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的废墟

作者:暗地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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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甬道,被一树树枫浸满,化作荡漾的血管,活跃地膨胀收缩,不断往复。那是一个涌动的秋天,枫叶一片片地剥落了序幕。
      甬道上的男孩,他的脸是隐隐的白光倒映在红色的漩涡里,吓走游弋的鱼虾,眼睛里泛着粼粼的光。他的头微微仰起,视线灼烫着一棵枫树,它被凝视得无处遁逃,似乎因此也越发地鲜红了起来。他眨了一下眼,枝头上摇摇欲坠的枯叶扑簌簌打着旋儿飘落到了地上,这个动作似乎惊动了行将就木的叶。
      静默无声地引人注目,或许应该这样说,他的静默无声让他和丰收的季节格格不入,所以更加引人注目。对的,他本来就是引人注目的。
      注目的眼睛里有一双眼角稀稀疏疏地游弋着几条鱼尾纹,她的笑让这几条纹线简直就像烙上去的那般深刻。她小步悄悄地移向只有半个成年人高的小男孩,故作出软糯的声音,弓着身子一脸慈眉善目说道:“小弟弟,你在看什么呀?” 。她的眼睛里滚动着亮亮的流波,毫不掩饰对眼前这个好看小孩的一见倾心。
      他微微蹙了下眉,由于这个陌路的女人将头靠得太近,呼出的热气打到他的脸上了。
      “嗯?到底在看什么?”
      他睨视她,又马上恢复原状,喃喃地道出两个字——眼珠。
      “嗯?”女人的声音从腔喉迸射出来,拖着难听的尾音。
      “眼珠。”他微微抬高了声调,同时将手臂抬起指向树。
      女人一愣,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在树上挂着的一个蛹。女人笑了笑,摸了摸他的头说:“那是蛹,就是毛毛虫……”
      他转过脸盯着女人,腮颊跳出深陷的酒窝,露出爽朗的笑脸,说道:“插着翅膀的眼珠很漂亮呢,不停地转来转去。”那原本属于他这个年纪的笑和语气,却在此时显得那么不合时宜,他的嘴角诡异地勾起。
      女人的笑容凝固,身体僵直,望了眼眼前的小孩,她缓慢地再次将视线转向树梢,只见蛹渐渐地破裂,张开的翅膀瞬间撑破茧丝,这是一双带有凤尾的绚丽翅膀,只是夹在翅膀中间的是一颗布满血丝的眼珠,像是在警惕四周,眼珠咕噜咕噜转了几下。那一刻,女人的眼珠似乎一下子快要爆裂,她连声尖叫,双手仓皇地想要捂住嘴却只是惶然地颤抖,她节节后退,脚步愈而加快,两只脚纠缠在一起,最终摔倒在了地上,她恐惧地蹬着腿向后退,不管不顾周遭人的侧目。
      落叶被她摩擦得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小小地,隐没在她的尖叫声中。
      男孩转过头继续看树,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女人踩碎枯叶奔跑着远去,同时头顶飞过了那只刚刚破蛹的蝴蝶,它的身体和一般蝴蝶一样。
      他倏然笑了,为他第一次使用催眠雀跃。
      仅仅用话语便可轻而易举地办到蛊惑人心的天赋。
      02
      早晨总是透着微微淡蓝。
      一群约摸只有6、7岁大的小孩整整齐齐地排成四列,他们眉目因为都面无表情竟然显得有些相似,他们挺起胸,背过手,挺拔地站着。鸟瞰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座极大的庭园,粉墙黛瓦,却又有极其不协调的地方,若说它原本是块玉,那么主人显然是故意撒了几粒尘埃在上面。亮堂整洁的庭院里零散分布着几栋阴暗残破的房子,它们像是画布上缺了色的斑点。
      小孩们的面前站着一名中年人,他背过手,视线往下朝着小孩子们说话——今天,你们就是准驭鬼师了。你们是主系的孩子,所以你们必须接受前辈的衣钵。他的声音低沉,面颊干瘦,给人古板至极的感觉。
      “是!”小孩们尖利亢奋的声音直射天空,掉落下来时覆盖在了香樟树的叶子和池塘的鱼尾上,它们轻轻颤抖然后又恢复原样。
      中年人扫了一眼这群孩子,眉头皱起,叫道:“阿卿呢?他在哪里?”
      有几个小孩子向中年人身后指了指,中年人回头,只见一个皮肤苍白、眼睛非常漂亮的男孩穿着兰格子睡衣从矮拱门走进了院子,他的手上拿着已经被咬了一小口的切片面包。
