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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记忆赝品
回到海德里克的船上,才发现由杰瑞和杜克兰负责的守船任务超额完成。因为另一边的小帆船也不见了,海面上还有一点船帆和木板的痕迹,显示它曾在这里存在过。
杰瑞得意洋洋地挥舞着自己的枪杆,指着海面正在跟蒂塔比划。
“一枪先打哑它的火炮,再一枪搞断它的桅杆,哈哈,再补一下打烂它的舵……”
“行了行了……”蒂塔不耐烦地挥挥手,“满船人都逃走了,还差点把我们这艘船给凿沉,没死已经万幸了。”
杰瑞低头,咕哝了几句,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听见。其他人各自休整,准备回去领工钱。和上一次比起来,这次简直就是游园会。连我例行公事的战后治疗都省了,不知道这两艘船是来干什么的,稍微像样点的人物都没有。
除了她。
忽然想起来,我连她的名字也不知道。
“发什么呆?”蒂塔从后面拍了我一巴掌,“你过来,我有事跟你说。”
“哦。”不用想也知道是关于什么的。
“给了你这么长时间,别跟我说你把他放跑了。”
“是个女的。”
“那就必然是放跑了,而且这女恶魔长得还不错吧?”
我点头,然后蒂塔一指头戳过来。
“好色也要有个限度……”蒂塔揉揉指头,鄙视加愤怒,“就算抓不到活的也不能放走啊!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怎么打恶魔,我记得你是个老牧师了。”
“我知道,你也知道。可是我们知道的事情有些不一样,对不对?”我把帽兜往下拉了拉,刚才蒂塔戳在了金属边上,我和她都疼得要命。
蒂塔一愣,转过头去没有回答。
“托雷斯莱德的教科书和凡多里昂肯定是不一样的吧?”我的手伸进口袋里,十个金币买的书已经黏在一起变成一堆废木浆。我只能凭那时的一面之缘揣测它的来路,那种封面,我只在托雷斯莱德见过。
“你到底想说什么?”蒂塔声音低沉。
“托雷斯莱德之战的真相。”
“呵呵,你也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一千个人有一千个真相,你想知道的,其实只是我的这一份吧?”
“或者说是黑暗法师的那一份。”
“对于黑暗法师来说,这个世界不存在真相。不过既然提起了,那你知道托雷斯莱德毁灭的真相吗?”
我摇头,那次事件对我来说,最大的影响就是我失去了佛雷迪克的音讯,以及我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合法身份。
蒂塔转过身,靠在栏杆上,重重叹了一口气。
“如果他们遵守约定不再出现在人类的世界里,这段历史就很容易掩盖了。”
她看着我们身后深蓝色的大海,似乎想要一直看到海的那一端。海风鼓起我们的长袍,一黑一白,我突然觉得我们的距离一直很遥远,就像我们衣服的颜色,远到无法妥协。虽然在一个团队里同生共死了许多年,我们在某些方面仍然是陌生人。
“你不是想知道佛雷迪克的事吗?”她背对着我说,“我现在可以告诉你,这一切都不是孤立的。艾萨拉芬的赦免,佛雷迪克的到来,狄安娜牧师的没落,以及黑暗法师塔的毁灭,你不觉得这一切最终只会对一个群体有利?”
“我不明白。”
“艾萨拉芬被流放的理由是因为她的禁忌研究。你知道对于黑暗法师而言,已经很少有东西能算得上是禁忌。就算你召唤了地狱魔头也不过是给个警告而已,而皇太后当年却曾试图复活黑恶魔之卵。”
“就是那个繁衍地?”我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当年背书时的模糊记忆,“对她有什么好处吗?”
“想要获得好处,必然要付出同等的代价。艾萨拉芬希望能控制住恶魔之卵,然而她没有成功。恶魔之卵并没有完全复活,而她则根本控制不了它释放出的东西。”
“所以她被判处流放?”
“黑暗法师塔三百九十二名法师全部同意将她处死,但是七名大法师却保持了沉默。她或许不能控制恶魔之卵,但她的研究成果却是控制这东西的关键。托雷斯莱德学院之所以建在那个地方,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监视北方的情况,而另一方面,对黑恶魔感兴趣的家伙大有人在。只不过其他人既没有艾萨拉芬的才华,也没有她的手段。
恶魔之卵的秘密钥匙成为艾萨拉芬的最后王牌,她成功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但是最后七名大法师谁也没有得到这个密钥,她最后找到了更好的买主。这个买主带她离开了北地,给了她今日的地位和权利,然而她却没有实现她的承诺。黑恶魔至今不能为伽莱亚所用,更糟糕的是,今天我们都看见了,他们居然出现在杜尔加沙的船上。”
“你是说……国王带走了她?”
