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阑回首Ⅰ

作者:舞尽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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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痴醉酒正酣,戏散曲未完


      这一年的盛夏要比寻常来得早些,不过六月,已是燥热难忍。
      虽是换上了夏日的宫装,也难免会受些暑气,更有嫔妃受不得炙烤,昏厥了过去。
      慕容解鸢有孕在身,忌口之物也是极多,太后送来解渴的梅子汤也给了下人们,只是终日里忍着酷热,盼着快些过去。

      “这个夏天可真是不一般呢。”颜嫔轻摇着手中的油黑纸扇,随意捻了颗果子吃了。
      尚不过是卯时,众眷便早早起来给太后问安。
      太后所居的镜春斋,素来偏僻。因为了调息身体,故选了此处傍水而居,倒也要凉爽几分。
      暑气正盛,早起便来这镜春斋避避。闲聊了许久,倒也不愿离去了。
      太后只是安然一笑,道:“哀家这有许多的山楂羹,那红果子水灵灵的,也是清凉解暑之物,便拿来给大家尝尝。”
      山楂本是秋后方才成熟,这时的山楂羹自然是稀罕了,众人一一谢了太后,便依着丫鬟夹了几块放入了盘中。
      那丫鬟却也是机灵,山楂味酸,不宜有孕之人食用,故是到了如仪夫人旁边便换上了酸梅。
      太后见了道:“你这小丫头倒也懂些事,如仪夫人那份羹便赐给你了。”
      丫鬟俏皮一笑,福了一福,便也退至一旁。
      慕容解鸢有孕在身,本就忌讳酸食,望着晶莹剔透的羹倒也泛起愁来,左右着也还是未动,却生怕太后发现。
      “看来太后的山楂羹不合歆婉仪的口味呢。”颜嫔微抿着唇,一幅安然自得的样子。
      慕容解鸢正是为难,只得附和道:“婉儿胎里就忌酸食,实是得罪了太后的好意。”
      太后却并未看出什么端倪,淡淡点头,便要吩咐下人换份梅子上来。
      却见颜嫔不依不饶道:“太后莫要轻信了这女人的话。”
      话至此处,分明有挑衅之意,未等太后发话,静淑仪便抢了一句道:“颜嫔可知道掌位次序之分,歆婉仪位分比你要高,你又怎能口出狂言。”
      上官嫦曦等人自也有些不满,见着静淑仪发话,也暗中附和。
      颜嫔却不慌不忙,道:“那又如何?过不了多久,歆婉仪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
      慕容解鸢听得此言,顿是讶然,见颜嫔胸有成竹之态,也暗自心惊。
      “颜嫔莫要太过放肆,人命关天岂容你儿戏之言。”太后素来不喜颜嫔的邪魅之气,故怒道。
      “颜儿怎敢妄言,若无有真凭实据也是不敢乱说的。”顿了顿又道,“歆婉仪不食山楂羹,是因为她有孕在身了。”
      慕容解鸢更是惊异,这件事尚只有自己和施兰青还有皇上知道,颜嫔又是从何得知?
      莫非,这些日子她与皇上辗转床榻,枕边得了什么消息不成?

      太后闻听此言,却是一喜。众眷喜忧皆半,却唯有颜倩楹面不改色。
      “歆婉仪果真有孕了么?”如仪夫人试探着一问。
      慕容解鸢心知瞒不过了,微微颔首道,“婉儿确是有孕了。”
      太后听得此言,更是欣喜,赶着便要唤皇上前来。

