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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中侠影
歌曰:遗憾是,闭起眼时,只望到世间多少暗涌。
康熙与太皇太后要出紫禁城去潭柘寺拜佛祈福,自然是大驾出发,内廷、礼部官员忙了个天昏地暗,却不知内情。到了潭柘寺之后,我们这一行人就“金蝉脱壳”了,而大驾的空壳子却返回紫禁城。自从进了京,我还从没有像这次随同出巡这般开心。不论是在明府,还是后来进宫,行动都受限制。整天满眼的古董家具,满眼晃悠的不是长辫子就是把把头,有时候真让人觉得是在历史博物馆里呆着。出来了,便装骑马,因着不能总带帽子的缘故,我只好狠心把自己额头的头发给剃了,倒是自在逍遥!湛蓝的天空,一路上林木杂草丛生,再也不用想着二氧化硫、可吸入颗粒物多少多少了,一切尽为生机。性德笑说我出了京好像就变成个野孩子了,眼神儿都不对了,放光呢。我是有些得意忘形,随口唱了句:“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恰好被曹剑亭听到,惊愕的看看我,又看了看性德,冲我说了句:“什么荒腔走板的!仔细着!”曹剑亭为人沉稳谨慎,是御前侍卫中第一个得用的。我吐了吐舌头,冲性德作了个鬼脸。
二月河先生书说,五台山之行是康熙当政之后第一次出巡。我也不记得清朝《圣祖实录》有没有这么一笔。孝庄和康熙祖孙俩,因是去拜佛,“古怪孤僻”的苏麻喇姑便也同行,再加上曹剑亭、性德等等我们二十几个侍卫,伪装得还挺像达官富户的眷属去进香的模样。曹剑亭办事确实周全,每次投宿的客店都是他打前站事先订好,后面一行人一到就住。一路上吃饭、安全等等都被他安排井井有条。算起来出京已有一个星期,七八天了吧。我们已经进入太行山,应该是在山西境内。车驾今日晚间预计能够赶到大同,不想六七月山里的天气可真是娃娃的脸,说变就变。本来晴空万里一瞬间竟黑沉下来,紧接着电闪雷鸣,一场大雨倾盆而至。这么一来,为避雨行程就延误了,我们只好在阳高龙泉镇暂住一晚了。
等车驾到了龙泉镇,已是傍晚。进了镇子,曹剑亭说话也是极为小心:“爷,今晚上就住在这镇子上的同德老店。正院包下来了,偏院住了一些马贩子。明日一早再起程赶路,估摸着明天这个时辰就能到五台了。请爷和老太太放心。”康熙点头无话。
一到同德老店,曹剑亭指挥着我们搬行李,安排关防。店老板早出来迎客:“几位爷路上辛苦了!这大雨的天儿赶路可真是!小的一早就候着了。里边请!”康熙扶着太皇太后出了香车,由店主人领着进了大堂后头的客房正院,却见正院西厢亮着灯。曹剑亭叫过店主人:“正院不是都包给我们了吗?你这怎么回事儿?”店主人陪笑道:“爷息怒!西厢住的是位道长,还有一读书人,都是这大雨害的。我看他们淋的跟落汤鸡似的,再说爷说你们一共二十多个人,这正院少说也能住下三十好几,所以……”还没说完,曹剑亭发怒:“你甭管我们多少人!今儿就是太上老君来了,你也得给我把他安置出去。”性德劝道:“曹大哥,左右是一个晚上……”曹剑亭不依不饶:“哼!都收了我们五十两的定银,你胆子不小!”店主仍旧笑脸一张:“爷,您看,这里不比京城,这时节上五台山的香客也多,镇子上都住满了……”曹剑亭还要争,康熙发话了:“得了。让他们住着吧。将就一个晚上而已。”曹剑亭狠狠地蹬了店主人一眼:“权且饶过你这贪心的奴才!”
这时,西厢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位身披广成道袍、手持拂尘、后背七星宝剑的年轻道士大声说道:“紫府清凉圣地,只讲情理不认钱!”我定睛一看,大惊失色:云娘!她怎么在这儿?那读书人不会是于师兄?
