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水年华 梦摇曳

　　跨进王府大门到现在，已经两天了。可是，除了易云，我没有看见其他有身份的人，更不用说王府的正主了。我这两天，天天被王府的侍女打扮得光鲜亮丽，翠钿金钏、瑶簪宝珥一样不少。弄不清易云到底要干什么，即使不喜欢这些，我也乖乖任他们摆布。易云甚至允许我在王府到处乱走，王府上上下下的下人全都要听我话。哎，这种时候我应该把王府闹得天翻地覆才对，可是偏偏没有这个心情。每天坐在花园的凉亭里，拿着一本书，装着认真看的样子，其实我都在想别的事情。来王府的第一天晚上，舒旋就给了我一封信，落款是季雄。里边串好了我的身份，什么我和季洛芙是双生花，什么自从随师游历四海等等。亏他也想得出来，不过我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季洛薇这个人是一定存在的，而且她和洛芙的确是双胞胎。可是，真的洛薇在哪，为什么外人都不知道洛薇的存在，还有聚宝轩的掌柜告诉过我，玉荷钗最初打造的时候就是两支，这更证明了季洛薇的存在，可为什么季雄来取钗的时候只取了一支？这些问题我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哎。”我放下书，叹了口气。舒旋赶紧进到亭中，问道：“小姐，要回房吗？”
　　无味地看了看花园中开始报蕾的菊花，现在再美的风景对我来说也入不了眼，于是点了点头。
　　前呼后拥地往我住的地方走去，我有些无精打采。穿过花园，我们一行人走过一座较大的假山旁，刚拐弯，突然我看见一个黑影闪进了一旁的树丛中。“是谁？”我停下对着花丛喊道。花丛处没有动静，舒旋上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说话，等了几分钟，见那人还是没有出来的意思，于是指着花丛对我身后的奴才道：“这树丛里有人，你们马上把他给我拖出来打。”两旁奴才齐声喊了声“是”，围向树丛。
　　“小姐饶命，小姐饶命。”被我这么一吓，树丛里的人连滚带爬地钻了出来，跪在我面前不停地磕头。“咦，这···这不是张大夫吗？”我身后的王府总管福禄伸出头，好奇地看着地上的人。地上的中年男子一顿，缓缓抬起头来。
　　看到他的脸时，我不禁冷笑一声，中年男子扯出一个难看的微笑。“总管，这位是····”我淡淡地问道。
　　“哦，回小姐，这是我们王爷的挚友萧公子的手下，张大夫。”福禄恭敬地回答。
　　“哦？原来是王爷的客人，看来是小女失礼了。张老爷，快起来呀，您这样跪着，小女要折寿了。”
　　福禄听我说完，赶紧上前扶起张大夫。张大夫眼神一直很躲闪，哆嗦着站都站不稳。“小姐真是高抬老朽了，这···这没···没什么事，老朽想先···先行告退了。”
　　“呀，瞧着张老爷的脸色不太好啊，是不是病了呀，福禄还不快扶张老爷去休息。”我担心地说道。
　　“多谢···多谢小姐好意，老朽先···先下去了。”说完他由福禄搀扶着走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感觉很过瘾，不自觉轻笑一声。舒旋这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副迷茫之极的表情。“舒旋，有什么问题就说出来，别憋着了。”
　　“小姐，这个张大夫怎么见了你，像老鼠见到猫似的呀。”
　　我把脸转向她，说道：“如果你欠我一大债，那你我狭路相逢的时候，你会怎么样？”
　　“当然····可是，张大夫他和小姐····”舒旋继续追问道。
　　我立马做了个禁声的动作，示意她不要再说话，自己笑着继续前行。接下来的日子，看来不会太无趣了。
　　晚膳的时候，易云又过来陪我吃饭，他这两天总会按时来陪我用晚膳。饭桌上他只是说说城中发生的趣事，我附和着笑。我真想不明白，他这么一个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永远嬉皮笑脸的人居然是个杀手，一副于事漠不关心的样子，而且还是掌控这么大王府的人。不过，他这样心平气和地坐下来陪我吃饭，也没有算计我的意思，还是让我愿意和他好好说话。
