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吻

　　西印度群岛地区的四季没有太大的分别，但是西南季风徐徐吹起，还是让人感到春天的气息。
　　“你确定是从这里走吗？”
　　“应该是的。”
　　“应该是的？在否定我的航线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因为你的航向根本是错误的！”
　　甲板上，一男一女争吵的声音又按时响起，众人不以为意地各自聊天，不去理会他们。
　　这是由“海飞龙”号、“安达里士”号和“亚斯格特”号组成的小型探险队，正在寻找通往“海神殿”的入口。因为加隆说数量并不是取胜的必要条件，反而会引起一系列麻烦，所以，现在他们只带了最好的三艘船，以及他们最主要的战力。
　　“身为双生子，难道你们之间没有心灵感应吗？”
　　“我只知道他是否还活着 。但是，夫人，身为他的妻子您难道一点直觉都没有？”
　　“如果当年他爱我有爱你这么深，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您也知道的，事实上他既不爱我，也不爱您，他爱的是另外一个人！”
　　甲板上毫无意义的争吵继续。海面上没有风，船队几乎陷入了停滞。碧绿的海水平得像大理石一样，而那清澈的水下则是能吞噬一切生命的深渊。
　　“刚才还有小鱼在飞，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弗莱娅百无聊赖地躺在船尾。
　　拜安走过来坐在她身边，“既然你这么无聊，不如讲讲你小时候在丹麦王宫的事。”
　　“从我记事起就在外漂泊了，哪会知道那许多？”
　　“那将来的打算呢，回到丹麦后？随便找个人嫁掉？”
　　“我不知道，别谈这个了好吗？”
　　“那谈什么？”
　　“你们这样把弗南德丢下好吗？她毕竟是一个……”
　　“嘘……”拜安看了一下周围没有人注意才继续说：“可不是她一个人，而是将整支船队都交给她了。”
　　“总之，就是这里。”船头的争吵还在继续，加隆指着他们涂改过多次的地图说：“要到达‘海神殿’要绕过人鱼湾。”
　　“你确定？你我怎么不记得？”
　　“您当然不记得，因为是撒加将当时差点成了人鱼点心的您接回去的……”
　　“你！”希露达被他气得脸色发白，“米罗！”她吵一旁瞭望台上喊：“你不是见过撒加吗？你来说说。”
　　加隆没想到米罗会见过撒加，吃惊地望向他。
　　“西北上过来了一团海雾。”米罗放下望远镜说，慢吞吞地从瞭望塔上爬下来，“我见过撒加，但不是在‘海神殿’，所以帮不上什么忙。”
　　“那你到过‘人鱼湾’吗？”
　　“‘人鱼湾’？”米罗一愣，他想起与阿布罗狄他们一起寻宝时听到的歌声，“我想没有。当时一辉?法斯先生也在场——虽然他没有见到撒加。”
　　另外两人更迷惑了。
　　“打扰一下。”苏兰特彬彬有礼的声音插了进来，“我们的船已经很久没有移动了。”

　　海面被一团紫色的浓雾笼罩。从甲板上只能看到邻船上黄色的光点——那是临时燃起的大火把。
　　米罗是被一阵急促的哨声惊醒的，等他摸到剑跌跌撞撞跑到甲板上时看到的就是漫天大雾和甲板上绰绰的人影。他一下子清醒过来。
　　“怎么了，洛西大人？”他听到拜安?拜尔维涅的声音，在舵盘那边。
　　哨声暂停了，“听。”加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他只说了这一个词。
　　甲板上逐渐静默下来，除了海水轻吻船体的声音外，一个若有若无的女声传了过来，像是一缕幽魂一样捉摸不定，然而又像清泉一样直沁心间。有些人已经出现痴傻的表情。
　　“不要听！都堵住耳朵！”希露达大声命令着，一边寻找着妹妹。
　　“还不要紧，夫人。”加隆说，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兴奋，“这里是‘人鱼湾’。”