      “钟离卿,你给我站过来!”中年人吼道。
      钟离卿瞥了眼中年人,赤着脚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中年人的跟前后,淡漠地望着比他高约两倍中年人,啃了口面包,细嚼慢咽。
      “意志催眠是驭鬼师的基础课啊,你不想学,你就给我滚出钟离家!别以为你父亲是当家的就可以为所欲为。”
      “催眠?哦……”钟离卿瞥了眼站在一旁的一群孩子,睡眼惺忪地随意说了句:“原来这种东西还要教的。”
      “那么说,你会咯?”一个幼小的男孩露出鄙夷的笑,语气淡定。
      “阿时。”中年人呵斥男孩住嘴,当然并不是为了维护钟离卿而是恼怒男孩儿插嘴。
      男孩抿了抿嘴,低下头不说话。
      钟离卿轻轻瞄了眼那个男孩,将手里的面包放在一旁的茶几上,轻声自言自语:“原来是叫阿时啊。”,抬起头对着那个男孩儿说道:“阿时?”这句问话像是为了确认名字的准确性,说话的同时,拎起茶几上的茶壶往茶杯里倒茶。
      男孩儿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茶满,钟离卿小心地往茶杯里吹了吹,似乎突发奇想,突然转过头盯着男孩儿的脸说:“你的脖子上怎么插了把刀呢?”
      男孩下意识低头张望,突然眼睛突然睁大,痉挛般地一头栽到地上,呼吸极度急促,不断咳嗽。男孩不断作着吞吐的动作,似乎一口口都是粘稠的血浆。
      所有人定格在原地,对痛苦的滚来滚去的阿时手足无措。
      钟离卿啜了一口茶,放下茶杯拿起面包,转身留下惊魂未定的人走向矮拱门。
      几乎所有人都愕然地盯着那个小小的身影,他走下池塘上的小桥,背影被一截截剪短。
      只有一个稚嫩的脸显示出与钟离卿一样的漠然,她的眼角下有一个不显眼的叉字伤疤。
      原本快要从视野中消失的钟离卿突然停下了脚步,他微微侧过脸,嘴唇翕动。同时中年人的耳朵也随之动了动
      ——他在说什么?有个女孩儿说。
      ——十年后……丙级黑袍。眼角下有叉的女孩儿回答。
      中年人猛地将视线转向女孩儿,说:“小……小哀,这么远……你……你也听得到他说话?”
      被称作小哀的女孩儿没有回答中年人的话,只是定定地望着钟离卿走过的小桥。
      蓦然一种莫名的怒火在中年人的胸腔腾起,钟离哀漠视他的态度竟然和钟离卿一模一样。
      丙级黑袍吗?驭鬼师十二个等级的第三等级的暗系驭鬼师,(相反白色锦袍属于明系驭鬼师,当暗系驭鬼师的法力大幅减弱时会有被鬼反噬的生命危险,相同资历下,却是比明系驭鬼师法力增长更快)十七岁就想得到前三等才能拥有的黑色锦袍?十七,这个数字让男人的胸口压抑。明明知道这简直是天方夜谭,但有种快要扼断脖子的窒息感,类似于随时会覆灭的恐慌,又透着不甘心。汹涌澎湃的嫉妒。
      或许只是……害怕实现的那天。
      03
      一个幼小的身躯蜷缩在一块石墩上,静静地在一棵柳树下在棋盘上摆放着棋子,手法娴熟。
      左耳动了动——有人来了。七岁的钟离卿将夹在指尖的一枚黑子摆放好后,停下,似乎是等待来人表达他的意图。
      来人是一个披着及肩长发的小女孩儿,她躬下身,黑色的长发遮住了半张脸,凝视了一会儿棋盘,随后自然地坐到钟离卿的对面,掷下一枚白子。
      钟离卿并不在意,跟着她随即也下了一步。
      “嗒。”白子落下。
      钟离卿看着棋阵,冷哼出一句话:“真是急功近利的下法。”
      女孩儿笑起来,并不生气。
      钟离卿在落下一枚黑子的时候说:“如果我中盘胜,那么请以后不要吵我。”
      没有犹豫,女孩儿迅速地又落了一枚棋子。她低着头,额前的长发让人看不见她的脸。
      钟离卿一看,嘴角勾起,举起棋子,却又马上愣住了。
      “这里。”女孩儿抬头,手指正指着钟离卿准备下的地方。
      钟离卿怔怔地望着她,女孩儿慢慢抬起头,眼角的叉字伤疤黯淡地存在。
      两人对视很久。
      “读心术。”钟离卿突然冒出一句,语气十分肯定。
      “果然很自负啊,怎么也不相信别人会赢你。”说着女孩儿笑了起来,随后她将指尖放在嘴唇上小声说道:“不过不要告诉别人哦。”
      女孩儿笑着站起身,转身走向大屋子。
      钟离卿歪着头盯着棋盘,食指在一盒黑色的云子里捣来捣去,似乎连自己都没有注意,脸上已浮上浅笑。