　　“易云，明日我要去看我师兄。”现在我都是这么直接地称呼他。
　　他不紧不慢地往我碗里夹菜，也不回答。
　　“你倒是说句话啊，给还是不给。”
　　“我说过，你要去哪都没有人可以拦得了你。再说就算我不让你去，你就会不去？”毕竟是知道我会武的人，他早就知道即使阻拦，我也会偷溜出去。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也不看我，认真地吃着饭。
　　“你把我从季府带到这里，不让我做什么，也不限制我做什么，你的目的是什么？”想了两天了，实在忍不住了。
　　易云优雅地放下筷子，拿过我面前的碗开始呈汤。抓着汤勺的手晳白纤长，看他一脸认真地盯着汤碗，汤勺舀起的浓香鸡汤里边还有一块厚实的鸡肉。满满一碗鸡汤被推到我面前，我疑惑地看着易云。
　　“把它喝了，对身子好。”他还是不看我，说完话就起身。“嗯，我走了，用完晚膳就好好休息吧。我让福禄安排下明天的事。”
　　问题也总是不回答，你到底要做什么嘛。我撒气地摇了摇桌子，那碗鸡汤溅出了大半。

　　入秋的夜晚有些凉，舒旋服侍我睡下后就离开了。屋子陷入一片黑暗，可以听到窗下蟋蟀的叫声，睡不着的我睁大着眼睛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儿，屋子渐渐亮起来，我翻身坐起，见屋子中央的窗外泻进了一地的月光。我披了一件衣服，走到窗口，月光照在我的脸上，很清冷。窗外树影斑驳，树梢上一轮冷月孤独地挂着。突然想起朝霞峰上的夜晚，天空中总是挂满了星星，抬头仰望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条飘渺的银河，银河两边的牛郎织女星闪烁着绝望的光芒。一年才可以见一次，很绝望很悲哀。说牛郎织女的神话给师兄听时，我这么感慨道。可师兄却望着星空说：“能相望着过上千年万年，等待着一年一次的相会，他们比很多人都幸福。”那时师兄坐在我的身旁，稍抬头望着星空，微微上扬的嘴角，高挺的鼻梁曲线，好看得恍若天人。他的笑拥有让我安心的力量，那晚的星光显得很温暖。
　　推开房门，一阵凉凉的风迎面吹进来，我不由得抖了一下。一个人走到院子中央抬头仰望那一轮弯月，晚风吹起我的长发，前所未有的放松和宁静。
　　“谁····”有人声，我赶紧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廊黑暗处走出三个人。走在最前方的男子，即使只是见过一面，也会让人难忘。那无可挑剔的脸在月光下似乎聚拢是所有光芒，深邃的眸不是第一次见到的犀利。
　　“小姐，没有想到我们又见面了。”他身后的一位侍卫先开了口。
　　“真的没有想到，本来以为依旧可以是陌生人，现在看来是不行了。”我看着另位一个侍卫说道。
　　“公子，这位，这位就是那次救了我们的姑娘。”被我盯着的侍卫好一会儿才认出我来，恍然大悟般上前兴奋地对前头的男子说道。
　　没错，站在最前面的男子就是在林中被我救了的人，认出我的那个侍卫是侥幸活下来的侍卫之一。那次救他的时候，他已经晕了过去，看来真的没有看到我。
　　那个公子面不表情，盯着我看了许久，那次救他的时候，他已经晕了过去，看来真的没有看到我。“萧公子，小女子有礼了。”我先对他福了福身，开口道。
　　“你怎么知道我姓萧？”冷然，毫无感情的声音。
　　“今天小女子不小心遇到了一个大夫。”我也不明说，相信聪明如他。但他刚刚说话的语调让我对他的印象大打折扣，我讨厌目中无人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
　　“是手下办事不利，请公子处罚。”最先开口的那个侍卫低头拱手上前。
　　姓萧的斜眼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精致的脸上寒如冰霜，在月光中更多了份难以接近的感觉。
　　“敢问姑娘芳名。”他收回目光又见着我。