　　“还不要紧？刚才谁在甲板上了？舵手在哪里？”她声音掩饰不住焦急，然而突然她停住了，“‘人鱼湾’？”似乎突然被撞击了一下，突如其来的记忆海啸般涌入脑海。
　　“刚才我在船尾，”拜安回答：“但是没有见到掌舵手。”
　　甲板上安静到窒息，尽管从来没有人见过真正的人鱼，也不知道传说中的‘人鱼湾’在什么地方，但是他们都听说过人鱼的传说——美丽的海的女儿，拥有无与伦比的美貌和歌喉，用歌声引诱船只迷航，等水手迷上她们时，就吃掉他们。
　　“我们遇到的是被称为‘塞壬’的人鱼一族，”加隆轻松地说“她们性情温和，不会像她们北方的同类一样主动攻击人类——当然，主动送到嘴边的食物还是不会拒绝的。我们只要注意不去听她们的歌声就行了。”
　　“你说的轻松……”
　　“现在听我指挥，夫人。”加隆打断希露达的话，“米罗和拜尔维涅船长在吗？”他大声问。
　　“在这里。”米罗回答，一边向加隆的方向走去。拜安已经达到那里。
　　“伙计们，”加隆搂住他们的肩膀对他们说：“现在我们需要把三艘船连在一起。拜尔维涅先生是船长，自然负责‘安达里士’号，北欧的贵族们不认识我的人，而夫人又是女人，只能由你亲自跑一趟了，小米罗。”
　　“你要做什么？”米罗问。
　　“不要这样问嘛，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诱拐小孩的坏大叔。我只是要确保无论发生什么事，不要有任何一条船落单。”
　　米罗翻了个白眼，拜安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不如让我去吧？”苏兰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吓了他们一跳，“米罗留在这里比我用处大，而我和夫人的人也算熟识，对吗，夫人？”
　　四个人一齐看向一直沉默的希露达。
　　她高傲地抬起头，“我自己就可以……”
　　“不可以！”加隆打断她，语气不容置喙，“现在下海太危险……”
　　“哼，难道对你们男人就不危险？”
　　“夫人，我们都希望您留下，不是因为您是女人。”苏兰特急忙调停，“而是现在你们需要在一起商量对策，我希望米罗大人留下也是同样的道理。而另外两艘船，只要听从这边的号令就行。”
　　拜安使劲点头，表示赞同。
　　“可是……”希露达犹豫着。
　　“何况您的妹妹还在这艘船上呐。”
　　“就这么定了！”加隆拍板，“奥尔科特大人和拜尔维涅船长，就麻烦你们走一趟。”他拍拍手，八个水手抬了两个大箱子过来。里面各盘着一捆粗大的铁链。
　　“这些是经过特殊处理的，”他说：“用一般绳索肯定会被她们咬断。”他命令将绳索一端绑在船尾，另一端交给两个人。
　　“只要把这链子捆住船就行了吧？”拜安问。
　　加隆点点头。
　　两只小船被抛向水中，水中忽然翻起了波浪，小船被抛起又落下，像要被海浪揉碎的枯叶。八名英国士兵已经在护栏边待命，众人伸着头看向乌黑的海水，不免咂舌。
　　米罗拍拍拜安的肩，什么话也没有说。
　　拜安朝他一笑，露出一排白森的牙齿，“放心！我不会有事。”
　　“等一下。”希露达叫住正要离开的两人，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锦盒，打开，里面有两颗光润美丽的红色珍珠。
　　加隆吹了一声口哨，“呜哇~~，夫人您还藏着这样的宝贝。”
　　希露达没有理他，将珍珠分别交给两人，“你们先下去，坐在船中央。记住一定要握紧，不要丢掉它们。”
　　“这是……？”苏兰特看着珍珠在手心里滚动。
　　“这是‘人鱼之泪’。”
　　“‘人鱼之泪’？”米罗想起阿布罗狄成精跟修罗索要“人鱼之泪”，“我还以为是种液体。”
　　“那是人鱼刚流出来的眼泪，”希露达有些不耐烦地解释，“而这是落地之后的。”
　　“据说人鱼会听到这泪水中的悲鸣，就不敢靠近它了。”加隆接着解释。
