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

　　清晨微微透过的光雾，钻进枝叶的空落里，一缕一缕地斜射而来。我不舒服地转了转身子，头靠在岩壁上，沾上了些许污垢。

　　“呃——”

　　周围清脆的鸟叫，回荡在地洞上方。细碎地□□声，隐藏在这鸣叫里，令人听不真切。

　　微微皱眉，隐约里，我总是觉得身边有着什么声响，不同寻常。我渐渐睁开了眼，天已经亮全，面前的火堆也已经熄灭。低下头来，我看见自己身上，正披着胤禛脱下来的外袍。原本紧抓着他衣服的手，不自觉地一僵。轻叹了口气，我看着身上这石青色的外衣。

　　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可能回去了。

　　“呃——呃——”

　　又是些许奇怪的声响。我循着声音转脸去看，这才发现，此时的胤禛，竟然蜷缩在角落里，身子不住的发颤，牙关死咬着，却仍是难以抑制地发出了点点哮鸣。

　　我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忙跑了过去，蹲在他的身边，伸手将他扶起。

　　“四爷——”双手扶着他的肩膀一翻。当我看见他的面容时，禁不住浑身一颤。

　　汗水湿满了他的衣襟。此刻，胤禛的面容发紫，唇角也完全布满了紫绀，还带着满口的鲜血。他整个人忽的绷得青紫，面庞上脉络尽显，浑身不停地颤抖，不停地喘气，只出不进，还伴着尖细的哮鸣声响。

　　这……这是……

　　当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心里立时一阵大骇，吓得整个人跌坐在了地上，惊怔地看着他被迫取着坐位，如今已然呼吸急困的模样，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是……胤禛他这是……他这个症状是哮喘！他有哮喘！？

　　见我瞧见了他如今的状况，并且如此惊吓的模样，胤禛忽的发出一声低吼，伸手将我推开，用力地背过了身去，不肯正对着我，抖着声音朝我大吼，“你……你别过来……！”

　　“咳——咳咳——”

　　原本要站起来的身子，被他推倒在地。我重重地摔在地上，恐惧地看着他现在的样子，听着那一声声一下子长一下子短的急促呼吸，双手颤抖着，不敢相信面前的这幅景象。

　　哮喘，他怎么会有哮喘！？大部分的哮喘病人，身体都是羸弱的。别说骑马射箭，习武摔跤，就是多跑了几步，他们都会受不了！胤禛……胤禛他怎么可能有哮喘！？

　　他剧烈地咳嗽着，胸口的气闷，让他忍不住狠狠揪着自己的前襟，却还是抵挡不住那急喘的费力。

　　我看着他难以呼吸的样子，脑海里回忆起那记忆深处令人恐惧的一幕幕来……

　　当初……星阑病发，走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滚……开……”他死咬着嘴唇，从牙缝里狠狠地蹦出了这两个字来。一声又一声极度压抑着的冷抽，一下下地抽在我的心里。

　　我冲了上去，一下子握住了他的肩膀，迫使他正对着我的脸。他狠狠地抽着气，拼命地想要躲闪，却奈何再也没了一点气力。他死死地压抑着自己的颤抖，不愿发出一点声音，如今唇边已是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松开——快点松开你的嘴——”我伸手拍着他的脸，他艰难地喘息着，却是死也不愿松开自己的唇线。看着他这个倔强的样子，我心里气极，急得一下子慌了手脚，可却又要拼命地告诉自己，这个时候，我一定不能着急，一定不能慌！我看过关于哮喘的书籍，我知道要怎么应对病发的情况！我可以帮他！我可以！

　　双臂绕过他的腋下。我用尽我全身的气力，把他拖到了对着洞口的正下方，争取给他更多新鲜的空气。想来，就是因为长时间呆在洞中般污浊的空气和飞尘的环境里，才会引发了他的哮症。

　　是我，是我害他的——

　　泪水从眼眶里砸下，正好砸在了他的脸上。似乎是感受到了这点温热，他用尽全力地睁开了眼，看着我，眼神里布满了血丝，似乎想要说什么，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住的颤抖，颤抖……

　　抬手擦去了自己的眼泪，我扶着他靠坐在空气流通的地方，让他靠在我的身上，忍着声音里的颤抖，紧声问：“你有带药吗……药呢！？”

