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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学校秋游应该是我们人生中鲜有的不以目的地为重的出游。
最重要是的事永远发生在过程中。
车上前后排的位置。
他和她,忽然的默契,莫名的同步,只留下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从她手上抢过来的糖,好像永远最甜蜜。
而他低蹙着眉,跟人算二十四点输了不服气的样子,也都是那么好看。
逃脱了学校的束缚。
连青涩的情绪也在这一瞬间,成为了一种直来直去的存在。
所有人之中,她的眼中只有他。
世界在她的眼中,全部不过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路人而已。
*
早上集合时间还没到,学校操场上陆续占满了各班的队伍。早秋清晨微渺的寒意蒸发在这种巨大的热闹之中。
穿着红色背心的导游手里举着印着数字的旗帜,站在校门口等着认领我们。
七二班是五号车。
我们向扑向自己的亲妈一般,投进了导游的怀抱。
带我们的导游是个矮个子的小姐姐。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笑起来的时侯左边有个浅浅的梨涡。妆化得有点浓。女生都盯着她嘴上艳红的唇膏窃窃私语。有点害羞,也有向往。
导游笑得很甜,等一开口才发现人根本不是她长得那回事。她很生猛。班级队伍列成两行等在车门边,女生先排队上车。导游姐姐劈手逮住了个企图要越过女生上车的徐小伟。
反正他是没皮没脸惯的。
而且这会儿马芳萍正好不在。
“嘿,这位帅哥,女士优先,不用这么急吧。”
换作平时的徐小伟估计早就吹胡子瞪眼,各种找不痛快了。
但是今天像是中了邪。
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肢体极为不协调的扭捏了几下后挤出了一个稍许腼腆的笑。
不会吧。
我没看错吧。
这还是发誓三年混成古惑仔的徐小伟吗。
“滚滚,笑什么笑,想死是不是?”他抬手赶跑了了几个跟着起哄的男生,红着一张黑脸转头大大咧咧地吊到了队伍的末尾。
只是他的眼神却还若有似无地在女导游的身上飘忽不定。
我隐约知道。
漂亮的成熟女性,只是一个明媚动人的笑容,对青春期的少年来说,有着不可言说的的吸引力。
是吸引力,也是一种权利。
是一种可以支配涉世未深的少年的心的权利。
比如年轻风趣的男老师总是在学生中特别受欢迎。这从来都是一个道理。
*
张梦洁和张放放坐在我前排。李心蕊今天请假没来,我主动成了我们三者之间落单的那一个。我不想让她们为难,并且我对这方面向来都不是很在意。
就好像很多女生乐此不疲的结伴上厕所这件事。
但对我来说,其实一个人也会更自由吧。
毕竟我从小学开始就每天自己走路去学校。没理由那几十分钟的路我都可以一个人走下来,教室去厕所这么一段距离,我自己一个人走就能走崩溃了。
可是,我这样是不是不正常的?
为什么我没有需求?
就像张梦洁。
她最害怕落单,无论是倒水,上厕所,还是去办公室交作业,她都喜欢有人陪着她一起。
为什么我不是。
为什么我没有这样的需求。
我后面一排是几个躲着马芳平打游戏的男生。陌生的字眼一个一个蹦跳着跑进我脑袋里,我不知道他们在激动些什么,我只觉得他们很吵。
车子驶上高速。窗外的景色开始陌生。
而我还在思考那个问题。
我真的不需要别人的陪伴吗?
为什么。
清晨的阳光拨开厚厚的云层,直射入车内。我偏头躲开那一束正好落在我眼上的阳光。
答案在这一刻,闪现。
因为我懂事。
储标和陈兰自我懂事的时候就一直很忙。
他们能给我的陪伴很有限。
并且,他们不明白,储盛从来都无法替代他们的位置。
哥哥就只是哥哥。
他的存在根本不可能,也不应该填补陈兰和储标在我童年至今的成长时期中大幅度的缺席。
但还好,我懂事。
为了能和周遭的一切和平共处,我变得不那么再爱向外索取。
本来渴望的一切,渐渐成为了在我心中可有可无的需要。
人好像就是这样变得冷酷的。
可成为这样的一个人其实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我不喜欢以前那个永远哭着喊着伸手问他们要爱,要关怀的自己。那很难看,也很卑微。
我可以慢慢的长大,一步一步的成为自己的保护色。
这当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意味着我要比同龄人成长得更多,多得多。
所有扛得住还是扛不住的事,都让我自己来扛。倾诉对我来说逐渐成为了一件很危险的事。她会成为我被误解的第一步。
这也许就是大人眼中“懂事”的孩子。
是他们引以为傲,值得向别人炫耀的资本。
所以还是有好处的,对吗?