　　两人向希露达道了声谢，一同跳下小船。众人扑向栏杆，向下看去，海水果然恢复了平静。
　　八名水手也下到船中。
　　“完成后吹响号角，所有人回到船舱。”加隆对着他们大喊。
　　小船消失在海雾中，连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也逐渐淹没在越来越清晰的歌声中。
　　希露达掏出匕首在手臂上划了下，剧痛让她清醒过来，她看着周遭士兵们越来越痴傻的面孔，担忧地问：“她们不会让我们自相残杀吧？”
　　“一般不会，”加隆回答：“她们只想让我们迷失在大海中或者让我们自己跳入海中成为她们的食物——视她们的心情和喜好而定。”
　　米罗忽然想起，一直没有见到弗莱娅，“小姐呢？”他问。
　　“我把她绑到床上了。”希露达忧心忡忡地回答。
　　“这个时候你最好和她呆在一起。”
　　加隆看着希露达的身影消失在浓雾里，对米罗说：“我需要准备一下。你帮助注意另外两艘船的动静，和……”他用手指了一下周遭，甲板上痴呆的水手到处游荡。
　　“好。”米罗点了下头，他的反应变钝了，各种记忆海水一样涌进脑海中，让他想要脱离这迟钝笨重的躯体，只有剑柄上那颗冰钻发出耀眼的光，刺激着他的心底保持着清醒。
　　海面上飘来的歌声悠远飘渺，仿佛是冥府的引路人，指引着灵魂的归宿。
　　米罗站起来，勉强指挥着甲板上还算清醒的士兵将那些或昏睡或痴迷的人赶到船舱中。就在这时，他模模糊糊地听到海面上响起了小号声。他拔出剑，在胳膊上划了一下，借着疼痛他赶到船尾倾听。的确，那是“安达里士”号方向传来的，而且，紧接着，另一个方向上，“亚斯格特”号也响起了小号声。他用两只手抓住铁链，试图试一下它们的牢固程度。然而，身后突然想起一声嘹亮的号声。他惊讶地转身，发现加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
　　“没有时间了。”加隆放下小号，用手一指海面，“看！”
　　米罗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海雾中影影绰绰地出现了几十个影子，似乎是人半立在水中。海水漆黑如墨，但依然能感受到海面下快速掠过的一个个影子。
　　“人鱼么？”米罗在灵魂的叫嚣声中最后想到，然后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大喊：“抓紧桅杆！”他抬起头，看到加隆站在栏杆前。
　　突然一阵冰冷的刺激像一把匕首一样的插进了心窝，米罗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他本能地要张开口呼吸，却像鱼一样吐出了一串晶莹的泡泡，他看着泡泡向头顶迅速飞去，消失不见。海雾没有了，取而代之的事蓝黑色的天空，一样压到甲板，而像水珠儿一样聚聚散散的光就从头顶晕开，将蓝黑色稀释成浅蓝色，他不知道甲板下是什么样子，他只看到无数条鱼在他头顶飞，他看不清她们的面容，但她们有着修长而美丽的尾巴，像月光一样皎洁的皮肤，还有像水草一样随风飘曳的长发。他感到自己的灵魂像在天堂一样轻盈，每呼一口气，经营透亮的气泡就像天顶的光芒游去；他感到自己的□□像在地狱一样沉重，每吸一口气，空气就像匕首一样划过他的气管。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因为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卡妙都不再这里。
　　“ ”
　　加隆蹲在他的身边，俯下身子看他。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出现幻觉了，因为他看到加隆的脸上和身上长出了鳞片……