      对于钟离卿来说,每个人的脸上都只有一个名字或者是代号。父亲、母亲、长辈。至于同龄人,更是知者甚少。然而那个女孩儿的脸,似乎由那个叉字疤痕而扩展晕染开来,面色、眼眸、鼻子、嘴唇逐一被勾勒清晰。
      在钟离卿的视野里骤然有了图形和色块的结合——在那个女孩儿的脸上。于是他变得比较喜欢看她,因为其他的人的脸上只是被标记着“法术较好”“法术极差”“城府”“不听话”的黑字,更多的人被标记的是“白痴”,那些“白痴”虽然高高矮矮胖胖瘦瘦,但脸上都是只标记着这两个字,所以很难区分。唯一那个长得最高大的“白痴”比较好辨认,他总是对比他矮半截的小孩们指手画脚,教他们低级的法术。
      只是“法术较好”、“法术极差”、“城府”、“不听话”、“白痴”们都离那个女孩儿远远的,忽视忽视和忽视。
      04
      “已经学了那么长时间的驭鬼术,今天是第一次正式测试你们能力的时候,大家按照三到四人一组分成五个队,每一队是一个就是个体,东偏院的试炼场里会放两个未经驯化的鬼,你们进去后,会解除附在它们身上的符。用你们的能力去争夺,最后胜出的组组内争夺。”
      一群孩子都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叽叽喳喳地互组团队。
      “阿卿,你没有加入其它的队吧?加入我们吧!”一个留着齐眉刘海,眼睛大大的女孩儿笑嘻嘻地走上前对钟离卿说,钟离卿眯起眼睛凝望女孩,在她脸上读到“法力不错”。
      坐在洋槐树下的钟离卿抬起头,打量起女孩儿和她旁边的一男一女,他们的脸上刻着和女孩儿一样的字。
      “为什么不叫她?”钟离卿抬起手臂指着坐在不远处的眼角上有叉字伤疤的女孩儿。
      “她?听说她很难相处的。”“法力不错”侧过脸朝女孩儿望去。
      另两个人也面露难色,其中一个小声说:“要我们找那个怪物,阿卿不会是开玩笑吧?她见谁的眼神都怪怪的。”
      “哎?阿卿要干嘛?”

      钟离卿走向女孩儿,坐在女孩儿身边。
      “和我一组。”
      “施舍。”女孩儿低着头,没有看钟离卿。
      “你应该知道是不是施舍。”
      女孩儿抿了抿嘴唇,双手扯着衣角,说:“你心里说,我们都需要一个伴。可是你也可以在心里说假话。”
      钟离卿“嘁”了一声说道:“麻烦……”抬起头接下去:“的女人。”
      视线刺穿天空,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叫什么名字?”
      “哀。”

      “两个人?不可以!就凭你们两个人怎么可能过得了关,而且……”
      “没什么不可以。”钟离卿打断道。
      中年人低下头,一下子被钟离卿的眼神怔住。
      那是种命令的眼神。眼眶里的光似乎可以猛地跳出来,扼住人的脖子,仅仅是被注目便感到隐隐作痛。男孩的凛冽目光越来越咄咄逼人,恍惚间中年人产生了男孩身体逼近的错觉,不禁踉跄后退甚至感觉到额头都渗出的湿润,双眼由于神经绷紧而瞪大,黑色瞳孔里两只稚嫩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05
      破旧的房子与周围的建筑格格不入,周围杂草丛生,每扇窗框上都贴着符咒。即使个小孩抬起头,望向这栋四层的建筑,耳骨都不禁兴奋地拉扯,撕扯着喉咙的低吼和小孩的哭声。

