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面桃花

　　红，一片耀眼的红色。
　　姑苏城的韩府之中，到处张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今天是韩老爷掌上明珠的大喜之日,韩老爷是本城有名的富商，只可惜他府上人丁单薄，夫人早已过世，只留下一女，名叫紫烟，他的这个宝贝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更是姑苏城里有名的美女，谈婚论嫁的年纪刚到，求亲的人就一拨一拨的踏破了门槛，甚至连城中太守的公子都派人送上了拜贴，可是都被韩老爷一一的拒绝了，人们都说，不知怎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谁也没想到，一个月之前，韩老爷忽然答应了一位外地来的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 ，将女儿许配给他，今天正是小姐出阁的日子。
　　后园的小楼之中，喜娘正在给小姐画眉，可是，小姐的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掉，把妆都给打湿了，急得喜娘直喊：“小姐您别哭啊！今天是您的大喜之日，您应该高兴才对啊！”
　　“我舍不得我爹，”
　　“我想我娘了，”
　　“我害怕！”韩小姐抽抽噎噎的道，晶莹的泪珠，顺着白玉般的脸庞流下来。
　　喜娘笑了，满脸的皱纹象一朵盛开的花，“有什么可怕的，女孩子总要嫁人的嘛！”
　　“那，万一新郎是个大麻脸怎幺办呢？”
　　“这——”这个问题把喜娘给难住了，“我想应该不会吧，老爷那么疼你，他一手挑中的女婿啊，肯定英俊得很呢！”
　　“是吗？”紫烟小姐呆住了，雪白的脸上飞过一丝红霞，她含羞低下头，心中暗暗想：会吗？会象喜娘说的那样吗？
　　在忐忑不安的心境中，她走上了自己必经的人生之路，锣鼓喧天的吹打着，鞭炮噼里啪啦的燃放着，城里的百姓人山人海的围观着，在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带领下，一顶大红的花轿，将她送入了洞房。
　　她的新家是坐落在城外三十里地的一个山庄，庄名归云，庄主沈前川，三年前自外地搬到这里，他就是今天的新郎了，沈前川父母早已亡故，只有一个姐姐，和他相依为命，他的姐姐名叫沈秀，因为自幼体弱多病，至今仍待字闺中，这些情形，早已有喜娘细细的告知了紫烟小姐。
　　夜已深，前来贺喜的宾客陆续的散了.新房里，一对龙凤花烛高高燃起，将屋子里照得明晃晃的.紫烟一袭红衣，低垂螓首，端坐在床前，大红盖头蒙着她的脸，盖头下，她的心里仍是七上八下的，
　　“屋子里真亮啊，那么他脸上有任何一个瑕疵，我都看得见吧，他会很丑吗？他会很凶吗？他会——”
　　就在这时。盖头被轻轻的掀开了，一只手，将她的下巴轻轻托起，紫烟不由自主的抬起头，她的眼光，终于和那个人对撞了，他和气的看着她，眼里盛满了笑意，他有着剑一样浓黑的眉毛，斜飞入鬓。他的眼睛又黑又亮，挺直的鼻梁下棱角分明的嘴唇，他笑的时候，嘴角弯起来，象新月一样的迷人。
　　“我的样子，没有吓到你吧？”他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紫烟的脸一红，她点点头，然后又飞快的摇摇头。
　　沈前川一笑，他的这位新娘子，可真是一个不会隐瞒心思的人啊，
　　“你害怕吗？”他问道，
　　“你怎么知道？”她抬起头望着他，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好奇，他真厉害，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因为你哭了！”他修长的手指轻轻从她面颊上抚过，“别害怕了，我会给你幸福，不会伤害你的！”
　　紫烟静静看着他，他的话语低沉而有力，他的眼睛里闪烁星星一样的光芒，忽然之间，她的担心，就都抛到九宵云外去了。
　　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个销魂的花烛之夜，就这么过去了。