　　“小子，起床了！”米罗在迷迷糊糊中，感到右肋下一阵剧痛，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混沌和黑暗迅速撤离，他看到自己坐在浅绿色清澈见底的水里。水里还有一双黑色高档皮靴，顺着皮靴向上看，他看到了一件湿漉漉挂在身上的蕾丝外套和刺眼阳光下加隆那张神采奕奕的脸，“加隆？”他有一种无力的感觉，“这是在哪里？”
　　“我们要去的地方……”加隆用游吟诗人的咏叹调般的语气说出，不过很快话锋一转，“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
　　米罗：“……”
　　他们并肩站在堆满碎石和蛤蜊皮的沙滩上。天空很低，风在狭窄的天海间穿行。似乎正在上潮，浅绿色的海水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他们的脚踝。立在他们面前的事层峦叠嶂的青山，从他们这个角度看不到这块陆地活着说这片山区有多大。
　　“其他人呢？”米罗看了看歪在他们右前方的“海飞龙”号，这艘庞然大物似乎没有多大的损伤。
　　“除了你我，在这里的都去找人了。”加隆侧起耳朵，“听……”
　　风中隐隐约约传来呼喊的声音。他们顺着声音去找，绕过滚落在沙滩上的巨石，远远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二人对视一眼，迅速走了过去。
　　一位英国军官看到了他们，快步跑过来，“元帅！”他朝加隆敬了一礼。
　　“怎么回事？”
　　军官的脸突然红了，说话也结巴起来，“一个……女，女人……”
　　“女人？”
　　米罗立即想到了希露达姐妹。
　　众人听到他们的声音让开了一条路，围在地上的男人们也都站起来，敬畏地看着走近的加隆。
　　地上躺着的的确是个女人，但既不是希露达也不是弗莱娅，而是另外一个女人。她黑色的长发像海水般散开在沙滩上，瓷娃娃般的面庞上五官精致眉目如画，撕开的领口露出白皙的胸部和天鹅般优雅修长的脖颈。她像一个婴儿般睡在沙滩上，丝毫没有察觉到周围那些对她的美貌垂涎欲滴的男人们。从她凌乱不堪的衣着上看，她是装扮成水手混进英国人的队伍里的。加隆看着围在周围的男人们如饥似渴的眼神，知道他不立即采取行动后果不堪设想。不过，有人先他一步挤了过去……
　　“潘多拉？”米罗认出了那名女子。
　　“潘多拉？”加隆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米罗已经将那名女子扶起，警告般地扫视了一眼周围的男人们，将她的衣服拉好，然后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加隆挥挥手，士兵和水手们知趣地散开了。
　　潘多拉咳出一口水来，似乎苏醒过来。
　　“潘多拉，我是米罗。”
　　“米罗……”潘多拉睁开眼睛看着他，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她怎么会在这儿？”加隆皱着眉看她身上轴承一团的英军下士军服。
　　米罗耸耸肩，“这套衣服不是随便就能搞到的，对吗？为什么要将个女人带到船上来？”
　　加隆脑海中突然掠过一道光，他迅速望向在海滩上四散开来的人影，“……一辉！”他朝不远处一个人大喊：“一辉?法斯提督！”
　　海滩上听到喊声的人都好奇地看向这边，只除了那个人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
　　加隆几步跑过去，一把抓住那名下等兵的肩头扳过来，然后顺手撕掉他右眼上蒙着的眼罩，一张熟悉的脸露了出来。
　　“提督，您的任务是什么？回答我！”加隆威严的声音里有隐隐的怒气。
　　“驻扎在圣基茨……”
　　“那么现在您在干什么？”
　　一辉突然抬起头，鼓足勇气看和加隆的眼睛，“元帅，您一个人来太危险了。对方可是‘七海之王’……法国人由梭罗提督来对付就够了，不需要另外一个统帅，而且我已经把第三舰队的指挥权全部交给了他！”