“不然你以为谁有权利从托雷斯莱德带走犯人?”
“可她是怎么把消息送到的?”
蒂塔回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你以为你那亲爱的佛雷迪克主教大人为什么会去托雷斯莱德?又是为什么那么急着通过试炼?”
“他……急着见他的母亲……”我渐渐明白了。
“见到了又如何?”蒂塔微微一笑,“你们这些没有通过试炼的初级学员没有自由出入北地的权利,而只有获得法师头衔的人才能直接和帝都对话。”
我愣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测就这样一点一点被验证,或者说,不是不敢,而是不愿意相信。
蒂塔拍拍我的肩,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但是怕你不愿意听。”
我深吸一口气,说:“没关系,说吧。”
“你说你一直通不过试炼,是因为靠近不了玄武岩之柱。那时距我后来认识你不过三年的时间,这三年你的实力有很大变化吗?”
“你认识我这么多年了,我像是那种勤奋刻苦的人吗?”
“当然不是。所以以我的了解,你当年完全可以轻松通过试炼。你做不到,完全是因为有人对你动了手脚。”
我呆住了。
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其实我早该想到,从我第一次和他去冰炎海时起就应该想到的,那样温柔的话语,只有在释放摄魂术的时候才会使用。他教我的,轻柔的语调可以卸去灵魂的防御。他的实力远在我之上,若是要迷惑我,我没有任何抵抗的机会。
从我回应他那一刻开始,就已经陷入了无边的幻术。原来那些本就模糊的记忆,还有一半是伪造出来的。
“他不希望你再跟着他,说起来,倒也是为了你好。”蒂塔理解地看了我一眼,“因为他后面做的事,的确比通过个把试炼危险得多。”
我难受地摇摇头,回忆与现实冲突起来,是个人都会头疼。
“怎么?不相信我说的?”
“不,你说的一点没错。”我叹了口气,“可是,那段回忆太完美了,我不舍得更换。”
“是吗?有多美?说实话,我一点也不了解佛雷迪克。他进入法师塔以后几乎不和任何人接触。”
“我可以告诉你,不过现在看来,都是假的了。”
“无所谓啊。”她微笑着说,“就当是听你讲故事了。”
这的确是个故事,开头已经模糊了。
要我在腥咸的海风里回忆那个人间天堂般的地方,着实有些残酷。凡多里昂没有海,只有一座宝石一般的湖。狄安娜神庙就建在凡多里昂湖的北面,纯白色的尖塔倒映在翠色的湖面上,背景是高耸入云的亚逸拉山脉。塔顶金色的新月在阳光下反射出璀璨的光芒,让每一个初到这里的人感受神圣的力量。
尽管凡多里昂位置在大陆北方,但这个小城因为地形的关系拥有最温和的气候。这里的一切都是温和的,连人们说话的调子都是一样的轻柔。所以当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完全没有一个外来人的感觉。
长长的走廊贯穿了修道院厚重的围墙,尽头的光明处,我第一次见到了佛雷迪克。他微笑着说,欢迎来到凡多里昂。
一切都不真实了,或许太多年过去,我自己也把这段记忆修饰了太多,以至于认真去回想的时候,觉得像是在看别人的东西。
狄安娜神庙原本是没有主教的,这里本是祭司们的天下。作为一名女性主神,她的祭司也全是女人。
但是把狄安娜碰上至高神宝座的却是男人,他们创立了宗教,制订了规则,也就有了等级。狄安娜神庙也就变成了凡多里昂大教堂,成为教皇的直接领地。
几百年过去了,人们只记得蛮荒年代曾有过一群未开化的女人在这里侍奉狄安娜。至于她们后来去了哪里,并没有几个人人再去关心。如今的凡多里昂大教堂里,除了女性牧师,就只有几名默默无闻的修女,其他的,全是男人。
“这位是克里斯蒂娜修女,你的起居也由她来负责。”顺着佛雷迪克的指尖,我看见了这里的珍稀事物——修女。
“‘也’是什么意思?”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修女,疑心他们这些主教选修女的时候都是按选美标准来执行的。
“哦,你来之前,克里斯蒂娜只负责我一个人的日常生活。”
那你可真幸福。我在心里默念着,嘴上却说:“那真是麻烦了,要您多受一份累。”
克里斯蒂娜微微一笑,嘴角的弧线非常好看。
克里斯蒂娜带我到我自己的房间里,把一切相关的事宜交代好之后,问我还有没有别的问题。一般情况下,这是一种非常明显的暗示。
“那么……如果我需要姐姐的话,该怎么找你呢?”我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很沉迷。
“那要看是什么需要。”她眯起眼睛,似乎很习惯这样的气氛。
“比如说……”我慢慢走近她,手伸向她的发梢。
“吉儿牧师。”她轻巧地避开了我的手,“我想你远道而来,一定很累了吧?”