*
打游戏的男生终于引起了导游的注意。
“各位同学。”扩音喇叭提在面前,声音依旧还是含笑温柔:“汽车正在行进中,请坐在自己位置上,以免发生意外哦。”
她说完转身去跟正在驾驶的司机交流了几句,好像是在聊时间的问题。一同跟车的马芳平这时扶着椅背站起来,车开过一段颠簸的路段,她人显得有些摇晃。
“行了,都给我安静下来。”
“别逼我收拾你们。”她声音不高,但严肃,有着一种不可抗拒的穿透力。
显然没有任何人有这个胆量逼迫她。
导游提醒过,还依旧吵闹着的车厢,在马芳平的严厉眼神扫过后,终于完全地平息了下来。开车的司机是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摇头笑笑:“还是老师的话管用。”
安静在车厢里晃荡,睡意渐渐萌芽。
在我斜对面坐着的是王小柔和李清清。李清清耳朵上挂着两条长长的黑色耳机线,是索尼的walkman,她刚来学校的时侯我就注意到。
在电子设备贫乏的年代,这样一个随声听就足已令很多人望成莫及。
我听到她们在聊周杰伦的专辑。
我没有周杰伦的专辑,我只在听动感101的时候会有幸听到几次他的歌。在我的记忆中,人生中听到的最好听的歌都是在夜晚的电台中。
后来再也没有发生因为电台播放一首林俊杰的《江南》而导致我激动地扔了笔冲去储盛房间找他的故事。
歌词根本不知道。
两个人围着收音机,一起哼着跑偏的调,互相嫌弃,却谁也不肯先住嘴。好像自己就是乱世巨星,爱意和崇拜都近在咫尺之间。
后来再回想,那时候我们的快乐就像是深夜电台的歌。
一旦错过了,就很难再遇上重放。
*
车停在一个红灯前,我偏头看了一眼车前的电子显示器。时间距离从学校开出来才过了半个小时。
我今天一直都有点心不在焉。
可能是因为早上不期而至的例假,也可能是因为——
江炎。
临出发前,五班的班主任笑着过来把他拉上了四号车。
“马老师,我们班胥乐远找他有点事。”
“我借你们江炎一用阿。”
马芳平当然点头说好。
江炎像个小媳妇似乖巧地站在人老实旁边,一脸的欢喜呼之欲出。
所以,他就是胥乐远的童养媳吧。
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
我们班是整个年级最早出发的。但因为连着遇上好几个红灯,后出发的其他几个班渐渐地跟了上来。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有意,一左一右两边都有,正好把我们班的车跟夹心三明治似的夹在中间。
其中一辆的车上有人推开了车窗。
嘻嘻哈哈地在冲着我们这边叫嚣。
“出发的早有什么用!”
“怎么样?还是被我们追上了吧!”
好像是在说类似这样的话。
“滚!”坐在窗边的学习委员先站起来反击。其他靠窗坐的人,尤其是男生,也纷纷跟着回击。
“是四班的车!”
有人认出来了。
“许志豪这个傻叉!”
“给老子爬——。”
“马上就超过你们!”