　　“你……”加隆皱着眉看和自己的部下，年轻人倔强的眼神中流露出真诚的关怀，“梭罗也知道这件事？”
　　“我们商量好的，不能让您一个人冒险。”
　　“我不是一个人！……”
　　一辉哼了一声，轻蔑地看着周围那些人。
　　加隆知道他心里所想的，“那么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他一指米罗怀里的潘多拉。
　　“她在密西西比河港口被人欺负……她曾经救过我，我不能放任她不管。”
　　“她是法国人？”
　　“她只是来找她的丈夫，她的丈夫本来是在南美洲服役，去年却突然失踪了。”
　　米罗听到他们的对话，惊叫了一声，“拉达曼迪斯！”他突然想到他原来是在自己船上的。
　　另外两人都转头看着他，潘多拉似乎突然清醒过来，坐直了身子四处张望。
　　“拜安……”米罗急着阻止这对夫妻在这种场合下见面，然而很快他顺着潘多拉僵直的视线看到了最不想见的人，“哦，不……”他喃喃地说，隐约觉着事情要向脱离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潘多拉发现了这一年间苦苦寻找的人之后却没有立即迎上去，反而出于意料地大喊一声，向另一个方向跑去，躲在了一辉身后。
　　“这……”三个人目瞪口呆，“什么情况？”
　　拉达曼迪斯立住脚，皱着眉头打量面前的人。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脑袋上，看上去不再那么凶神恶煞，反而带着一丝忧郁和憔悴。
　　“潘多拉？”和拉达曼迪斯一起来的拜安不可思议地看着躲在英国人身后的女人，不过他立即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决定不去趟这趟浑水，“米罗，我们的船撞到礁石上了，修理之前不能再航行了。”
　　米罗点了下头，“唔。‘亚斯格特’号呢？找到它了吗？”他心不在焉地问，觉得姐妹俩肯定一定带人去找了。
　　“你问到点子上了，米罗。”拜安出乎意料地回答，神情严肃，“我和艾斯特少校，我们顺着拴在船尾的链子去找，但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什么？”加隆走了过来，“什么都没有找到？”
　　“对。链子的另一端什么都没有。”
　　米罗也严肃起来，他看着加隆，“没有栓好？还是中途开了？”
　　加隆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其实，”拜安舔舔嘴唇，也许是因为缺水，他觉得有些口干，“还有一种可能……”
　　“希露达姐妹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
　　“这位先生……”加隆转向一直沉默地站在原地，冷冷地注视着在一辉身边哭泣的妻子的拉达曼迪斯。
　　“菲永船长。”米罗向加隆介绍。
　　“菲永先生，也许这其中有误会。我只是要法斯先生去替我招募新的水手，其他人并不知道您的妻子竟然是位女士，而夫人显然只是想出海寻找您。”
　　“他们认识。”拉达曼迪斯开口，低沉的嗓音让在场的人感到了压迫。
　　加隆看了一眼米罗，后者会意，“当然，”他说：“刚才潘多拉已经告诉我了，小时候他们曾经是朋友，因此她才放心地登上英舰。但是，法斯先生显然刚才才认出她是谁。”
　　从来不会撒谎的一辉把头扭向了别处。
　　潘多拉也镇静下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是她鼓起勇气看着丈夫，“拉达，我来新世界找你……”
　　“菲永先生，”米罗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继续施压，“还记得我吗见面时你说过什么吗？你说你这么做事为了赚更多的钱让潘多拉过上好日子。可现在呢？”