“呵呵,是啊。”我顺势把手放在她身后的墙上,“突然头有点晕。”
“那我扶您休息吧。”她也轻车熟路地架起我的胳膊,把我拖向床的方向。
果然是老手,我没有看错。
克里斯蒂娜的味道很干净,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香味。那种空空如也的感觉和她的眼神非常的不相称。
“姐姐用什么洗头?”倒在床上时,顺手抓住了她垂下的头发。
“怎么了?味道太好还是不好?”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保持着搀扶我时的姿态,只不过,前倾了九十度。
“不,是没有味道。”
“很敏感嘛,我用的是凡多里昂的湖水。”
“会洗不干净的……”我笑着把那缕头发绕在食指和中指上,“不过这样,才会留下姐姐自己的味道吧?”
“呵呵,我还以为,牧师都是清心寡欲的人。”她慢慢收敛了笑容,直起身来。
“我是牧师,不是苦行僧。”我松开手,换了个姿势躺在床上。
“好好休息,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她转身走到门前,又回头瞟了我一眼,“胡思乱想可是要伤身体的哦。”
我笑笑,没再回答。
她是我在凡多里昂遇见的第一个女人,虽然后来有不计其数的女人为了接近佛雷迪克而先接近我,但克里斯蒂娜始终在我心里留下一道别样的痕迹。如果非要给这痕迹一个具体的描述,我想,应该是她嘴角弧线的模样。
后来的事实证明,红颜都是祸水。
除了佛雷迪克模棱两可之外,其他所有人都斩钉截铁地说,要小心克里斯蒂娜修女。
“克里斯蒂娜在教堂里工作很久了吧?”我仍然想从佛雷迪克那里得到一个安心的答案。
“不知道,我来之前她就在这里了。”佛雷迪克坐在一大堆文书中间,像个签字机器。
“那,你在这里多久了?”我整理好一摞文件,踮起脚放在最上层的柜子里。
“十几年了吧。”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小心梯子。”
“那时的她和现在一样吗?”我趴在柜子上,用脚勾住刚刚要倒下的梯子。
“你不会是对人家一见钟情了吧?”佛雷迪克轻轻笑起来,我趴在柜子上呆呆地看着他,纳闷只是一点笑意而已,怎么会让人觉得那么温暖?
“是啊。”我索性爬到柜子顶上,看着天花板说:“她那么漂亮,一定有很多人喜欢吧?”
佛雷迪克继续笑着,渐渐没了声音。
“为什么要说违心的话呢?”他抬头看着我,平静的像凡多里昂的湖水。
我看不下去,转身匆匆爬下梯子,找借口离开了他的书房。
后来我才知道,在我到来之前,我所做的助手工作全部是由克里斯蒂娜一个人完成的。而现在,她只能负责生活部分。
我隐隐觉得我对她的幻想只能停留在幻想阶段了。这种处于竞争状态的同事关系无论如何擦不出浪漫的火花。可惜了那漂亮的嘴唇。
但很快这份遗憾就被抛诸脑后。在我到来之后的第一个洗礼日,我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万人迷。
佛雷迪克作为本区的主教,负责洗礼布道等等和老百姓打交道的工作。平日里就时常有人送各种礼物上门,送礼者以年轻女性居多。这种时候我就扮黑脸出场,拦截下各种奇怪的馈赠。佛雷迪克放话说只要我喜欢的,都可以拿走,不必和他汇报。而那些姑娘们为了能传达自己的心意,必先讨好我这个门神才行。我就是从这一点上开始,分外热爱我的工作。
洗礼日当天佛雷迪克会出现在教堂南面的圣热亚广场,人们可以尽情观赏这位传说中的主教。而他则要对全城所有的生灵施以祝福,去除灾厄。
这本是一场庄严神圣的仪式,但等到佛雷迪克一露面,场面就失控了。无数鲜花夹杂着各种无法形容的物品飞入场内,佛雷迪克不得不张开防护结界把我们都扣在里面。
“你每年出来一次,是为了拯救女人们的相思病么?”我好奇地戳着防护罩问他。
“乱讲,我是来为大家祝福的。”他伸手在我头上轻拍了一下,微微笑了笑。尖叫声淹没了他接下来说的话,不过从他的口型上,我能确定他要说什么。
谁来祝福我呢?