      颜嫔冷冷一笑,“得罪太后了,可依颜儿看,还是查个清楚,再唤皇上不迟。”
      太后尚未听出话里有话,便传了太医,又一面嘘寒问暖。
      慕容解鸢隐隐不安,却不知颜嫔卖弄些什么,也只好静观其变。
      不过一炷香的时分,便有一太医几步进了斋中,叩首一拜。
      “臣杜寇见过太后,见过各位娘娘,小主。”来人便是太医院中资质最老的杜太医了。
      “杜卿平身,先为歆婉仪诊脉。”太后略一示意,想着慕容解鸢点了一点。
      老太医轻引红丝线,切脉半晌,略露喜色道:“歆婉仪已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众人闻得太医的证实,尚还惘然。
      “我们众姐妹方才进宫两个月,歆婉仪却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真是怪了。”颜嫔轻笑道。
      慕容解鸢早已明白了颜嫔之举是为何意,心中也有了些防备,只要看着这出戏怎样演下去。
      “杜卿,歆婉仪确是两个多月的身孕无疑么?”太后脸色微僵的问道。
      杜寇在太医院也有了多年,自是明白自己的一番话会带来些什么,只是心惊道:“老臣医术愚钝,两个月也不是没有可能。”
      太后脸色平了一平,“看来许是杜太医出了些差错,便罚些俸禄,以此警戒众太医。”
      颜嫔忽然岔道:“杜太医医术高明,怎会有错,歆婉仪入宫一月方才承宠,难道还要敬事房前来认证么?”
      一言既出,众人俱是一惊。
      稍想了片刻,慕容解鸢的确是入宫一月后才蒙圣宠。以杜太医的医术,却是不会有如此的偏差。
      有人欣喜,有人担忧,唯有太后脸色平静如水,淡淡道:“歆婉仪要解释么?”
      颜嫔轻蔑的一笑,傲然正身落座。
      “这个孩子是谁的?”太后并未有意料中的怒意,只是平和。
      慕容解鸢起身跪在堂前,道:“这个孩子的确是皇上的骨肉。”
      “你胡说。”如仪夫人忽然尖利道:“如今事情已经分明,歆婉仪入宫前便与人苟合,欺君罔上,罪不容诛。”
      堂内一片寂静,慕容解鸢轻轻垂首,也看不得旁人的脸色。
      “太后,这等奸妇按大颐律法,应立刻打入冷宫,重则八十大板。”颜嫔趁机道。

      慕容解鸢自是未露半点惊慌之色,蓦地一句问道:“颜嫔是如何知道的?”
      颜倩楹得意的一笑,“前些日子去太医院取些补血的阿胶,却不小心知道了歆婉仪,入宫一个月一来一直抓着黄芩,白术,苏梗这几味安胎的药材。那时你刚刚承宠,怎会知道自己有孕,我便详加查询,得知库存的合欢散也不知被你怎样从皇上那骗了去,用此药物,无非是想在侍寝时不惹皇上怀疑,继续装出你那副娇媚的样子。”
      如仪夫人听到此处,也是附和道:“前些日子本宫想要向皇上讨一副合欢散,便知道是被这奸妇要去了。却也是我疏忽大意,没有详查此事。”

      “事情尚未查清,你们二人就敢如此不敬,颜嫔不过区区的五品,也敢在此做次。”太后尚是不愿相信的。慕容解鸢心中隐隐觉得,自己入宫以来,太后就似乎有意庇护,不知为何?
      “颜妹妹不敢惹了这奸妇,本宫可是敢。来人,给我掌嘴,晾她不敢不说。”如仪夫人心高气傲,抓起一旁磕完的瓜子便想着慕容解鸢扔去,皮壳纷纷落下,却看不清慕容解鸢的表情。
      太后本就不喜如仪夫人的蛮行,可她毕竟怀有皇脉,也不敢太过的责怪。
      南宫湘蓉仿佛将自己置之度外,丝毫不理会殿中的种种,静淑仪手中的绢丝怕是已被攥破了。
      其余众人,更是与慕容解鸢无怨,但如仪夫人心狠手辣,又见有太后在场,怕是也没有自己说话的份。
      薛媚仪不过也是壮壮声势,想用宫刑逼慕容解鸢说出真相,可见她丝毫不惧,自己反倒怯了。
      “你快说,奸夫是谁?你以为本宫不敢掌你的嘴。你若是气坏了本宫,伤了龙嗣,更是罪加一等。”