　　“小女季洛薇。”我说出我的名字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眉皱起，看我的眼神中多了分不可思议的感觉。
　　“季洛薇，那季洛芙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语气放柔了很多。
　　“她是我的姐姐。”
　　“姐姐？可据在下所知，季雄只有一个女儿。”
　　没有想到他很了解季家嘛，而且敢连名带姓的称呼季雄，这让我有点意外。无奈下，我草草几句解释了我的身份，信不信由他。解释完后，他也是无所谓的“哦”了一声。
　　入夜已久，露水开始加重了，我收了收披在身上的衣服。“那在下先告退了，小姐慢慢赏月吧。”姓萧的简单地说了句，带着他的人从我身边走过。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本来夜深了，我已经动了回房的念头，可听他这么一说，感觉他前脚刚刚走，我后脚就回房了，一定会让他看不起，于是直到他消失在我的视线中很久，我还是站在庭院中。天真的凉了许多，站着又累又饿，于是我想着找个地方坐下。找了很久，都没有合适的地方，我叹了口气，又一次抬头看了看月亮。视线触及屋顶的时候，我不禁上扬了嘴角。下一分钟，我的视线范围变宽了很多。屋顶上坐着的我，第一次发现古人会轻功的另一个好处，凉如水的月光包围周身，视线可以拉到好远好远，一直到黑暗包围的地方。风有点凉，吹在脸上冰冰的，却不讨人厌，心情也跟着变得没理由的好。月朗星稀，只有月亮的夜晚不需要人陪伴，一个人就足够，但如果是群星璀璨的夜空下，是需要两个人一起感受的。所以今晚，虽然我只有一个人，但也心很宁静。
　　就这样坐着大概有半个时辰，算了快到寅时了，我伸了个懒腰，准备下去。就在这时，我似乎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于是停下了动作，屏息细听。脚步声越来越近，声音很轻，不知道是不是来人故意放轻脚步的。月光突然暗了下来，我忙抬头，原来不知从何处飘来了一朵乌云，遮住了月亮。视线回到院中，没有了月光，院子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脚步进入了庭院，我只是看到一个身影缓缓走进了庭院，那个人站到了刚刚我站的地方，便停了下来。这个身影很挺拔，也许是黑暗的原因，看起来很孤独。很奇怪，好几分钟他只是就这么站着，什么也不做，一动不动的。
　　微风终于渐渐吹走了乌云，月亮再次露出脸来，地上的月光缓缓扩大，那个人的样子渐渐清晰起来。
　　看不见的眼眸直直看着前方，紧闭的薄唇，聚起的双眉，单薄的衣服，萧瑟的站立，散发着说不出的哀伤。第一次看见他毫无防备的表情，不是初见时的泠然痛苦，不是刚刚的面无表情，目中无人。
　　他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好疑惑，是看见恩人的我也不会说一声谢谢的人还是自视很高，目中无人的人，或者是····现在这个有点孤独的人？我用力摇了摇头，驱赶心里的问题。再次往下看的时候，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一地寂寞的月光。
　　这个人····我突然很想了解他。

　　我的出行算得上轰轰烈烈，前后侍卫，左右侍女，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我的轿子停在了迎福客栈门口。由侍女搀扶着下了轿，我听到了围观群众的低声惊呼。哎，今天我还特地选了最素的一件綃衣，头上也只是简单地用玉荷钗挽起，但看来还是没有为季洛芙的美貌减分。
　　把众多侍卫和侍女留在一楼，我独自一人由小二带着进了二楼的包间。师兄和妤儿老早就等在里边了，我刚刚踏进包间，一脸兴奋的妤儿就冲了过来。
　　“哎哟，姑姑想死妤儿了。”我抱起她，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妤儿想不想姑姑呀？”