蒂塔伸了个懒腰,插话道:“到凡多里昂之前你在哪里?”
“帝都。”
“那为什么跑到那种乡下去?”
“佛雷迪克跟帝都的主教申请要我去协助他工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边重组着半真半假的回忆,一边为过去留下的疑团寻找答案。“起初我以为他是对克里斯蒂娜起了疑心,现在看,我真可悲。”
“这个克里斯蒂娜,该不会就是现在的月神教大祭司长吧?”蒂塔舔了舔嘴唇,像是提起了什么麻烦的东西。
“是啊,虽然这个名字遍地都是,但是最后一名月神祭司就只有她。还号称是狄安娜的代言人,最接近女神的女人。”
“十几年前却躲在凡多里昂做修女?”蒂塔不可思议地笑了,“当初我还真没看出来。”
这回轮到我惊讶了:“你们认识?”
蒂塔苦笑:“难得吧?你搞过的女人我居然认识。”
我一口口水哽住,“谁说我搞过?”
“难道你也没得手?”
“为什么说‘也’……”
两个人一起沉默了一阵。
“你们怎么认识的?”最后还是得我来打破僵局。
“帝都的波兰塔大会,我做了三年的会议代表,每一年都遇上她。”波兰塔大会就是一堆法师牧师等等类似的人凑在一起吐口水的地方,吐得成功的能从国王那里得到些赞助,然后回去研究下一年怎样把口水吐得更精彩些。
“然后就搞上了?她是看起来很容易做起来难啊……”
“没有成功嘛……不说这个,我见她的时候,觉得她根本不是做牧师的料啊。连个小学徒都比她的精神力强,她是怎么做到今天的位置的?”
“你觉得呢?”我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陆地,“如果不是你告诉我今天的事,我可能也说不清楚。”
我和佛雷迪克离开凡多里昂没多久,克里斯蒂娜就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宗教改革。各个教区都爆发了不同程度的暴乱,民众理所当然更愿意接受新教那一套简单实惠的东西。而过去的种种积怨都成了这一事件的催化剂,帝都为了平稳事态,逐渐对新教徒妥协。凡多里昂从宗教圣地变为恶魔巢穴,在曾经美如天堂的狄安娜神庙前,数千名从全国各地抓来的原教旨者被处死,尸体同神庙一起烧成灰烬。
而曾经的克里斯蒂娜修女在卸下她温柔的伪装之后,居然化身为当年留守狄安娜神庙的最后一位女祭司。她控诉旧派教徒的腐朽和残酷,称这场改革为“复兴之战”。她才是狄安娜真正的使者,而我们都是谋权篡位的暴徒。
然而那时我和佛雷迪克已经是托雷斯莱德的学徒了,凡多里昂的死活,已经跟我们没有半点关系。
多少年来我一直以为,佛雷迪克匆忙从其它教区调一个助手来帮他,无非是对克里斯蒂娜早有疑心。而这么多年,克里斯蒂娜已经把他周围的人统统收买,所以除了我,没有人能帮他阻止动乱。
而现在看来,当初被他信任的种种,不过是他们配合默契的一出好戏。我不过是个随机抽中的棋子,却还自以为是国王身边最重要的骑士。克里斯蒂娜扮演着不存在的敌人,让他们两人都能全身而退,只剩下我,既不被托雷斯莱德接受,也再也不能回到凡多里昂。
“你知道克里斯蒂娜为什么从不展示他的力量?”我问蒂塔。
“以法师的角度来看,她根本没什么力量。”蒂塔一脸不屑,“不就是佛雷迪克推出的傀儡么?用来搞掉你们这些牧师。据我所知,宗教改革之后,那些新教的牧师弱的只能给孩子治感冒。要是再来一次托雷斯莱德之战,牧师全得歇菜。”
“嘿嘿,这才显示出我的伟大……”
“少做梦了,他们肯定会考虑在这之前先干掉你。”
“是啊,他们两个随便哪一个都能干掉我。”
“克里斯蒂娜?你确定?”
“她之所以不展示她的力量,是因为这跟新教徒们鼓吹的那一套完全相反。”我眨巴眨巴眼睛,“你知道狄安娜本来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猎人。”
“没错,克里斯蒂娜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弓箭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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