      一扇门被吱哑一声推开,一束光亮顷刻呈长方形向门框蔓延光晕。
      一群只有半个成年人高的小孩涌入,诺大的房子就像一个黑神的洞穴,他们就像芒然不知所措的虫蚁,只能用触角探测前路的祸福。

      房子外的墙上贴的符咒被撤去,窗户砰地张开,摆放在房子顶楼的两只木封盒如深海的浮游生物游弋,在黑暗中开始强烈振动。房子外的一只手的手心对着这栋房子弯曲手指,木盒上的符“嗖”地一下飞出窗户,被那只手抓在手里。同时那只手的主人立即抬起另一只手,白色袖子中射出飞絮般多的黄色符咒,瞬间窗户又齐齐关上,窗框上已封上了符咒。房子内,那两只黑影已从封箱中探出了触角,游移到暗处,蛰伏在逼仄的角落。
      房子外的人侧身正准备离去,顺势拿起手中符咒,放到眼前察看,却突然怔住,双脚停止了前行。
      随即是一个女人的尖厉叫声,“哎?!不会吧!”

      他们立即分成几队人马,四散向房子的各处。
      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发出了叫声,不是尖叫而是欣喜的欢呼,似乎是有人发现了鬼奴。后面有七八个人跟了上去,其中一个男孩跑在前面,环顾四周发现一组里的两个伙伴并不在身边,回过头,见两人竟站在原地不动,便皱起眉头大叫,啊呀,你们倒是快点儿呀!
      被呼唤的一个女孩儿微笑着摆摆手,说,你先去吧。我们随后就到。
      男孩儿噘起嘴,似乎不懂女孩儿这样做的意图,但见四周的人一一赶超了自己,便也不多想,边回头对他们说——一定要过来呀,边急忙挤了过去。
      人群渐渐远去,站在原地的人只剩下了原来人数的一半——八个人,他们面面相觑,嘴角都不禁露出一丝轻蔑的笑。

      ——砰!
      沉闷的关门声割断了门后急于涌出来的孩子们的叫嚷,被剧烈敲打的门扉变形地一下一下鼓动。
      关上门的女孩儿轻轻拍掉手上的灰尘,不禁上扬略微自得的表情。
      ——不怕以后他们报复你吗?
      声音从女孩儿头顶上方传来,女孩儿斜过脸,说:“他们?连幻术和鬼奴都分不清。一点小伎俩就把他们都引到这儿来了。而且我所做的只不过是扫除路障,免得他们碍事。”
      房梁上的有两个人的腿晃来晃去,赤着脚,脸被黑色吞没,只剩下大概的轮廓,看得出是一男一女。
      女孩儿扬起嘴,挑起一边的眉毛,对那个问他话的男孩儿说:“你是钟离卿吧。”转而微微转了方向,对房梁上的另一个人说:“那你就是钟离哀了?”
      两人没有回答,只是两腿都停了下来,似乎表示默认。
      “林一羡。”钟离哀出了声。
      “嗯?”女孩儿应了声,“啊呀呀,我还蛮有名的哟。”
      “唯一可以参加这次试炼的支系,也是唯一一个人一组的。”
      林一羡似乎没有因为钟离哀讲的这些话感到戳到痛处,只是把这句话当作资料简介的事实,满不在乎地“嗯”了一声。
      突然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变静,林一羡闭上眼睛,靠耳朵辨别这个从远处传来的高频率声音——鬼的哭声。这是基础课之一,听到常人听不到的高频声调。当然那些没有被林一羡的伎俩所骗的三分之一的人同样也听得到,不久,年久失修的木板因楼底大量的人流而剧烈地震动起来——他们要挤过去了。
      “哈,好家伙出来了!”林一羡笑起来,难掩一连兴奋,跳到楼梯的扶手上,转头对房梁上的两人摆摆手,说:“先走了!”最后一个字隐没在长不见底楼底。