云娘却面不改色,拂尘一挥,打个稽首,显得十分飘逸出尘:“贫道这厢有礼了!”我的心怦怦乱跳,说不清自己是惊疑还是惊喜。其他人却没发现我神色有异,曹剑亭白了一眼云娘:“我们跟店家说话,有你什么事儿?”云娘冷笑一声:“客大欺主!连那个贫道带着硬住进来的读书人,贫道如果现在拿出三百两请居士们出去,这位仁兄又当如何啊?”曹剑亭更是瞧也不瞧云娘了,冷冷说道:“足下定要买这个不平吗?”眼看这剑拔弩张的,我张了张嘴正要劝,却被性德扯了扯胳膊肘,却听云娘呵呵一笑:“正是!”
这边康熙送太皇太后进了堂屋,出来一看曹剑亭还一脸寻事的神情,忙喝斥道:“剑亭退下!”回头看见云娘,神情一滞:“这位道长,小子们无礼!道长仙风道骨,晚间不妨约上那位读书人过来闲话。”云娘抿嘴儿一笑,扫了我一眼:“还是公子通情达理,回见了!”说完转身回房。曹剑亭看着气哼哼的,却没敢再说话,店主人瞅着赶紧过来“和稀泥”:“爷们也劳乏了,大家都是五湖四海过路客……”絮絮叨叨地侍候着直到吃罢晚饭。饶是曹剑亭生了些闷气,也已经被这个碎嘴子、侍候人有一套的店主人磨得没了脾气。
店主人领了赏钱正辞出去,就见云娘仍旧一身道袍,领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书生进来。康熙忙拱手出来相迎:“有缘相聚,长夜漫漫,正好闲话。”主客一番相让,曹剑亭低声对我和性德说:“那道士是个练家子!性德去老太太那边儿,慕唐随我跟着主子。”性德和我诺诺称是,我却肚里暗笑:真打起来,我可是不帮你的,却也怀疑云娘此行何意,她不是跟大师兄去了山东一带吗?
那中年书生举止稳重,但脸上透着一种又悲愤又萎顿的神情,缓缓自我介绍:“在下方以智,贱字密之。敢问公子贵姓、台甫?”方以智,不就是那位自称“愚者大师”的学者?怎么方寸之间见到的都是这个时代的名人啊?!大学里马哲老师可是对方以智、王夫之诸人大加褒扬啊,说他们这些人政治上虽然愚忠明朝,顽固执拗,治学上却没有受宋明理学的酸腐虚空气影响,能在明末清初提出唯物主义的思想,实在是难得的通达之士……我不禁仔细看了看这位博学识广的“愚者大师”。
云娘进来后却一直低头吃茶听话,抬起头见紧贴康熙侍立的我盯着方以智,她的眼睛里好像有点儿责备的意思。我心里一慌:方以智,愚忠明朝——明朝,明朝,又是明朝——师傅真是跟“反清复明”的地下活动有关吗?
我正慌神儿,却听康熙转脸问云娘:“还没请问道长名号?在何处修道?”云娘也是一愣,将手中茶碗里的茶一饮而尽,答道:“贫道贱名雨良,没什么名号,就在终南山修道,目下四方云游。”
康熙倒像猛地想起来什么似的:“噢?道长在终南山?我听说京城原有个太医叫胡宫山的,医术高明,武功了得,为人正直,却辞官不做到终南山出家了……”康熙居然惦记着大师兄!云娘冷冷得说:“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没听说过‘百年三万六千日,不得僧迦半日闲’?你说的胡宫山,倒与不才相熟。所谓人各有志,即便都是太上如来的弟子,也有装神弄鬼的,避居深山的,参禅炼丹的,在富贵之乡流连忘返的。就算是好人都作了皇帝的官,也无非是惟命是从,博取令名罢了。若是都像阳高县令那般敲骨吸髓的,吃的饭有贫道这般干净吗?”云娘一番话听得我脊背一阵阵发凉,却又想为云娘击节叫好!这才真正是嫉恶如仇、直言快语的女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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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应该是不用剃头的吧?
今天站的脚跟酸软,嘴皮子磨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