　　新婚燕尔，第二天一早，紫烟坐在窗前，对镜晨妆，她肌肤胜雪，面若桃花，一头乌黑的秀发如瀑布一般垂在胸前，沈前川立在她身后，看着镜中的女子，不觉痴了，他喃喃道：“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紫烟含羞道：“相公，我们该下楼给姐姐请安了！”
　　沈前川道：“姐姐她久病缠身，心情一直不太好，万一她言语冲撞了你，你可千万别介意！”
　　紫烟点点头，“我不会介意的，我们是一家人呀！”
　　二人携手下楼，早有一个小丫鬟等候在那里，丫鬟领着他们在满目浓荫，九曲回廊的园子里转了很久，终于在后园一个苔藓成斑，藤萝掩隐的小屋前停下，这里阴气袭人，与阳光明媚的前院仿佛两个不同的世界。
　　紫烟打了个冷战，低声道：“姐姐就住在这里吗？”
　　沈前川轻声道：“她身体不好，大夫说她不可多见阳光！”
　　这时，小丫鬟送上了一个托盘，紫烟伸手接过，沈前川上前一步，轻扣门扉，唤道：“姐姐，你今日身体可好？”
　　屋内传来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我还好，弟弟，有什么事吗？”
　　“我带紫烟来看你了！”
　　“哦？”屋子里传来一阵怪异的笑声，“难为你还记着我！你不怕吓到她就进来吧！”
　　丫鬟推开门，引着二人走了进去。
　　屋子里冷气袭人，一片漆黑，好半天，紫烟才看清屋里的情形，只见屋内的陈设极为简单，只有一床，一几，一凳而已，床上，一个苍白干枯的白衣女人，正一眨不眨的注视着自己，她的眼睛里，射出一道冷冷的光，比这屋子更冷。
　　紫烟接触到她的目光，不觉打了一个寒颤，但她还是走上前，道：“姐姐，妹妹紫烟，给您奉茶请安来了！”
　　沈秀却不接茶，她默然注视紫烟良久，忽然伸手一把托起她的下巴，喃喃道：“果然是个美人，难怪他会娶你进门——”
　　一旁，沈前川忽然打断她，低声道：“姐姐！”
　　沈秀一声冷笑：“我不过是逗她玩呢，你就开始心疼啦！好，不说也罢，你把她领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免得吓到她！”
　　谁知，紫烟忽然温言道：“不，我以后还会来看您的！”
　　“哦？为什幺？”沈秀颇觉意外。
　　“您一个人住在这里，一定很寂寞吧？相公很忙，不能经常来看您，那就让我来代他来陪您吧！”说罢，紫烟嫣然一笑，“我会天天来看您的！”
　　沈秀看着她花朵般的笑脸，半天没有做声，忽然，她挥挥手，“随你想来就来吧！我身子有些乏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沈前川象是终于松了口气，匆匆行礼之后，他扶着紫烟，出了屋子。

　　新婚第三天，一对新人回家省亲，沈前川扶着妻子走出山庄，来到早已等候在此的马车前，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家人从车上跳下来，给二人请安，道：“老于见过庄主和庄主夫人！”
　　待紫烟看清那老家人的相貌，不觉吓得花容失色，惊呼一声，连连后退，原来这位老者不仅驼背瘸腿，脸上更是长满了坑坑洼洼的大麻子，真是奇丑无比，沈前川扶住紫烟，对老于道：“你退下吧！”
　　老于一躬身走开了。
　　沈前川对紫烟笑道：“幸好我不是大麻子，要不然还不吓坏了娇妻！”
　　紫烟蓦然想起自己曾有的担心，不觉脸红了，沈前川痴痴看着她，轻轻在她耳边道：“知道吗，你脸红的样子，美急了！”
　　这一路走来，两人说不出的甜蜜恩爱，转眼之间已到了韩府，一对璧人又引来众人的交口称赞，韩老爷满意的看着女儿幸福的笑脸，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在心里暗暗道：“夫人，我们的女儿终于找到了好归宿，你泉下有知，也该放心了！”
　　这一天过得很快，黄昏时分，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告辞出府。
　　老于一抖马鞭，马车风一样向城外疾驰而去，天色在不知不觉间已完全黑了，紫烟疲累已急，靠在相公怀里，昏昏睡去。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只听老于喝道：“什幺人？”
　　一个声音答道：“神风大侠！老子只要钱，不要命，留下买路钱，就放你们过去！”
　　紫烟一下子坐了起来，沈前川轻拍她的手臂，低声道：“不妨事，你坐着，不要出声！”