　　“我就是这么做的！”拉达显现出一丝恼怒和烦闷。
　　“但是您却让您的妻子认为您失踪了，想想您的职业，失踪只意味着一种情况。现在，她来找您了，吃尽了苦头。当初卡妙将韦尹子爵小姐交给您的时候您保证了什么？”
　　“我……”拉达曼迪斯抓着头发，心烦意乱。
　　“好了，好了。”加隆见到时机成熟忙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要立即找到其他幸存者，然后继续前进，否则都会死在这里！”
　　“但是……”拜安向四处望望，“这片海域太大了。”
　　“是的。所以我想我们需要有个计划。”加隆把他们召集起来，“每艘船留下一名副官，带领技工以最快的速度修复船只。一辉?法斯先生带领十个人去寻找尽可能多的食物和淡水，包括船上的和岛上的。菲永先生，哦，不，还有夫人，请留在这里照顾伤员。拜尔维涅船长带领你们的人和舒尔特上校散开在海滩上寻找失踪者。米罗……”
　　“我去找希露达姐妹。”
　　“我和你一起去，我想我知道应该去哪儿。就这样，”加隆下达最后的命令，“两个小时后在这里集合。”
　　事实上，距离他们再次见面并没有两个小时，甚至一个小时都不到。弗莱娅从密林中跑出来，要大伙去救救她的姐姐，听上去希露达似乎被什么妖魔鬼怪之类的附体了。
　　加隆不得不再次集中众人，一起跟着弗莱娅走向山谷。
　　希露达站在空旷的地区，她的脚下是一片嶙峋的碎石，而在她面前的是一面平滑的峭壁，也许是因为背阴且空气潮湿的缘故，石头上长满了斑驳的青苔，还有某些有吸盘的藤蔓植物攀附其上。
　　“希露达？”
　　希露达仰起头，看着陡峭的崖壁。
　　加隆眉头紧锁，他低下头，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问：“你记得这里？”
　　希露达没有回答，她的神情庄严肃穆，目光里有着说不出的悲凉与绝决。她突然抬脚向前走去，就像一个走向祭坛的圣女，步履缓慢而坚定。她一直走到崖壁，伸出左手将崖壁上的青苔拂开，光滑的峭壁一点一点露出。
　　“她在做什么？”众人不知所以地看着她。
　　“是一个墓碑？”米罗认出在那光滑的峭壁上有风化的字迹，仿佛那是亿万年前的遗址。关于印第安神庙里的经历和传说又一次浮上脑海，让他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大约清理出一人高的岩石后，希露达停了下来。令人惊讶的是，她的左手手掌仍然白皙洁净，没有沾染一点污渍。她伸出右手，触在崖壁上，径直向前走去——就像她面前是虚空的通道而不是一堵坚硬的岩石一样。奇迹发生了……
　　一道刺目的海蓝色光芒闪过，刻着字的岩石与希露达一起消失了，横亘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黑魆魆的洞口。
　　“姐姐……”弗莱娅大叫着要冲过去。
　　米罗眼疾手快地一下子抓住了她，“等一下。”
　　“我去吧。”一辉?法斯看了一眼扶着潘多拉的拉达曼迪斯，毅然向洞口走去。
　　“看来我们的船是过去不了。”加隆说：“我们必须重新部署接下来的战略。”
　　“拉达曼迪斯、拜安、一辉、希露达、你、我，再选几名身强力壮的人过去，其他人留下。”米罗简洁地说。
　　“姐姐……”弗莱娅挣扎着说：“让我去……”
　　“查尔斯?舒尔特上校、阿瑟尔?巴伦中尉、理查德?温格爵士，还有你船上那位叫奥利佛?艾斯特的副官。”加隆点了几个人的名字，“再加上弗莱娅和菲永夫人。”
　　“为什么要让女人们去？”米罗看进加隆的眼睛里。
　　“相信我，小米罗。”加隆揽过他的肩膀说：“女人们自有她们的用处，而且，绝对安全。”
　　米罗似乎听明白了，他任然眉头深锁，“加隆，你最好别打什么卑鄙的主意。”
　　“里面有条水道。”山洞里忽然传出一辉的声音，“很安全。”