      钟离哀转过头看钟离卿,钟离卿会意,笑笑说:“不要楼底那个,太次了。我们……去找好玩的。”
      “好玩的……”钟离哀重复着三个字,面无表情。
      06
      楼上。
      小孩子的哭声凄厉异常,声音发源于一团被许多条布条包裹扭曲的形体,布条顶端各自被一只手抓着。那些手密密麻麻地围成了一个圈,小小的屋子里拥挤吵闹异常,甚至声势有盖过哭声的势头。
      一个小女孩说“什么嘛!我还以为夜星子很可爱的哩,没想到长得虫子一样,真是名不符实。”同时对面另一个小孩叫道“快放手啦!是我的!我抓住的地方最多!”
      小孩子的哭声不再尖利,变成沉闷的呜咽。
      “闭嘴!要说重要还是头吧,这样下去谁都吃不着,快放手给我!”
      “啊呀,夜星子本来就是许多畜牲的鬼魂幻化的嘛。”一个男孩子回答对才讲话的小女孩的话,话却正好接在大声嚷嚷要占为己有的男孩之后。
      “什么嘛,这次放给你,下次还得再捉这种低级的鬼!无聊透顶!”
      小孩子的哭声被淹没。
      “准确地说,应该是妖怪吧。还是鬼妖?妖鬼?”
      “老不死的只给两只,而且另一只怎么也找不到。够才怪!”同时握白色有锁魂作用的缎子的手握得更紧了。
      夜星子被挤压得几乎要变形,哭声变得奄奄一息。
      林一羡手腕上绑着缎子,坐在地上,左边的腮帮子鼓动着,嚼着口香糖,吹出一个泡泡,爆掉后,吐出两个字——无聊。

      楼下。
      一双眼睛在惊恐地颤抖,一边的眼角下有一个叉字伤疤。钟离哀抬起头,嘴唇干裂苍白,紧紧抓住一旁钟离卿的手。说:“难道……难道……这是……”
      房梁已被黑色的阴影缠绕住,它们从地板、门、橱柜的缝隙中钻出,大把大把地穿梭在屋内,经过两人的身侧和头顶,覆盖住所有屋内原本的东西。转瞬,屋内就变成了由黑色发丝密布的世界,像是种满了海草,它们不断地扭动自己的身体。
      “禁婆。”钟离卿说。
      07
      “禁婆只能用黑蛊术!只有暗系师……”一个穿白色锦袍的老人拍案而起,身体因愤怒而颤抖起来。
      “怎么办?己等(第六等)以上的暗系师都没上来。”约摸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女人皱起眉,不停地抓了抓头,她身着与老头相同的白色锦袍,对襟两条黑线代表乙等。
      “他们没有武器去抵挡,难道钟离家要绝子绝孙吗!”老头捂住了脸,懊恼地埋下头。
      “只是这一批年龄层少了嘛……钟离家的夫妇都很甜蜜,像彼岸家啦、小洋家啦,只要他们想就一定有,他们精力旺盛着呢。小小挫折不算什么。”女人轻轻将手放在老人的肩上,口气虽是安慰人的口气,内容却好像是与意图背道而驰。
      “你!”老人蓦地抬起头,他的对襟上有三道黑,(代表丙等,比女人低一等)他抬起手,手指颤抖,叹口气又沉重地垂下。
      “那现在该怎么办?”一旁有个没穿锦袍的男人低头沉思,蓦然将视线转向女人说:“难道您是故意拿错木盒的?”突然脸上被一柄雕花木扇打中,吃痛地叫了声后捂住被打肿的鼻子。
      女人的手还保持在丢出扇子的姿势,撇撇嘴,将手放下,同时嘟囔道:“我会有空让鬼玩那几个小崽子?要玩我自己不会玩啊……”袖子拂过红木桌,桌子上的瓷杯迅速地旋转了起来,莹透的绿色液体以螺钉状射出,直逼苍穹,一望无际。水汽四溢,周围弥漫着绿茶的香气,迷蒙中可以看见一只漂亮的手举起了杯子。杯底几片残余的茶叶黏附在瓷杯上,形成了一颗眼珠的图案。
      女人凝视许久,撤下了杯子,说:“我肯定今天不会有人死。”
      “欸?”老人的脸上舒展开了一些。
      “目遇之而成色……色即是空。”男人自顾自地揣测了下去,“空就是没有……没有就是……”
      女人垂下脸,突然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抽出另一把扇子扔过去,吼道:“没有你个鸟!”
      插在女人发髻上的银色步摇发出诡异的响声,步摇上碎花般的垂条飘摇纠缠,扭转着身躯向试炼屋嘶叫,随即女人将视线转向试炼屋。
      08
      楼下。
      苍白的两只小手紧握住对方。
      从脚底细丝开始变得越来越密集,禁婆似乎不是很心急,来自四面八方的发丝触碰、试探着两个小孩。它们缓慢有秩序地盘绕,乍一看,两个小孩的脚下俨然穿了柔韧光亮的黑皮靴。
      一只手想要抬起,掌心已隐隐出现符咒的字样,却被另一只手压了下去。
      用法术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钟离哀接收到了钟离卿的心声,皱着眉望向钟离卿。
      这不是禁婆的常态,它其实可以迅猛得令人发指。它只是在引诱你用法术,这样它会觉得比较好玩。
      禁婆已经缠绕到他们的大腿,肉似乎是被钢丝勒紧,脚正在慢慢麻木,只感觉到冰凉。如果不是被黑丝覆盖住,钟离哀相信肯定可以看见自己的腿已变成了紫色。钟离哀盯着钟离卿面无表情的脸,心里默念道,那怎么办?她似乎忘记了只有她会读心术。然而钟离卿似乎会意,或许原本就打算这样做。
      我教你怎么做来帮我去争取时间。
      钟离哀下意识地点头。
      闭上眼睛,寻找禁婆发声的地方。
      钟离哀闭上眼睛,眼皮下的眼珠不停转动,她似乎已经忘记她的双手已经被覆上了发丝。黑暗中,她的视线就像一颗玻璃球转来转去,没有头绪。大团大团的黑块在眼前拂过,这一块块黑团就是不同的声源,地板翘动的声音、发丝穿梭的声音、风呼啸而过的声音、低沉的吼叫……低沉的吼叫!就是这个……