　　“嗯！”妤儿点了点头，大大的眼睛像盈着一潭水，晶莹剔透。看着她可爱的表情，我不由感到内疚，把她放着这么多天，都没有好好照顾她。摸着她的头，我仔细地打量她，还好还是很健康。
　　“芙儿，先坐下吧。”师兄上前，从我怀里要抱下妤儿。师兄还是这么的温柔体贴，不变的月白衣裳，完美的脸庞，貌耸神溢。
　　“不用，我想再抱抱她。”我抱着妤儿坐到桌前，桌子上已经点好了一桌子的菜，都是我最爱吃的。
　　“辛苦你了，师兄。”我抱歉地说道。
　　“芙儿怎么这么客气，我也就对付对付这个捣蛋鬼而已，反而是你，这两天临城流言很多。”师兄往我的碗中夹着菜。我一边喂妤儿吃饭，一边说道：“这季府出了二小姐，想不出名都难了。”
　　师兄停下筷子，看着我。
　　我看了他一眼，笑道：“呵呵，师兄，现在坐在你面前的可不是季洛芙，是季家二小姐，季洛薇。”
　　“季洛薇？难道真如他们所说？”
　　“我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大概也就那样了。”帮妤儿擦干净嘴，我宠溺地捏了捏她的鼻子。“师兄，还记得聚宝轩掌柜说的吗？”
　　“当然记得，听到流言后，我也有想到这个。”
　　“虽然对洛薇这个人的经历很怀疑，但这个人的存在却很好的解释了玉荷钗为什么会有两只。”放下妤儿，让她自己坐着吃。
　　师兄听了我的话，抿了抿嘴，说道：“那季家对你是什么态度？”
　　“呵~”我苦笑道，“这个更是离谱得很。”
　　我把这两天发生的事统统说给师兄听，只是说到姓萧的人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隐瞒了他返回庭院的事。
　　师兄听完，陷入了沉思。
　　“师兄，你也不用这么费心了，这事我会小心调查清楚的。今天我来，是想问师兄你是不是要去雁安了？”
　　“嗯，现已是七月二十，过几天就是师娘的祭日了。”
　　师父平日里可以什么事都不管，但每每到了师娘的祭日，他都会准时派师兄下山到雁安看师娘。我曾好奇问过师父，为什么不把师娘的墓搬到这儿来。这时师父摇摇头，目光没有焦点地看着远方。那种悲伤，是师父很少有的，似乎很痛楚又很无奈。他也从不亲自去看师娘，只是派师兄在祭日时到师娘的坟头摆上师娘最爱吃的桂花糕，种上一株师娘最喜欢的菊花。
　　虽然很不舍，但我也清楚这件事对师父很重要。“那师兄你要早去早回，妤儿我就带到王府去吧，相信易云不会说什么的。”
　　师兄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如今只好这样。严叔我已经让他回家去了，这王府和季府都是暗藏杀机，你要多加小心。至于易云这个人，你更要小心，他的来头不小。”
　　“他能有什么来头，不就是个王府的侍卫吗？”易云妖孽般的脸又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师兄摇摇头，脸色凝重。“他本是江湖上一个杀手组织的头领，一直和朝廷对着干。可三年前突然成了瑞王的人，这不奇怪吗？而且，师父听我说起这个人后，曾叫我调查过他的出身，可是什么也查不到，他就像是突然凭空出现一样。”
　　听完他的话，我感觉冒了一身冷汗。即使见过他杀人，即使知道他在利用我达到什么目的，但这两天来的接触，对他早已不那么反感。师兄的话，就像是当头棒喝。是啊，听舒旋说瑞王是个傻子，傻子怎么可能有办法拉拢到易云？他独揽王府大权，甚至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前些天还在追杀那个姓萧的人，过几天姓萧的又成了王爷的挚友，大大方方出入王府，这不奇怪吗？想到这些，确实不得不防着易云。
　　聊了很多，直到天空中传了一阵闷雷响，我才带着妤儿依依不舍地上了轿子。把头伸出轿子的窗口回望，师兄站在客栈门口，看着我们离开的方向，安静地微笑。
　　师兄，该对你说些什么呢？我的守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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