　　紫烟看着他镇定自如的神色，所有的担心忽然间全都烟消云散了。
　　沉前川道：“老于，把钱给他！”
　　老于沉声道：“庄主！”
　　“给他！”他的声音不大，但自有一种慑人的威严，老于终于不情愿的掏出了荷包，
　　那神风大侠接过荷包，却并不想走，他一指马车道：“车里有什幺值钱的东西没有？全都给我拿出来！”
　　说完，他竟手执钢刀，去挑车帘！
　　老于的脸变色了，他大喝道：“鼠辈敢对我家主人无礼！”扬手一鞭，向那强人的脸上抽去。
　　那神风大侠听得背后风声，将身一侧，可是他竟未能避过这一鞭，马鞭结结实实抽到他脸上，他“哎呀”一声捂住脸，待看清抽他的居然是一个其貌不扬的老头，不由得恼羞成怒，他刷的拔出怀里的钢刀，喝道：“老头，是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
　　说完，他身形一纵，向老于扑去！
　　紫烟在帘子里，将外面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不由惊呼道：“相公，不好了，那坏人要杀老于了！”
　　沈前川笑笑道：“不妨事，马上就好！”
　　他的话音刚落，老于的马鞭，已经缠上了神风大侠的钢刀，只轻轻一带，那钢刀就脱手而出，老于将他一把踏翻在地，顺手捡起地上的刀，明晃晃的对准他的心窝，喝道：“说！以后还敢不敢再为非作歹了！”
　　那神风大侠吓得面无人色，不停的作揖求饶。
　　车内，沈前川沉声道：“老于，教训他一顿就放他走好了，不要耽误我们赶路！”
　　老于依言拎起地上的神风大侠，左右开弓，扇了他十几个耳光，然后喝道：“去吧！看在我家主人的份上，今天就饶了你！”
　　那神风大侠口中不停的千恩万谢，连滚带爬的去了，紫烟见他那副德行，不由得好笑起来：“想不到鼎鼎大名的神风大侠，竟然是这副样子！”
　　“哦？”沈前川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你也知道神风大侠？”
　　“当然知道了，在姑苏城里，三岁的孩子都知道他！”
　　“说说看，他为什么那么有名？”
　　“三年前，我们这里发洪水，农田颗粒无收，官府还强征赋税，如果不是神风大侠劫了官粮发给百姓，姑苏城里的几万人就要饿死啦！“
　　沈前川呆呆的听着，思绪不知飘往何处，只听紫烟又道：“不过我现在知道了，原来所谓的神风大侠，居然是这副脓包样子！”
　　沈前川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苦笑，道：“他是个脓包没错！好了我们不要再提他了，赶紧回去吧！”
　　紫烟点点头，重又依偎在他怀中。

　　新婚的日子是甜蜜和快乐的，紫烟很快就将那晚发生的事忘记得一干二净，她沉浸在无边的幸福之中，浑然不觉身外的一切。沈前川终日里陪着她，两人一起谈诗论画、弹琴吹箫、对弈猜枚、饮酒赏花，紫烟常常惊讶于，她的相公似乎是个无所不能的人，这世上好象没有什么能够难得住他！
　　归云山庄中种了几株桃树，春天到了，正是桃花如粉的时节，紫烟喜欢着一袭红衣，坐在桃树下看书，玩耍，粉色的花瓣轻轻飘落在她身上，她美得就象一副画，沈前川常常不由自主的呆望着她，眉宇间，不知为何，竟然透出一股挥之不去的忧郁之色。
　　过了不久，沈秀的病又重了，尽管沈前川请遍了姑苏城里的名医，可是沈秀的病情依然没有起色，紫烟每天衣不解带的守侯在沈秀的床前，并且亲自下厨，给病中的沈秀做可口的饭菜，尽管沈秀对她总是冷冷的，她也毫不在意，沈前川默默感受着她所做的一切，她的柔情熨平了他心中的恐惧紊乱，他失去快乐已经太久，在孤寂中寻觅浮沉到现在，好不容易得到自己的一生所爱，却也牵扯出更多陌生的情绪——怜惜、担忧、害怕------
　　“如果可以，就让我爱你一生一世吧！”他默然看着病床前忙碌的身影，低语道。
　　这天，沈前川对紫烟道：“明日我会派老于去关外采购药材，姐姐的病，一定要吃了长白山的千年人参才有效！”
　　“是真的吗？那太好了！”紫烟听到姐姐的病有救了，不由得大喜过望，她拉住沈前川的衣襟道：“相公，我们去寒山寺里求求菩萨吧，那里的菩萨可灵了！希望姐姐的病，能早日好起来！”
　　沈前川点点头，“姐姐这些日子多亏了你的照顾，你一定累坏了吧，也好，我们顺便去散散心！”
　　早春时节，姑苏城外寒山寺里，桃花开得正艳，沈前川带着紫烟一早来到寺里，烧香还愿。今天他穿了一件藏青色的锦袍，腰间翠绿的丝绦上系了一块莹白的玉佩，宛若玉树临风一般，紫烟一袭粉色衣裙，站在相公旁边，好象一棵苍松下一朵娇弱的小花，一对璧人不知吸引了多少目光。
