屏幕里的女人一头红色大波浪,媚眼如丝,一袭黑色长裙裹着凹凸有致的身材,长腿一跨,躺在了那辆夜蓝色的限量款超跑上,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冼清迟在超市买了包烟,坐在巨幅广告屏对面的长椅上,旁若无人地抽了起来。
一根接着一根。
路过的行人匆匆,偶尔也有人投来目光,毕竟一个女人大晚上坐在整个城市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抽烟,实在太惹眼。
冼清迟丝毫不在意,眼睛抬都没抬,自顾自地抽着烟。
她本来不会抽烟,是在日内瓦的时候学会的。
那时候,她每天都见到死人,在战场上,本就是血肉模糊。虽然她是医生,对于这种惨烈的场面早已司空见惯,但还是觉得窒息。
救人,救人。那是她当时所有的信念。
当时有个同事问她,想过回家么?
她说,无国界医生,没有家。
“小姐姐,你真漂亮,可以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吗?”
一个长相清秀又打扮得很新潮的少年腼腆地走到她面前,低下身轻声问她。
冼清迟抬眼,那个少年满眼期待着,脸上带着无畏的笑容。
从前,小远就是这样对自己笑的。
冼清迟想着想着,渐渐嘴角微扬。
那少年见眼前的人笑了,更是觉得有戏,笑得更加张扬。
冼清迟一边笑着一边又点了根烟,再看向那少年时眼中哪里还有半分笑意。
“滚。”
那少年被拒绝后一脸尴尬,被一旁看好戏的同伴强行拉走了。
“哎哎,你们看到了没,她对我笑了!”
“她叫你滚啊!”
“那么正的妞肯定看不上你啦!”
那一行人说说笑笑终究是走远了。
冼清迟面前走过了无数人,只是匆匆一眼,有的甚至连一眼都来不及瞧。
这些人中,也许还有知道当年帝都五中□□案的,也许有发表过自以为是的评价的,也许还有用那样的眼光打量过他的人......
冼清迟依旧坐在那里,一包烟很快没了一半。厉斐然说的那些话在她脑子里不停地循环着,脑袋有些胀痛,不由地想起从前她看到和听到的那些话。
“大新闻啊!冼延山将军的亲孙子冼清远涉嫌□□女学生!啧啧啧,看照片上长得人模狗样的,没想到做出这么恶心的事儿!”
“听说是受害人自己报案的,这小子也是没种,做这种事吓得半死,听说还嗑药了,说不定还吸毒了呢!有钱人的世界,我们不懂啊。”
“那小姑娘太可怜了,还没成年呢,听说家里情况还不好。人渣,毁人家姑娘一辈子,就该去坐牢!”
“坐牢都便宜他了,这种人就应该枪毙!”
“这不还在审案呢,说不定有误会呢,大家也别太激动了。要相信警察,相信法律。”
“听说这女孩子家里穷,之前还被家里人卖到歌厅,现在的女孩子啊,为了钱可真是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的。”
“被卖是她自愿的吗?说话讲讲良心,哪个女孩子会愿意出卖自己的身体,她还这么小,请你们给她留条活路吧!”
“就是啊!怎么样男的都不吃亏,家里人有钱有势护着肯定不会有事的,我赌五毛钱,这男的绝对不会坐牢!”
“今天法庭的判决出来,居然当庭释放了!果然有钱就是不一样,我要有这么好的背景,也不至于现在还在打工了,呜呜呜。不过,这样的话,那个女孩子要怎么办,那男的不会报复她吧........细思极恐啊!”
“太气人了!那个姓冼的居然把自己舌头咬了,他以为苦肉计就能遮盖住自己犯的错吗?”
“大家理智一点,警方已经查明证据,冼清远是无辜的,他并没有施暴。请大家给当事人一点时间和空间,真相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证据?呵呵,现在警察有几个办人事的,不过是收了钱吧。”
“据说这个冼清远有自闭症,在学校一个朋友都没有,啧啧啧,想不到是闷声干大事啊!”
“啊?自闭症啊,那不就跟怪物一样嘛......不会有心里疾病吧?”
“自闭症,准确来说就是一种心理疾病啊。应该是受过什么刺激,没想到这种家庭的人居然还有这样的阴暗面,他们冼家好歹的一门忠烈,这下子颜面扫地,真是丢人呐。”
“要我说,这种人就不该出来上学,在家呆着行了,出来害人害己!”
“再怎么说,自闭症也挺可怜的,长这么好看的一个男孩子,要是正常点,肯定迷倒万千少女!”
“楼上那个花痴,拜托!你就不怕人家□□你?果然是看脸的时代,就算是罪犯都能被原谅???受不了!”
“扒出来了!扒出来了!冼清远的生母在他一岁左右去世了,他父亲后来又娶了现在的太太,很早就搬出去住了。冼清远和他姐姐从小是由爷爷奶奶亲自抚养的,后来又在帝都的厉家生活,商界大鳄厉家啊,这小子背景太强了吧!真是一把好牌打烂了!”
“原来是个没爸没妈的,难怪自闭呢,背景再强有什么用,家门不幸啊。”
“哦呦,听说冼季霆和现任妻子可是早在和冼清远母亲结婚前就认识的,吃到了个豪门大瓜。猜测冼清远从小肯定被继母欺负了,造成心理创伤才会自闭的,难怪对女性有这么大的仇视!”
“没想到军人世家会出这样的恶心事,看透了,人啊到底是一样的。果然不能光看表面风光,说不定心里坏成什么样,大家看清楚了,以后嫁人避着点。”
“说的好像人家看得上普通人似的,我们这种普通人啊,还是安安分分按月领工资,闲来无事吃瓜吧。”
“清迟啊,我们能帮的都帮了。谁让小远姓冼呢,他就算犯再大错,我们这些长辈总得护着不是。只不过,他这次真的过分了,对家里的影响不小啊。”
“怎么说呢,小远怎么也是冼老爷子的亲孙子,老爷子一定会保他,只不过以后还是别让他出去了。”
“作孽啊!我们冼家怎么会出这种败坏门风的事,偏偏还是他,换作随便哪个旁出的孩子,定是要被老爷子活活打死的。到了他这里倒好,非但没事,还要全家拼了命去保他......”
“哎,还不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上一辈的罪全报应在孩子身上了。不说了不说了,家门不幸。”
“幸好这几年咱们年轻一辈都出去发展了,否则在这个家待下去,说不定变成什么样呢,不过这次的事害得我们公司的股票暴跌......”
“但说到底啊,最难过的还不是老爷子,他这一生忠正,最疼爱的就是清迟和清远这两个小辈,如今小远这样伤他的心,哎......”
夜深了,真的夜生活才刚开始,街市上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喧嚣的人声将所有值得深思的问题掩盖起来,人们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不同于白天的世界。
冼清迟起身,将剩下的半包烟扔进垃圾桶,转身离开。
最后,长椅上弥留的体温一点点消散,人来人往依旧,就如同她从没来过。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