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独生子女生存指南

作者:格蕾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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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9 章



      家中的气氛日渐紧张。

      我回到家,客厅里的灯没开。只亮着厨房的一盏灯,里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动静。我将书包卸下丢在鞋柜旁,循着动静往里走。白织灯灯光下,正在厨房里“忙前忙后”的人,不是陈兰。
      “哥。你在干嘛呢?”

      储盛嘴里咬着根木筷,双手抱肩,正松身倚靠在墙边。听见了身后的动静,他才慢悠悠地别过头,一抬手拿下嘴边的筷子:“回家了啊?今儿有点晚啊。又被老师留堂了?”

      “妈妈呢?”
      储盛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刚回来,就没看到人。”

      “你在干嘛?”我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是从液化气灶上的铁锅中冒出来的。熟悉的泡面的味道。

      “煮泡面呗。你的自己煮,这可是我的。”储盛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赶在我开口之前就将成功让我闭了嘴。

      “我……我煮的没你好吃。”这句听起来好像是恭维,其实是实到不能在实的实话了。储盛在煮泡面这方面绝对是有着超凡的天赋,我有幸被施舍过几口,那味道似乎现在都还勾留在唇齿之间。

      “起开,你可别打我的主意。不就放水放面再放调料的事儿吗!人要学会自己动手,才能成长得更快!你们老师没教你吗?”储盛说完,提着手上那根刚被他咬过的筷子,一点我的额头。

      这塑料花一般的虚假兄妹情。我也是有骨气的人,冲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知道了,你烧好了快走,别占我的地。”既然储盛对我的请求油盐不进,我说话自然也就没啥好口气了。

      “呦,这凶的,啧啧。”储盛咂巴了两下嘴,上前一步关了火。又转身从碗橱里找出一个白瓷的汤碗。我眼瞅着他单手握着锅柄,手腕轻轻一翻,整锅的面便连带着汤全跳进了那碗中。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感叹。
      这么一个轻轻松松的动作,我却是办不到的。我必须先将面一点一点夹出来,然后再用汤勺将汤盛出。耗时又耗力,自然还耗我的耐心。后来我看韩剧,才发现剧里面的人都是端了个锅子直接开吃,我真是不禁为他们的智慧赞叹。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个后悔啊。

      储盛端着碗悠然地走出厨房,经过我时,还捧着面碗做作的深吸了一口气。真是让人不能忍,不能忍受这泡面的香味。储盛前脚刚走,我便立马从柜子里又翻了包泡面出来。

      开火,倒水,煮上。
      是的,煮泡面的确是不难。不过。

      “哐当”一声巨响。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吃泡面看电视的储盛,冷不丁被这记突如其来的巨响给震慌了手脚。

      “啊!”紧跟着又是下惨叫。储盛当下扔了手里的筷子,拔起腿就往厨房里冲。米白色的瓷砖地上泡面和汤淌了一地,黑色的大铁锅屁股朝上反扣在地。光是看这惨案现场,估计储盛就能对刚才发生的事儿猜出个大概。

      “你直接上手倒得面啊?就你那小鸡胳膊哪来的力气?”储盛生气的时候同储标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嘴角下沉,眼睛微眯。声音不高,却都有份不怒自威的气质。

      “哥,我疼,脚上好疼!”我缩了缩脖子,扁着嘴,眼泪汪汪地看他。

      “烫着了?烫着哪儿了?真是活该,走,我抱你去沙发上看看!”储盛跨过一地的狼藉,两手伸到我腋下,僵硬着身体将我一路提到了客厅。

      我人陷入软软的沙发,储盛涨红着的脸终于长吁了口气:“我去,储悦你吃什么的,怎么能这么沉啊?真跟头猪似的!”

      我现在脚背上方才被面汤烫着的地方正痛得发紧,完全无暇顾及上储盛对我的挑衅。

      储盛蹲下身,将我脚上的拖鞋一脱,又上手将我脚上的袜子也给扒了。完全都没事先同我打个招呼。
      “啊啊啊。”我疼得躺在沙发上一阵狂扭,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壁虎似的。可惜我是不能断脚自救的。
      “别动,就这么点,至于吗!”储盛抬手拍了下我的小腿,不屑地开口:“坐着别动,我去弄点凉水来!”
      “什么至于吗!又不是烫在你脚上!你就知道说风凉话!禽兽!”疼痛就像是根引子,勾起我心中一分莫须有的疼痛。我尖着声朝着和储盛离去的背影扯开了嗓门大声嚷嚷:“禽兽!禽兽!”