      “朕这奸夫倒要看看,如仪夫人能怎样?”话音未落,只见萧烬面露怒色走上堂来。
      眸子在薛媚仪身上一扫而过,上前将慕容解鸢搀扶在怀中,好生的关心问候。
      慕容解鸢跪了许久,双膝麻木,半拥半抱着的和萧烬交缠在一起。心下一想,便轻呼一声,捂住小腹,面含痛苦之色。
      萧烬暧昧的眼神随即变为惶恐,怀拥着美人不知所措,慕容解鸢趁机呢喃道:“这都是误会,皇上不要怪罪姐姐了。”
      言下之意,分明又将矛头指向了薛媚仪,只见她慌张辩解道:“这孩子是个杂种,皇上不要被她的美色迷惑了。”
      一言既出,萧烬更是怒上心头,“谁说这孩子是杂种。若是男孩,她就是我大颐未来的君王,若是女孩,就是华阳公主。”
      如仪夫人面露难堪之色,未来的君王便是太子,华阳公主便是公主中最为尊贵的赐号,那自己,自己腹中龙嗣又算什么?
      “皇上抛却自己的孩儿不顾了么?那孩子已有两月有余,明明是在她入宫前与人苟且才怀上的。”
      萧烬冷冷一笑,将怀中之人拥的更紧了些,“朕心爱的女人在入宫前就不能宠幸了么?”
      “皇上。”太后闻言起身道,“你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对哀家说清楚,也好给众妃一个交待。”
      “启禀母后。”萧烬淡淡一笑回道,“三个月前,儿臣与常侍卫微服出宫,途径慕容府,便遇到了婉儿,之后的一日,正赶上了大雨,便在遐迩湖边躲避,又与婉儿相遇。儿臣情难自禁,屡次置政事不顾,出宫私会。秀女参选之日傍晚,是儿臣安排在东宫的那片树林里,强行占有了她。直到入宫之前,我们又幽会了数次。”
      说罢,轻吻了吻怀中之人的粉颊,倘然道,“婉儿年少懵懂,都是儿臣一时不能自控。”
      言到此处,众妃的表情或木然,或嫉妒,也或羡慕,面面相觑了许久。
      太后略想了片刻,走到萧烬耳边,轻声问了一句,“树林里那晚,你可曾验过?”
      这话说的委婉,可慕容解鸢再一旁也依稀听得见,无非就是询问是否验明自己那日还是处子之身。
      只见萧烬又悄声说了些什么,便听不清晰了。
      太后脸上的最后一丝忌惮也消失不见,道:“哀家有些累了,这件事就交给皇儿处理吧。”
      萧烬应了一声,便见着一个丫鬟将太后扶回了后堂。

      慕容解鸢环视四周,众人眼神中又多了一份顾忌。
      萧烬正了正神色,朗声道:“歆婉仪贤淑纯真,堪为后宫表率。而今怀有龙嗣,其才、其貌足冠六宫,现依我大颐章法,传朕口谕,晋封为从三品歆贵嫔,因寝宫简陋,遂扩建原天舞阁,伐东宫树林,并称舞裳阁,原萦碧轩偏僻静谧,便赐予羽常在养病暂居,至舞裳阁修缮竣工,歆贵嫔暂居宸佑宫,特赐金麒令牌,后宫诸地,皆可随意出入。”
      话音尚落,秦羽迟至堂前谢恩,慕容解鸢也略一施礼。
      “至于如仪夫人么,”萧烬面色一凛,冷冷道:“你言语过激,嘴下无德,罚你半年的俸禄。”
      说着,眼神便向颜嫔扫了过去,还未张口,却见颜倩楹嫣然一笑,道:“皇上,臣妾也有身孕了。”
      慕容解鸢听得此言,不禁大惊失色。
      一旁的杜太医上前诊脉,确定无误,“颜嫔小主的确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原来,她早有把柄在手,才敢如此的放肆。
      萧烬大喜过望,连忙道:“颜嫔晋封为正四品容华,念其适才之举不妥,便罚俸禄半月吧。”
      慕容解鸢心底一凉,面上却不敢有丝毫不满,“臣妾恭喜皇上。”
      颜倩楹得意的一笑,搀过萧烬的手臂,娇声道:“臣妾新酿的桂花酒,皇上要不要尝尝。”
      萧烬回首望向慕容解鸢,见那温情如水的眸子也是不忍割舍,面露一丝歉疚。
      “我那合欢散富余的很,颜容华与皇上若是需要,尽管去取便是。”
      说着便从萧烬的怀中轻轻挣开,淡然而去。

      再回萦碧轩,却见众人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大大小小的包裹已经摆置在了院中。
      凝泪拭了拭额间的汗丝,随着小顺子将其搬运的车架之上。
      施兰青上前几步说道:“宸佑宫已经派人来接了,娘娘也该往宸佑宫去了。”
      慕容解鸢漠然点了点头,便撇下众人向着东宫走去。
      “娘娘。”连称呼都变了,宸佑宫,淡淡一笑,自己真的得到了什么吗?