　　弗莱娅趁他们不注意挣脱米罗的钳制跑了进去。米罗迟疑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加隆吩咐没有点到名的人留下修船，又问潘多拉的意见。拉达曼迪斯显然是希望她留下来的，但又怕其他的男人们对她不利，潘多拉则表示自己没有问题，并且很乐意加入冒险，于是加隆和剩余的人一起，也走了进去。
　　山洞里面事先没有想到的宽敞，仿佛是整个山体都被掏空了做成的神殿。是的，神殿。四颗硕大的夜明珠将洞内照耀得如同月光明亮的夜晚，光线柔和而不耀眼。苍穹和四壁上画满了壁画，不是天使、恶魔、圣母或是耶稣，而是海中的怪兽、人鱼、猛禽和海浪，穹顶的正中是七颗小夜明珠组成的王冠。石壁上唯一没有图画的一面墙是潮湿的，似乎一直有水从上面洇出，流下，一条宽阔的水道就从石壁下流出，流到山洞中央的一个大池子中。池水清澈，一股寒气从池底升起，没有人能看出池子到底有多深。希露达就站在池边，有些迷惘地望着池子。
　　加隆和米罗走过去。
　　“你看到了什么？”加隆问。
　　“听……”
　　两人侧耳倾听了一会儿，除了水声什么都没有。米罗忍不住问：“听什么？”
　　“召唤……”希露达脸上露出了一个类似苦笑的表情。
　　弗莱娅担忧地看着她。
　　忽然，希露达将无名指上的戒指取了下来，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丢进了池子。
　　“希露达……”
　　话音未落，池水翻滚起来，一只巨大的触手从池子中伸出来。众人如临大敌般纷纷拔出武器，然而那只触手却在伸到希露达面前时停了下来，又落回水中，在触手末端的吸盘上，吸着一只金灿灿的小盒子。希露达低头望着它，就像是望着即将分离的情人。突然，她拔出匕首在手指上一划。
　　“姐姐……”
　　加隆拉住差点冲上去的弗莱娅，“这是她的事，谁都帮不了她。”她在姑娘的耳边说：“这个故事的结局只有她有权力选择。相信她！”
　　弗莱娅停止了反抗，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升起一股悲凉和伤感。
　　血滴到池中，一时间池中金光大盛，等到光芒散去，众人发现那只盒子已经打开，一对套在一起的对戒像一对熟睡的婴儿一样呆在盒子中。希露达弯腰取出戒指，盒子和触手沉了下去。
　　“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加隆一步步走向她。
　　“是的。”希露达回答，她似乎恢复了一贯的平静。然而下一秒，她手腕一翻，那对戒指被抛进深不见底的水中。
　　“希露达……”
　　“这里，”希露达环视山洞，缓步走向众人，“就是当初我醒来的地方。”
　　——
　　“撒，撒加？”眼前无数的黑影终于聚成一个，她依然花了很长时间才让他与自己心目中的那人面容重合在一起，“撒加！”她惊喜地叫起来，这么多日日夜夜遭受的苦难却化作难以言喻的委屈，从眼角缓缓流下。
　　“希露达，”他扶起她，依然是那么温柔。他温柔地拭去她不断涌出的泪水，“你不该来这里。”
　　“为什么？我来找你，你是我丈夫，是丹麦未来的国王！”
　　“不再是了。”撒加说，他微笑着，眼中的悲凉和抑郁就像大海那样深沉，“您的丈夫，奥伦堡亲王撒加?洛西已经死了……”
　　“死了？……”她愤怒地揽着他，并努力确认他不是幻影，“那么您是谁，先生？”
　　“我是海神波塞冬在人间的化身，我是七海之王。”
　　她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世间最好笑的笑话，“您！撒加?洛西先生？是神……”
　　撒加依旧用充满悲悯的目光看着她。
　　她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你，是认真的？……为什么？”
　　他疲惫地摇摇头，“我不能告诉您，夫人。您就当……”他的目光飘向别处，“我是贪恋权势吧。我不想只做丹麦国王，我要做整个世界的王！”