      不多时,储盛便从洗手间折回来,手上多了个蓝色脸盆:“还这么有活力,看来烫得不够厉害啊?”
      我的确是有点喊累了。便懒得再理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软塌塌的一堆躺在沙发上,毫无生气。
      储盛耐着性子给我洗了脚,又涂上了牙膏。
      “爸爸妈妈怎么了?饭店又是出什么事了吗?”我晃了晃脚,肉乎乎的脚背上盖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牙膏,而我的疼痛似乎也真的有所减轻。

      储盛起身,抬腿便是冲着那蓝色的脸盆一脚。水晃荡开来,洒了大半。他毫不在乎地一弯腰,便顺势也一道在我身边落座。

      “你管这么多干什么?读你的书不就得了!”
      “我们家的饭店是不是要倒闭了?”我这不是空穴来风。有一次我半夜起来上厕所,正好撞见了陈兰和储标在阳台上的争吵。
      “倒了又怎么样,不到又怎么样?”储盛手上转着黑色的遥控器,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里的节目,此刻正是新闻联播的时段,这是储标最中意的节目。
      “哥,你以前我跟我说过的‘时间不多了’,是什么意思啊?”
      “你还记得?”储盛斜着眼看我,从他稍有拔高的语气里,我读出了他的惊讶。
      “就你这猪脑子?”
      “……。”
      “哎。”我,压下蹿到嘴边的脏话,深情地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当时你说这句话,我还以为你要死了呢。我可是伤心难过了好久。”

      “骗谁呢,就你?我看你开心得整夜没睡着还差不多?”

      “我……。”我想储盛可真是有自知之明啊,实在是难能可贵。

      见我语塞,储盛转头凉凉地看了我眼,脸上挂着的是一副:我还不知道你的表情。

      “我们家饭店真的要关了吗?我……最近常常听见爸爸妈妈吵架。”

      “嗯。”储盛不耐烦地点了点头,拿着遥控器伸手一点,电视机屏幕便瞬间黑下来。
      我坐在沙发上,隐约可以看见暗掉的屏幕中,正映出我和储盛两人的影子。黑乎乎的一片中,无法看清各自的神情,只能勉强瞧出个大概的轮廓。或者,这一刻,我们本来就是面无表情的。

      就像生活,毫无预兆地暗淡,只剩一片迷茫的前途。

      “那……怎么办?”过了小半会儿,我都还不能消化储盛那只有一个字的回答。我只是本能地顺着他的答案又叠加了一个附赠的问题。

      为什么不能消化呢?明明是早就有所预见的结果。

      我一直认为,突如其来的灾祸,才是灾祸的本身。而那些“有所预见”的,除去灾祸之外,它本身还带着一种对精神的折磨。在有所预见的同时,你自然有所期待。

      “什么怎么办?”储盛放下一直翘着的二郎腿,从沙发上站起身:“储悦,这是大人的事。不该是我们能管的。我回房间做作业去了。”

      “哥!”我出声挽留他:“我饿了。”
      储盛离去的脚步出人意料地停住了。

      他好像总是很自在。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镇静可以如此滴水不漏,仅仅是因为他比我年长的四岁吗?想起两年前同我说的那句话,那句“时间不多了”,此情此景中,我才猛然了解到他当时的意义。

      其实,他早就知道了。他肯定也如我现在这一般无措,茫然过。但是他都甚至找不到一个人可以来倾诉,因为当时的我实在是太小了。

      连陈染之同我说的那句“栀子花的味道是离别的味道”,其实当时的我也都一个字也没有听明白。

      “储悦。”储盛又重新坐回沙发:“还有一件事。”
      不等我问这件事是什么。储盛便又吸了口气继续说下去:“奶奶在医院里,快不行了。”

      快不行了,就是快要死了的意思。

      饭店倒闭,奶奶不行了。所有的消息,接连而至,对我们这个家来说,可谓都是噩耗。

      “哥哥,你难过吗?”我歪着头看一旁的储盛,今夜太多的信息,几乎已经让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未来究竟会有什么在等待着我?我想储盛应该能够告诉我。