      夏花似锦,路过茗湘苑,又忍不住驻足停留。
      忽的脚下似被什么绊住了一般,俯下身子去看,竟是宫中的腰牌。
      轻轻拂去上面的泥土,只见正面是:大内侍卫长。
      常侍卫,慕容解鸢心中一顿,又翻过牌子来看。
      “与六色人户相形,一枕初寒梦不成。
      同王胜之游蒋山,心在林泉身在城。
      寻橦不比诸馀乐,凤雏联翼美王孙。
      度鸟双双亦远鸣,枭雏夜飞林木深。”
      分明是那首,再熟悉不过的藏头诗。
      细细辨认,上面的字绝不是才刻上去的。岁月侵蚀的痕迹分明,应是跟着牌子许久了。
      又默念了数遍,“与伊同心,比翼双飞。”
      这首小诗,并无有提及自己与皇上的姓名,无非是谁人都可引来用的。
      莫非,真是出自他的笔下。
      那皇上呢?是借花献佛,还是,卖弄文采。
      一时间思绪纷乱,冥冥中又浮现出那个英俊威武的身姿和那刚毅坚实的面容。
      常贵,慕容解鸢轻笑一声,好俗的名字呢。

      正午的日头又盛了些,见四周无人,轻轻放在了怀中。
      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妥,便又放回了地上,用泥土轻轻的掩了掩。
      若真是他的手笔又能如何?后悔已是不及。
      可惜的,便是自己少了个知己。

      已经进宫两月不止,东宫的路也熟悉了许多。
      宸佑宫,便是皇上的寝宫,闲时批阅奏折,繁忙时,便直接宣召侍寝的妃嫔前去。
      而能倘然居住的,怕是只有自己一人了。
      两旁的侍卫想是早已得知了自己的消息,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极尽奢华的寝殿,金玉的龙床,白玉石的桌椅,轻抚上去,一阵清凉之意。
      小桌上端端摆放着五碟点心,呈梅花之状,也图了个吉祥。
      “皇上现在颜容华处,怕是不能前来了,娘娘尽可随意走动。”
      说话的是个面熟的内监,细想之下,慕容解鸢轻笑一声,“你是那日引我去树林的公公。”
      那内监见慕容解鸢认出自己,也兀自欣喜,“小的名唤张海,听从娘娘的吩咐。”
      慕容解鸢得礼的一笑,这人憨厚,不如小顺子那般伶俐,也是个可用之材。
      “桂花酒虽然醇厚,喝多了也会伤身的,公公你说是不是。”
      张海恭敬的回道:“那是自然,最醇的酒还是娘娘这样的梅花酒。”
      慕容解鸢淡然道:“若是梅花酒比不过桂花酒清香该如何是好?”
      “酒以酿至深透,任何办法都是不行的,只有,将酒坛砸破。”
      慕容解鸢又道:“坛子破了是好,酒也喝不成了,只是桂花也是不能留的。”
      “酒没了,桂花无有了傍身之处,而其清香也已经浸入酒中,枯了的花瓣,即使留了,又能如何呢?”张海年纪虽轻,已是明白了慕容解鸢之意。
      “是啊,多好的一坛酒,就这么毁了。只是梅花酒还再,桂花酒是喝不成的。”
      击破那坛子的石子,便是公公了,而我,只要找准时机,掷出石子便可。
      “坛子破了,浓酒溢出,怕是也要沾染上石子的。”
      最后一句,张海却未听明白,微微施礼便退了出去。