      楼上。
      小孩们大多都坐了下了,似乎都想不到除了平分之外的解决的方法。
      “真是的!到底要磨多少时间。”一个小男孩突然站起来吼道,缚着白缎的左手用力往自己身体的方向扯去。
      被包裹着的夜星子由于一条缎子突然束紧,惊吓使得惊叫地更响。
      “你疯啦!夜星子会被你弄死的!”
      “弄死它总比等死我们好。”
      “你拽我也拽。”
      小孩的哭声变得奄奄一息。

      楼下。
      去听它的心声,想象你是它,钻到它的脑子里试图看到我们的图像。
      始终分不清心声和吼叫的区别,钟离哀皱起眉头,着急地想握紧拳头,用力却发现手指已经被缠绕,僵直得无法动弹。至于腿,已经没有了知觉。
      你就是它。
      钟离哀的胸口阵阵痉挛,眼角渗出泪水。在哪里?哪里!
      你就是它!
      钟离哀的呼吸开始急促,喉咙里撕扯出沉闷的声音,时断时续。
      你就是它!
      ——啊!钟离哀突然仰起头,尖叫起来。周围的空气似乎因此停止,兹拉兹拉地像是被电场控制。地上的木板慢慢弯翘起来,玻璃窗上的玻璃瑟瑟发抖,似乎是音尾,钟离哀发出一声极高的声音后便没了声响,然而四周的一切却震动得更加厉害了。
      “嘣!”地板崩裂的同时,玻璃也纷纷破碎。
      钟离哀的表情依旧痛苦,她张大着嘴,眼睛依旧紧紧闭着,没有一点声音,是因为那种声音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类可以听到的声音频率。

      与此同时,楼上纷乱的白色缎子紧绷得吱吱作响,线头一根根扯断。
      地板振动。
      “怎么回事?”没站稳的女孩儿一下子摔倒在地上,手中却始终没有放开束缚夜星子的白缎子。
      “难道夜星子觉醒了?好好玩噢。”
      “笨蛋。它已经死了。”一个男孩说着将手中的缎子松开,与此同时,洇出了绿色的液体。
      “死了?”
      其余的双手逐一松了开,“扑咚!”布团摔在地上,绿色的粘稠液体在地板上绽开,仔细观察还可看见液体中央部分有拱起的碎渣,它们颤抖着迎上陨灭的时刻。
      突然,脚下的振动比方才更加剧烈,地板倾斜,让几乎所有人都滚落到一个角落。
      “怎么回事!”
      “笨蛋,是钟离卿他们!”
      白色的光滑过,模糊视线,滚落到角落里的人转过脸来,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个女孩已将锁魂缎缠绕在房梁上,她坐在缎子围成的环里,随着震动上下摆动,犹如荡秋千般。比起狼狈滚落在角落里的人,她显得悠闲得异常。
      “早知道和钟离卿他们去玩了,无聊。”林一羡坐在“秋千”里说道,一边玩着手指甲。