　　在大殿上，紫烟虔诚的跪在菩萨面前，企求姐姐的病能够有所好转，更感激上苍赐给她的这段好姻缘。
　　终于，她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沈前川问道：“你许了什么愿？”
　　紫烟的面色一红，道：“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沈前川笑笑，二人携手出了大殿，来到后园之中。
　　桃园里，一片繁花似锦，桃花开得若云若雪，紫烟一袭红色的衫子，白色的长裙，往桃花下一站，分不清是花更娇，还是人更艳？一阵清风吹来，如雪的花瓣落了而二人一身，紫烟捧起一把花瓣，鼓起腮一吹，清脆的笑声洒了满园。
　　忽然，沈前川一把拉起紫烟，低声道：“天色不早，我们该走了！”
　　紫烟一怔，忽见一株桃树下，一对色迷迷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她心里一惊，脚下不知怎么就软了，还好身后一双手稳稳的扶住了她。
　　“走吧，娘子。”沈前川说道。
　　紫烟点点头，不再理会树后那双眼睛，两人快步向园外走去。谁知，那人却上前一步，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只见此人一身锦衣，显然出身富贵，却生得獐头鼠目，猥琐无比，手里摇一把折扇，折扇上，一个斗大的‘刘’字。
　　沈前川心里一沉，但仍不动声色道：“你想干什么？”说话间，他已将紫烟拉到身后。
　　“认识这个刘字吗？姑苏太守刘掣，那就是我爹！”
　　原来，来人是姑苏城里的土霸王，太守刘掣的儿子刘锦。
　　“那又怎样？”沈前川冷冷道。
　　“你家娘子，可是城中韩老爷的小姐？”
　　“不错！”
　　“她原本是我的夫人，韩老爷明明答应我在先，只可恨我去了一趟京城，他竟将女儿许给了你！”
　　“你胡说！”紫烟的小脸气得通红，“你派人去我家求亲，我爹已经当面回绝了，我们韩家从来没有答应你什么！”
　　沈前川一拉紫烟的袖子：“我们走，不要理他！”
　　“想走？没那么容易！”
　　刘锦自恃一身武功，又仗着他爹的权力，在姑苏城里欺男霸女，一向横行惯了，今天见到韩府如花似玉的小姐，哪肯轻易放过！竟想动手硬抢，哪知他的手还未触及小姐的身子，一只手已闪电般抓住了他的手腕，他使劲一挣，竟未能挣脱。抓住他的竟然是小姐身边那个斯文俊秀的青年！
　　刘锦叫道：“小子。趁早撒手，把韩小姐交给我，我还可以饶你不死！”
　　沈前川一声冷笑：“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刘锦一挣没有脱手，另一只手已悄悄递上，沈前川听得风声，头微微一侧，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已从面前擦过，只吓得紫烟一声惊呼！沈前川双目中精光暴射，他怒喝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你就敢下此毒手，看来今天不给你点教训是不行了！”
　　沈前川身行一晃，已如苍鹰搏兔般一掌击下！刘锦眼见这一招快逾闪电，仓促间竟不能挡，只听啪的一声，他前胸已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掌，刘锦惨呼一声，仰面摔倒在地，沈前川劈手揪起他胸前的衣襟，将面色如土的刘锦拎了起来，右手拳头高高举起，却终于还是没有落下去，他一甩手，将刘锦扔在地上，扶起紫烟，出寺而去。
　　刘锦躺在地上，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刚才两人交手不过两招，他就躺下了，这等惨败是他从未遇到过的。这时，几个刘府的家丁赶上前来，见少爷受伤倒地，不由得吓得魂飞魄散，颤声道：“少爷，您、您没事吧？”
　　刘锦喝道：“混蛋，还不快扶我起来！”
　　众家丁战战兢兢扶起刘锦，其间不小心触痛了他的伤口，不免又吃了他几个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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