      待张海一走,内务府新送来的丫鬟便排成一字,款款走进。
      又是一齐施礼,声音俱是甜美,再细看几眼,又有了几分的相似。
      慕容解鸢虽然欲图清净,只是自己从三品的位分,身边只有几人侍奉,已是不妥了。
      “奴婢锦儿,这是怡人,小玉和碧荷。”为首的一个丫鬟大方的说道。
      慕容解鸢见这几人俱是举止端庄,又是名字不一,想必也不是从一处遣来的。
      想着便脱口问道:“你们原先是在哪里做事?”
      仍是锦儿先答了,“奴婢原来是在织锦司做事,故名叫锦儿。”
      话音未落,身旁的怡人上前道:“奴婢和小玉本是在镜春斋掌管太后的起居。”
      慕容解鸢见这三人是从织锦司亦或镜春斋来的,倒也放心了些。
      秀眉一扫,掠过最末的一个身着粗布的丫鬟道:“你呢?”
      碧荷面露惧色,战战兢兢的答了:“奴婢,只是退膳间里做些杂事的下人,今日掌事芳纯姑姑感了风寒,内务府的公公见芳纯姑姑不在,随意挑了奴婢前来。。”
      “内务府差事辛苦,宫中丫鬟不多,调遣想必也是费事的。”慕容解鸢自是不在乎的,“你们如今到了本宫的身边,往日那些俗套的名字便弃了吧。”
      四人对视一眼,又垂首听着。
      “锦儿,你今后便跟着兰青姑姑掌管宸佑宫的诸多事务,赐名素瑾。”
      “怡人,小玉,你二人还是侍候起居便可,今后可就唤妍红、绀碧了。”
      当今太后并不擅于卖弄风采,起个俗些的名字好记些倒也罢了,这二人听得妍红、绀碧,却是不知所谓何意。心中念了几遍,才算记住。
      “碧荷,本宫赐你名为离蕊。暂且做些杂事吧。”
      离蕊虽是捡了个最末的差事做,却也不知比退膳间好了几倍,便深深一福,退至一边去了。

      四人又一一与施兰青,凝泪、遗箫见过,妍红、绀碧跟在太后身边许久,伶俐懂事,几句话便与凝泪、遗箫说开。便相携着认真听二人吩咐些慕容解鸢平日的喜好,遂就不见了踪影。
      素瑾端庄大方,与施兰青颇有几分相似,又因其乃是掌事的姑姑,故也恭敬了几分。
      略说了几句,便去了后堂收拾些方才赐下的绫罗绸缎去了。
      转眼间殿里便只剩下离蕊一人,怯怯的埋首站在一旁。
      慕容解鸢本就国色天香,风华绝代,她一个下等的宫女却为见过,那一身凤冠霞帔只觉得明晃晃的刺眼,未等开口,便先惧了几分。
      “你这丫头生得俊俏,满脸的污秽,像是什么样子。”
      言语并不严厉,可离蕊听得,却以为是训斥之言,双腿颤了几颤。
      “怕什么,你去后堂洗洗干净,换上凝泪的衣服,也清爽干净些。”
      离蕊一双乌黑的眸子轻轻一挑,见慕容解鸢脸色平和。这才直了直身,退了出去。

      这一走,堂内便空若无人,萦碧轩带来的书卷字画并未打理好,可是空旷。
      约过了半个时辰,慕容解鸢只见凝泪携着一明眸皓齿,俊美俏丽的女子走至身前。
      “娘娘,你看离蕊是不是像变了个人似的。”
      慕容解鸢心中陡然一惊,眼前这女子虽称不上倾城之美,也是颇有姿色,怎还有适才那离蕊的半点影子?仔细的瞧着,竟与自己的容貌有了几分相似。
      又衬上凝泪最喜爱的那件粉白的宫装,更是显得俊秀俏媚。
      “你二人先将本宫那些书收拾妥当。”慕容解鸢强压着一阵怅然之意,随口吩咐道。
      凝泪应了一声,便携着离蕊向那三箱的书卷走去,口中仍是念道:“娘娘一刻不见那些书,便是心疼不已呢。”
      慕容解鸢轻啐了一口,离蕊却也不做声,埋头收拾书箱。那副谦恭卑微之态,方与适才有些相像。
      “无论如何,她也是个生来就卑贱的下人,纵有几分姿色,又与自己何碍?”
      默默垂首想着,方觉得自己是太过敏感,这般又细细端详离蕊,也不如适才的秀美了。
      这样的丫鬟想也不敢有什么贪念去做主子,守好她自己的本分才是。