　　他蜷缩着，克制着自己不停地喘息和抽气，艰难地摇头，断断续续道：“……在……在上面……”

　　在上面……掉在上面！？

　　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片片绝望不可抑制的涌了上来。

　　怎么办……他的药掉在上面了……怎么办……

　　如果没有药，那他要怎么办！？在这样下去，在这样下去——

　　手上滴滴炙热撞击。他唇上的鲜血，滴了下来，滚烫了我的手背。我不觉地低下头去，看着他那固执的模样，心里替他这要命的倔强着急。在这样下去，他的嘴唇全都会被咬烂的……

　　“松开啊——”

　　我拍着他的脸，几近哀求地喊着。可他却仍旧执拗地转过了头去，怎么都不愿意正对着我，也不愿有一刻让那难堪的声响，让我听见。

　　“我求你，你松开啊……不要害怕让我瞧见……我求你……”又是一道血痕流下。我苦苦地求着他，看着他那已经没有完整的嘴唇，眼泪止不住地下落。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泪水一点一点地打在他的身上，他剧烈地颤抖，渐渐变缓。他抬起眼，静静地看着我，看了好久，抓着我的双手，渐渐收紧。

　　泪水，落进了他的眼里。终于，松开了他的唇线。

　　心里一喜，却是止不住的更多眼泪。他松开了双唇，那上头早已是血肉模糊。可即使松开了嘴唇，他却依旧死命的克制着自己，竟然仍是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我用帕子轻轻地替他拭着满口的血迹，手指稍触时，我明显感到他烂了的嘴唇，刚一松开，牙齿就止不住的发颤。我抱着他，感受着他此刻地难受和无助，感受着他的难捱和强忍，却一点办法都没有……一点也没有……

　　“你振作点……你一定要撑住！很快就有人来救我们了……胤祯，胤祯很快就找来了……”我握住了他的手，鼓励着他，祈祷着他一定要撑下去！他那么深的毅力，患有哮症，还能和平常人一样习武骑射，而且做得那么出色！这次，他也一定可以！一定可以的！

　　原本已经有些平静了的胤禛，一听见胤祯的名字，不知何故突然就又挣扎了起来，喘气声也不断地加紧，抽得浑身战栗。他不停地挣脱着我的双手，往一边挪着，不知为什么这般想要逃离。

　　我被他的样子吓着了，只能不停地拉住他，不让他再胡乱地消耗体力。他这样子，只会喘得更加厉害！

　　“你怎么了？你……四爷！四爷！”突然，他急促地几个冷抽声响，从喉咙里咯出些许稀薄痰液，可症状却没有停止，反而抽动的更加厉害！接着，他更是身子一倒，发出难忍的低吼声，止不住的抽筋。

　　“四爷！四爷！……”我哭着喊他，扑到他的身边，却全然失了方寸，看着他这个状况，没有一点办法。

　　“救命！救命啊！有没有人……有没有人……”

　　歇斯底里地叫喊，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谁来帮我……有谁来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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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绝望的哭泣声音，眼角的泪水，落了他一脸。我扶着他，感受着他的气息越来越弱，看着他不停冷抽的样子，只觉得自己就像被人抛进了大海里，浮浮沉沉，不管怎么呼救，都没有任何人能帮我。

　　身子随着他的冷抽而颤抖。在这样下去，在这样下去……他就真的……

　　“沐萱！”

　　马声嘶鸣。刹那间，头顶一个熟悉的声响，竭力地喊着。我心里一亮，抬眼向洞口望去，瞬间，泪水湿满全脸。

　　“胤祯！……快，快点！四爷有哮症！现在病发了！”来不及多说什么，也来不及告诉他我所有的害怕、恐惧，还有终于等到了他的安心，我伸手擦了眼泪，朝着胤祯大喊着，接着站起身来，努力将胤禛的身体扶正，顶着他的关节缓解他抽筋的症状。

　　“好了，胤祯来了，我们可以出去了……可以出去了……”我难掩下心里的激动，在胤禛的耳边说着，正如在沙漠之中终于找到了绿洲一般，我的心中再次燃起了希望。只要出去了，胤祯会有办法的，他一定有办法的——