　　希露达摇着头，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我不相信！这不是真的！”
　　“就算您不相信，这也是真的，夫人。”撒加站起来，冷冷地说。
　　“那么我呢？你的妻子我，算什么？还有丹麦的人民，你的臣民又算什么？”
　　“您并不爱我，夫人，而我，也另有爱人。”
　　希露达震惊地看着他，半晌，似乎仍然没有明白他的话，“你说什么？”
　　“您嫁给我，一半是因为职责，而另一半是因为虚荣。”他垂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看不清他的面容，“您真正爱的人是格吕克斯堡亲王捷克弗里特。只有他是真心爱您，也只有他才是能和您一道承担起丹麦王国命运的那个人。”
　　“不，不是这样的。撒加，难道你忘了，忘了在圣彼得大教堂所说的誓言，忘了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忘了我们的职责和理想了吗？……”
　　“希露达，撒加?洛西已经死了，这一切都结束了。”
　　“不……”
　　撒加转身离去，“这里的一切，都是给您的，您知道怎样获取它们，用它们和您的权力去帮助您的臣民吧，您会是一位杰出的女王！”
　　“不，你不能这样对我！我费尽千辛万苦才找到这里，你不能这样对我……”她哭喊着，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手脚并用向撒加离开的方向爬去，想徒劳地抓住一丝希望。
　　“只能到这里了。”撒加取下他手上的戒指丢进一旁的水池中——这个动作让希露达呆住了，她凝视着那深不见底的水池，任凭泪水像溪水一样从眼睛里流了出来——“这里将埋葬您我作为夫妻的一切。作为我的妻子，您永远也走不过这里，要想再见到我，”他转过身，冷漠地看着她的眼睛，“只能以我的敌人的身份。”
　　“撒加，我回来了。”希露达走向那面洇水的石壁，仿佛那里是一条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虚空之路，“以您的敌人和挑战者的身份。”

　　铅灰色的云中滴落下星星点点的水滴，带着丝丝的凉意，溶进细腻柔和的银沙中。
　　“这里，还真是美丽啊。”一个年轻的小水手望着不远处一片疯长的野玫瑰感慨说。
　　“应该说曾经很美丽。”一个苍老的女人从他身边经过，冷漠地说。
　　看得出来，这个不大的岛屿曾经是个天堂般的所在。有人在这里定居，建造城堡和防御工事，后来又形成了码头和城镇，破败的建筑物里到处都有狂欢的迹象，散落破碎的家具处处昭示着它以往的奢华与高贵。这里雨水充沛植被茂盛，花园里依旧有园艺的痕迹，然而这一切都将被野花野草所吞没。很显然，这里曾经遭过袭击，爆炸的破坏随处可见，这是这处文明消逝的原因吗？
　　古尔西夫人站在昔日城堡内的街道上，若有所思。
　　“夫人，”探路的士兵回来禀告，“岛上没有发现活人，也没有尸体或者坟墓。”
　　没有坟墓也许是因为居民实行海葬，没有尸体……最后一批人撤离时将他们带走了吗？古尔西继续小心谨慎地走在大街上。这里虽然残破，却出乎意料的干净。
　　东北季风带来了寒冷的雨滴。古尔西抬起头看向铅灰色的天空，这里……发生过什么？

　　一片片的碎纸飘进水里，随着愤怒的海涛浮浮沉沉。
　　即便是最弱智的人也意识到现在他们所在的岛屿不是他们要去的那个世界，他们仍旧在熟悉的海域徘徊。不过，这已经不是苏兰特?奥尔科特所关心的了。他站在海边的礁石上，绯红色的眸子中浮起锐利的光芒，他向海的彼岸看去。
　　“是我太低估那个憨厚的印第安王子，还是太高估法里路?欧迪亚的能力了？”
　　他的目光中透出压抑着的怒火与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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