      “常哥哥,常哥哥。”耳边几声呢喃又扰了难得的清净。
      正欲责怪几句,却见离蕊正紧攥着《女训》中的那首藏字诗怔怔的出神。
      “大胆,娘娘的宝书岂容你随便的翻阅。”凝泪皱眉道。
      慕容解鸢正是思绪纷乱,忙在一旁的箱子中翻找,见那兰佩镶紫锦盒还端端的放着。
      再回首时,却见凝泪已从离蕊手中夺过藏字诗,按捺着并未去看。
      “还给我,还给我。”离蕊呢喃着就要去抢。
      凝泪正想着这丫鬟怎敢如此放肆,却见她便要来夺,连忙藏在了背后。
      “这是娘娘的。”凝泪怒斥之言尚未说完,离蕊便蓦地回头向慕容解鸢望去。
      是那高高在上之人,精致的五官仿佛雕琢而成,浑然如玉。樱唇微启,秋波轻动,俱是说不出的风情,自己这般望着,却也消了魂。
      慕容解鸢本是眼神茫然,恍惚想着什么,在她眼中,却分明是勾引诱惑。
      “难怪,难怪常哥哥会变心。”低声呢喃着,也只有自己方能听见。
      离蕊本就半跪在地,情急之下,竟是匍匐着到了桌边,“娘娘已有万千宠爱在身,为什么还要夺走碧荷的常哥哥。”
      “你这贱婢胡说些甚么。”凝泪自有护主之意,上前便揪住了离蕊的衣襟。
      “且慢。”慕容解鸢只是淡淡的喃了一句,“常哥哥是什么人?”
      凝泪也是万分的不解,听命便将手松开。
      “常哥哥,”离蕊的脸上溢出了幸福之意,“常哥哥叫常贵,几年前路过碧荷所在的村子,便借宿在家中。他说过要娶碧荷的,可他走后,碧荷便被送进了宫。芳纯姑姑说碧荷身子不清白,便遣到了退膳间当差。他们打我、骂我,我都能忍,可是我好想常哥哥。”话至此处,仍似收不住了一般,“碧荷再也没有见到他。他一定是变心了,这首诗又怎么会在娘娘这里?”
      慕容解鸢见那盈盈的粉泪也是忍不住的怜悯,凝泪的怒色也是收敛了许多。
      “你们已有夫妻之实?”慕容解鸢忍不住问了一句,并未有回答藏字诗之事。
      离蕊羞涩道:“碧荷自幼便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又卧病在床,那日常哥哥与同行之人再村外的酒店设宴,然后便醉醺醺的来了,母亲已经睡熟,我们便做了那种事。”
      慕容解鸢见那青涩的羞愧,像极自己回想那月下树林中的样子。
      轻轻一笑,又想:“入宫验身时,凡是已经破了身子的女子,是不能让皇上看到的,只能遣到退膳间这等地方,直到病死,累死,也不能得见圣颜。如此一来,却连侍卫也见不到了。说到底,这碧荷也甚是可怜。”
      “这首诗并不是你的常哥哥所作,这么多年了,也许是你记不清了呢。”慕容解鸢应付道。
      离蕊抽泣了一声:“常哥哥读过圣贤之书,临走时将这首诗送给了碧荷。碧荷虽然不识字,可是每个字的模样,却是难以忘记。可也许是我太想他,因而记错了。”
      慕容解鸢心想她心质纯朴,也好欺瞒。连忙示意凝泪将诗藏好,免得她再去辨认。

      好一个痴心的女子呢,今日在茗湘苑多拾得的腰牌题有此诗,离蕊所说的常贵定是他不错。想那常侍卫也不是负心之人,她既已与常侍卫有过夫妻之事,便劝皇上赐给常侍卫便可。
      忽的心中又闪过一丝欣喜,她既已不是处子之身,更是不可能有什么奢求了。

      “你且说说,你那常哥哥是什么模样。”慕容解鸢虽已知差错不大,仍是想要确信。
      离蕊回道:“常哥哥眉心有一颗痣,除此之外,却实没有什么特别的了。”
      慕容解鸢心中暗喜道:“果然不错,常贵那一颗黑痣甚是醒目,想不得今日,竟是成全了一桩好事。”
      心下一笑,“你可知道,你朝思暮想的常贵现就在宫中。”
      离蕊蓦地一怔,却又摇头道:“娘娘莫要戏弄碧荷了,当今圣上怎会是他?”
      慕容解鸢也是诧异,随即轻哼一声道:“你怎有那般的福气,不过说来你运气也是不错,那常贵便是当今不离皇上左右的侍卫长了。”
      离蕊尚还不解,却又喜不自禁,当即叩头道:“娘娘快带碧荷见他。”
      慕容解鸢听得“碧荷”二字,却不喜欢,可转念一想,她明日也许就不是自己的丫鬟了,少些礼数倒也无妨。常贵对着“碧荷”二字也是熟悉,倒不知这礼数今后是谁来教了。
      当下也不怪罪,任由她自称了碧荷。
      “你也莫要心急,明日定会让你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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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痴醉酒正酣,戏散曲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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