      “难过什么?”储盛吸了吸鼻子,带着点这个年龄的少年固有的满不在乎:“这些事情,我早就知道了,很早以前。饭店要倒闭了,奶奶得了绝症。”

      我认真盯着储盛的侧脸,想从他严丝密合的面部表情里找到一丝的松动。但是无论我多么努力,我始终是无法从他的脸上读出一星半点类似伤心痛苦的心情。

      因为他说他早就知道了。有多早呢?可能是两年前的某个深夜。在我沉睡的时候,他偶然半夜上厕所,正好撞见了正吵得不可开交的陈兰和储标。

      “嘘。不要告诉储悦。”
      我想,当时的他们三人之中,一定有一个人说了这句话,一定。
      我始终坚信。

      所以后来,白露手指着我的鼻子,满目凶光地讨伐我时。我也只是低下了头,握紧了我的两个拳头。指甲深抠进掌心的钝痛,加深了我对她当日的那一句话的记忆。

      “储悦!你这么多年一路顺风顺水地走来,你难道不知道要感谢感谢你哥哥吗?”

      “为什么?”况且我的人生从来没有顺风顺水过。我翻过的船,我溺过的水,你只是没有看见罢了。
      “他比你早生了四年,为你挡了多少苦难,帮你少走了多少的弯路!你有没有良心啊!”

      当时我一定是被气到神志不清,否则我怎么会竟然生出了一分对她这番“无理取闹”的赞同感呢。

      很长一段时间以内,我的眼里看到只有被储盛抢走的那袋牛奶。哥哥是个恶魔,哥哥是最大的反派。

      其实,不是的。哥哥就是哥哥。他比你年长,比你更早的承受社会的动荡。
      “储悦,你知道吗?‘翠’这个字下面的一竖不能挤到两个坐着的小人中间,不然就是错的。”
      “你怎么知道?”
      “呵,当初你哥我可是被罚抄这个字抄了两百遍的?”

      我始终记得一个阳光灿烂的周末下午,我和储盛一道趴在客厅的茶几上做作业。电视里正放着重播的《四驱小子》。奇多和喜之郎的残骸掉了满地。

      我舔了舔嘴角的饼干屑,抄写本上的字每个都写得歪歪扭扭没一个是贴在线上的,好似都要驾鹤仙去的模样。储盛的头就是在这个时候别过来,笔尖一点我本子上的那个“翠”字,用的是难得认真的语气。

      也是因为储盛的提醒,那一次的抄写我得了个优。不是因为我的字有多好看,事实也很丑,而是因为我是全班唯一一个将“翠”这个字写对的小朋友。

      当时苏老师问我为什么能写对这个字,当着全班的面。
      “储悦。”她眼含鼓励地看着我。

      我心下一慌,挠了挠头,做出一点不好意思的样子。其实我是在挣扎,这份功勋章到底要给谁。
      “我看书的时候……我认真看了好几遍,发现的。”

      显然这是苏老师最想要的答案。她对着我肯定的笑笑,随即转过视线对着底下一众坐着的其他学生,板起脸。

      “听见了吗!你们抄书怎么抄的?都不会看书的啊?以后也要跟储悦一样,看清楚了再给我抄上去!知道了吗!”
      “知道了!”
      所有的人,除了我,包括梁艺琳,都异口同声地回答到。

      苏老师的那个笑容,是只独属于我的。我想她一定不知道这样一个公式化的笑容,却曾经点亮过我一个星期的好心情。

      而储盛也一定不会知道,我曾经因为他无心的一句提醒收获过这样一份意外之喜。
      在这场环环相扣的秘密中,我是唯一的揭秘者,更是唯一的受益者。

      所以白露说得没有错。所以即使为了储盛,我也该要忍耐她。哪怕用上自己的尊严与骄傲,去接纳她迎面倾倒在我脸上的卑微与耻辱。

      我并不能做什么。如果可以,这一次作为一个妹妹。我会继续扮演一个守密者,看管好我与白露之间的种种。
      再一次,让储盛永远不要知道这所有事情的存在。

      为家人牺牲,为所爱的人成全,我可以的。储悦。
      我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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