　　几个安静的眨眼，我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猛地回头，再次仰首看着洞口从刚才到现在都不再做声的胤祯。只见此时，胤祯惊睁着双眼，整个人就这样僵在了原地，望着洞里不断抽搐的胤禛，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恐惧，就这样愣愣的怔在了原地，竟是一点也无法动弹。

　　“胤祯！快啊！”没有时间多想他那副神情的缘由，我冲着洞口大声喊道，将他从惊恐里喊醒。胤祯被我这么一喊，这才回过神来，眼神一凛，快速的应了声，接着便消失在了洞口，再回来时，手上已经多出了一条长长的树藤。

　　腰上牢牢地绑着树藤，我握住了胤祯向我伸来的手，用力一蹬，终于爬上了顶端。

　　刚才，我在下面替胤禛绑好了树藤，胤祯稳稳地拉了他上去之后，只听胤祯着急地喊着“四哥”，想要帮他，可却被胤禛断断续续的话语硬生生给打断。他……他要胤祯先拉我上来——

　　我的身子负荷不了这么几番的攀爬和折腾，一上来，就软在了地上。胤祯也来不及扶我，只确定了我安然地被拉了上来后，就立刻奔回了胤禛的身边。

　　“哥！”

　　他大喊着，赶到了胤禛的身边，听着他此刻越见急促地呼吸和哮鸣声，一怔，身子竟也跟着微微颤抖。

　　“胤祯，快点找药！四爷的药掉在这上头！”身上再也没了力气，我只能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喊着，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在这周围的荒杂里找寻。可正当我着急地四处寻找之时，手上的动作却忽然一停，转眼，诧异地看着胤祯快速从怀里掏出了个香囊和一个小瓶子来，递到了胤禛的面前。

　　“哥！快点把药吃了！”胤祯极力克制着自己的心绪，着急而又惊恐地喊着，拿着瓶子和香囊的手都在隐隐抖动。

　　见着胤祯递到自己鼻下的香囊，和他手里的药瓶，胤禛身体猛的一僵，抬眼，惊怔着不敢相信地看着面前的胤祯。他瞪着胤祯的眼神，似乎要喷出了火一般，又是难以相信，又是竭力压制着，不愿让胤祯瞧见他如今这般样子的难忍。他用力地别过脸，急喘着气，眼看着就要撑不下去了，却仍旧用手死死扣着地面，不愿发出一点声来，也不愿接受胤祯递给他的疗药。

　　我再也忍受不住，踉跄地站起身来，一下子伸手夺过了胤祯手里的香囊，将它放在胤禛的鼻下，怒声道：“你这是干什么？！命都快没有了还要逞能么！？”

　　我喊着，将香囊对准了胤禛的呼吸，也管不上他愿还是不愿了。胤禛先是极力的抵抗着，可他现在的状况，终究是抵不过我和胤祯两个人。他渐渐地停止了挣扎，也慢慢地开始努力地吸着香囊里的药散，喘息渐复，只是他的眼睛，却自开始呼吸的那一刻起，就一瞬不瞬地瞪着面前的胤祯，那眼神里强烈的愤意和不甘，看得我浑身发颤。

　　胤祯紧抿着嘴唇，躲闪着胤禛的目光，只是从药瓶子里倒出了一颗药丸来，递到了胤禛的嘴边。

　　“四哥……”他喊着，努力平静着自己，却依旧不敢正视胤禛的眸子。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半晌，胤禛才终于张开了嘴，让胤祯把药丸放进了他的嘴里。

　　看着胤禛慢慢平复了的呼吸，胤祯合上了药瓶，把这瓶药放进了胤禛的腰间，拳头握了握，像是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终于抬头，伸手将胤禛从地上扶起，“四哥，这药一定要随身放好，否则……”语未毕，忽然，胤祯身子猛地一个前倾，前襟被胤禛一把抓住，身子倏地前移到胤禛的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不足一指。

　　“胤祯！”我下意识地喊着，不知道胤禛这是要做什么，立刻伸手想拉开他拽着胤祯的手，可当我看到胤禛眼神的那一刻，所有的动作，却都扼在了空气里，再也不能移动一分。

　　原本怒视着的目光，忽然转变成了一阵阵彻骨的寒。胤禛微眯着鹰眼，眼神不动，却好似已经将胤祯上上下下打量了够，然后，所有的情绪瞬时间化为乌有。他淡淡地勾起嘴角，表情上的淡漠，看似无害，却恰恰是最最伤人的利器！