女生则大多躲在玻璃后面窃窃私语地偷笑。
这突如其来的好胜心跟班级荣誉感。
虽然看着有点傻,但就还,就还挺有趣的。
不过我指的不完全是他们。
而是——
“储悦,你看你看!”前排张放放的脑袋抵在玻璃和车椅之间,面目扭曲成有些狰狞的模样,就这样也抵消不了她满脸的兴高采烈。
我顺着她手指着的方向往右边的窗外看去。
一眼就看见了车上某人摇着手载歌载舞的欢欣蠢样。
江炎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我。
他正兴奋地强迫胥乐远一起对着我们这辆车搔首弄姿。
是胥乐远先发现我的。
一切戛然而止。
我有点遗憾,本来还想多欣赏一会他的表演。
在他的视线挪过来之前,我已经举起手,准备好了一个打招呼的姿势。
左右轻轻晃动,且面带微笑。
表示:我全都看到了,你的丑态。
他的表情,从疑惑,再到渐渐惊讶。或许还夹杂有些许的不好意思。
也许,这是唯一一刻,是我希望红灯永远不要跳绿的瞬间。
但并没有成真。
也永远不会成真。
大巴发动,我们的司机师傅也有一颗好胜心。像是憋了一口气,车子红灯跳绿的瞬间率先冲出去,直接把江炎他们甩在了身后。
一闪而过间。
男孩子微笑的面容被拉扯成模糊的线条。
挥挥手,是你好,也是再见。
原谅我又扫兴了。
*
导游把我们散放到公园,简单的交代了集合的时间和地点,人就不见了。
不是吧,现在做导游钱这么好赚的吗。
我心生嫉妒。
我,放放还有张梦洁三个自动结成了一个活动小组。
张梦洁提议想要去喂鸽子。她生怕我们不同意,嘴里一直夸着鸽子多可爱,眼里都是跃跃欲试。
“而且鸽子肉特别鲜。”
“营养价值也很高。”
……
一片肥沃的草地上扑腾着成群白花花的大肥鸽子。
我盯着她们圆鼓鼓的小肚皮。
脑海里不停地回旋着“鸽子肉特别鲜美,营养价值高”这句话。
到底怎么个鲜美法?我还真的没试过。如果抓一只炖汤的话——张放放和张梦洁捧着刚买的鸽食跑回来,及时结束了我这个危险的想法。
“储悦,你要一起吗?”
我捂着肚子,坐在旁边的长椅上,摆摆手。
她们了然地点点头,转身就高高兴心地抛弃了我。
望着眼前这种“你喂我吃”,“你不吃我塞”的安宁的美好氛围,我的生理不适在短时间内也得到了缓解。
旁边窜过来一群没头没脑的男孩子,夸张地冲着点头吃食的鸽子大喊大叫,受了惊吓的小禽兽纷纷急忙展开羽翅逃向天空。
当然也有个别例外。
比如说你。白毛灰尾巴的那只,我注意你很久了。
假意扇了几下翅膀后,引起一阵骚动后,自己又漫不经心走回张梦洁前要食物吃。
调皮的男生被卖鸽食的大爷几下给轰走了。
张放放指着远处的清晰的摩天轮。
“我们去坐那个吧!”
“摩天轮?”
张梦洁看了看后莫名有些羞涩:“那个,那个不适跟自己喜欢的人坐的吗?”
“我看书上说,如果和自己喜欢的人坐在摩天轮里,并在最高点的时侯接吻,就能一辈子不分开了!”
“好浪漫!”
“浪漫?”
“亲一下就要一辈子都在一起了?”
“这不是神经病吧!”
“张放放!”女孩子咬牙切齿地低喊。
“而且,张梦洁你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啊?还接吻?”
“是不是背着我们在看什么不健康的书籍了?”
“也是,改天也借我和放放看看啊。”我搂住张梦洁的脖子。
“你们两个!”张梦洁一跺脚:“狼狈为奸!太讨人厌了!”
*
坐摩天轮的地方已经排起了长队,看校服都是我们学校的。
我不打算坐。靠在花栏旁边的木凳上,看着在售票亭前排队购票的一帮人。
我说我恐高。这是一个绝妙的理由。
其实呢。
是因为门票。
二十元的门票钱,我的确是能承担。毕竟今天出门的时侯,储标塞了我一张五十元的票子。但是,其实没有必要的吧。
张梦洁的爸爸妈妈都是老师,收入应该比普通人要好一点。
放放的爸爸妈妈虽然工作普通。但他们只有放放一个女儿,肩上的单子应该要比陈兰和储标轻不少。
高处的风景也许很美丽。
但也不值此时我口袋里的二十元。
而我人生的顶点,我仰着头,缓缓转动的摩天轮沐浴在金色的阳光里,美丽,生动,又怪异。
我一直觉得摩天轮,它是不属于我们所存在的这个世界的。
比起这个世界。
我们的内心,更适合存放一座摩天轮。
现在的我在哪里呢?