　　他渐渐凑到了胤祯的耳边，嘴里忽的发出一声冷哼，“这是你，欠我的！”

　　一怔，浑身的线条瞬间僵硬在了空气里。胤祯身子一颤，随着胤禛的松手，跌坐在了地上，呆滞得说不出话来。

　　胤禛冷笑着，撑着身后的树干，慢慢站起身来。他居高临下，冷冷地眼神睥睨，仿佛天下之大，却没有任何事、任何人，值得他放在眼里。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嘲弄的笑意，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了我的身上，越见深邃。他不可捉摸地笑着，静静地抬起手，指着我，转眼对着胤祯道：“自小，只要我说过喜欢的东西，你都会让。那么这次——”他眯起眼，眼神直逼向胤祯的双眸，一字一句，“你是让，还是不让？”

　　一个个字眼砸在了我的身上。我浑身一震，惊诧地看着面前的胤禛，瞬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再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这是……他现在这是在干什么？在说什么！？

　　同样是浑身一颤。胤祯滞愣着双眼，看着面前的胤禛，一时间欲语无言，可他的拳头，却是一点一点，慢慢地紧握。

　　“这不一样！”带着愤意的声音响起。胤祯的眼神里，隐隐也有了怒气。他倏地站起身来，跨步到胤禛的身前，正视着他的目光，近乎固执地重复，“这不一样！哥，这不一样！”

　　面对胤祯的怒气，胤禛毫不在意，只是勾起了眼，轻哼了一声，冷冷地回道：“没有什么不一样。我只问你，让，还是不让？”

　　“不让！”

　　诡静的气氛里，一声坚定回响。

　　我站在了胤祯的身前，跨步时，浅浅对上了他略有惊诧的双眼，接着便抬眼看着面前的胤禛，直视着他的眼眸，再次重复着，同样掷地有声，“不让！”

　　“……”

　　侧眼身后，感受着他此刻的欲言又止，我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微笑，再转眼时，我努力的静了静心，摒弃了方才的混乱和慌张，平静着音色，目光变得坚定不移。

　　“四爷刚才的话，玩笑了。自沐萱重获新生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决定了，今生今世，都只随着十四爷一人，风雨不离。就算他妻妾成群，就算他有一天会变心，我也离不开他了。不是他还要不要我，是我，离不开他了。往事如烟，以前的事，沐萱已经忘记了，也请四爷莫要再介怀，就算是介怀……呵，那也没办法了。完颜沐萱，注定是十四爷，爱新觉罗胤祯的妻子！”

　　一口气说出了这些话来，我的样子，看起来很是铿锵，可是心里却紧张得很。侧眼朝身后的胤祯望去，我的心里忐忑着。

　　他，听懂了没有？

　　这些话，我不止是说给胤禛听的，也是说给他听的。这样子，他总算可以确定了么？我，到底表达清楚了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不经意的回眸，我却突然发现了面前的胤禛，嘴角有一丝淡淡的、微不可察的笑意，轻散了开来。可那只有瞬间，等我细细看去，那抹从心底散出的笑意，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他一贯的冷漠。

　　马蹄作响，德儿奔跑着，来到了胤禛的身边。

　　他看着眼前的我和胤祯，嘴角重新带起了一丝漠然的笑意，只是那笑里，却莫名地多了一种不屑和挑战的意味。他看着胤祯，眼神里透着满满的自信。他拿起了德儿鞍上的鞭子，遥指着胤祯道：“我也不用你让！不管是何事又或是何人，她、额娘、还是皇阿玛，都没有这个必要！我会让他们心甘情愿的选我！”

　　说完，他没有再多一刻的停留，抓住了马鞍，翻身上马，就这样策马而去。一瞬间，我忽然有些晃神，仿佛刚才那个虚弱而危急的状况，根本没有在他的身上发生过。

　　我看着他的绝尘而去，脑海里，一直回想着方才他的嘴角，那丝莫名的笑意。那股笑意里藏着的情绪，似乎，叫做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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