人生的最低点?还是,已经缓缓在向上攀升了?
改变这种事,其实我是感觉的到的。
江炎说,我被困住了。
是的,我被困住了。被外界的声音,被内心的纠结,被眼前蒙蔽的现实,我像只咬着尾巴的狗一直在原地打转,一直在横冲直撞。
我忘了向前看。
我更忘了向内看。
张放放和张梦洁已经坐上了摩天轮,临关门之前,她们冲我的方向高兴地挥了挥手。
不遑多让,我也回报以十二万分的热情。
我旁边的椅子坐下一个男生。
“你为什么不坐?”
“别跟我说是恐高?”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坐?”
胥乐远笑了一下:“因为恐高。”
“我是因为穷。”
我觉得他有被我的直白给惊到。
“这样子吗……。”他轻声感叹了一句,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哎。”
“江炎呢?你看见他了吗?”
“……我怎么知道他去哪里了。”
“我以为他来找你了。”
同样的,我也被他的直白给吓到。
“找……找我干什么,我又不是他母亲……。”
“其实我想说,那个——。”胥乐远话说到一半,诡异地停住。
他的表情很直白地在跟我说,他有难言之隐。
难道是借钱?
我注意到他脚上的大勾勾鞋。
如果真的是关于钱的问题,应该是看我可怜,想给我捐款吧。
那敢情好。
来吧。
我受得住。
“就是如果你学习上有什么不会的地方,你可以来问我。”
“我数学还挺好的。”
他真诚地冲着我笑了笑。
我的脸,哄地一下就烧得就跟个猴子屁股似的。
“你要教我念书?”
我忍不住向他再确定一遍。
胥乐远是为难的。
我只见他,两眼一闭,悲壮地点了点头。
“你是欠了江炎很多钱吗?还是放火烧了他家的祖宅?”到底是怎么样的滔天大罪,才能让胥乐远答应干这件事。
“你猜到了?”
“不难猜啊。”我和眼前这位帅哥的唯一交集就是江炎。
“或者说,不是因为他,难道是张放放?”
胥乐远是知道有张放放这一号人物的存在的。
他很谨慎地摆了摆手:“我还只是祖国的花骨朵,可千万饶了我吧。”
看他这幅避之不及的态度,让我先把对张放放的同情扔到了一边。
我很好奇。
“喜欢你的人很多。”
“谁叫你这么优秀,学习好,还多才多艺。”活该你被一堆人跟在后面追。
“我学习好,是因为我有很认真的在学习。”
“我的吉他是从小学三年级的时侯开始学的。”
“还有篮球,也是因为我真的喜欢。”
“总的来说,我只是一个有明确爱好,和不喜欢半途而废的普通人而已。”
不喜欢半途而废。
他可能不知道自己随随便便说出的这一句话,远比我初次见他时,他那张帅脸带给我更多的震撼。
“瞎说。”
“普通人可不长你这样的脸。”
“谢谢夸奖。”他这次没再谦虚,十分自然地接过我的奉承。
其实我想问他。
被人喜欢,被很多人喜欢的烦恼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烦恼呢,还是只是一种无病呻吟。
直到我收到人生中的第一份情书。
我才真正有点明白胥乐远的感受。
你说甜蜜有吗?
就算有,也只是一瞬,且裹着虚荣的外衣。
情书并不代表甜蜜。
尤其是,当你在收到她的那一刹那,脑海中甚至不能涌现出一张可能又期待的脸庞时。
她或许就是一种累赘。
“你为什么会答应江炎?”
我仰头盯着缓缓旋转的摩天轮。耳边男孩子的嗓音轻快又贱贱的。
“他求我的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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