      楼下。
      你想,我好累。我好累。
      禁婆的触角凌乱地扭动起来,似乎在抗拒钟离哀侵入意识的催眠,束缚住两人的发丝上下扭动,将两人钓到半空中,然而两人都紧闭着双眼,钟离哀的脸像是因惊吓而闭眼尖叫却听不见任何声音,钟离卿则像是睡着了般。
      渐渐地,钟离哀的意识控制慢慢起了作用,发丝变得柔弱无力,两人欲从半空摔落下来,发丝松开的瞬间,钟离卿突然睁开眼睛,一只手扯过钟离哀抱住她,结果是自己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没有顾及自己的伤痛,钟离卿落下地后连忙坐起身望向还在“意识控制”中的钟离哀,呼了一口气,左手举起覆在自己的脸上的眼窝上,指尖用力,透过骨头钟离卿还能听到液体积压的声音。
      ——卿!
      音节是从禁婆的嗓子里吐出的,这使它显得异常奇怪,就像学舌的动物,含混不清却勉强可以辨认,显然此时的钟离哀已经可以从禁婆的眼睛里看东西。钟离卿急忙用右手覆盖住钟离哀的双眼,防止她睁开眼睛。
      睁开眼,就前功尽弃了。
      ——可是……
      闭上眼睛。
      钟离哀的右手心感受到钟离哀的眼珠飞速转动,与此同时禁婆的低吼掐断了钟离哀的话,(禁婆的意识渐渐苏醒)发丝犹如戒备状态中的狮子毛,突然耸起,“哗”地一声统统冲向钟离卿。钟离卿的左手掐着他的眼珠,用力挤压,揉碎,水房里溅出液体,钟离卿的嘴不断开合,密密麻麻的咒语似乎从他的嘴里幻化成了字符,多得让人晕眩。
      钟离卿揪住其中一根发丝,均匀仔细地将自己眼珠的肉酱涂抹在上面,任其余的发丝迅疾地缠绕他的身体和双腿。发丝嵌入钟离卿的手心的肉,随着他的动作,血越渗越多,在手指缝里蔓延出好看的红色细线。
      涂抹完毕后,此时那根头发的发梢(最先涂抹的地方)就像是遇火萎缩卷曲,钟离卿舒了口气,轻巧地将发丝像自己的身体方向拉了拉,紧接着放手,就像是拉扯弹簧等待它的反弹。果然,那根发丝急忙收了回去。
      身体上的发丝松懈。
      腿上的发丝松懈。
      此时方才的那根发丝已经分辨不清,因为慢慢的越来越多的发丝开始从发梢卷曲萎缩,禁婆痛苦地尖叫起来。
      发丝像是烧焦的虫子从天花板纷纷落下,墙壁上的黑色也慢慢剥落,露出了一张巨大得差不多长达两米的女人的脸,嘴巴张大,五官扭曲,此时她睁开眼,那是双没有眼白的黑色眼珠,粘稠的液体从眼珠上分离,沿着许多弯弯曲曲的线鼓出流下,就像一个绝望的女人在歇斯底里地哭。

      遮盖住钟离哀双眼的手撤了去。
      钟离哀睁开眼,两行透明的液体沿着倾斜的路线蜿蜒而下,说——她好痛苦。

      钟离卿右边的嘴角勾起,分不清是胜利后的庆幸还是想要安慰钟离哀的表情,依旧耀眼,冷静。
      而左边的脸则布满了鲜血,就像一个被折磨而死的小孩的脸,他的眼窝空洞,黑得深不见底,红得发黑的血液还在不断流淌。

      秋千缓缓停止,林一羡跳下来,一道光刺向她的侧脸,她眯着眼迎上光的方向。
      09
      钟离卿的鼻翼翕动,睫毛轻颤,耳膜震动,“笃笃笃……笃笃笃……”
      眼前一片模糊,雨丝斜斜地坠落到地上,一双满是伤口的脚无力地摊在地上,视线向上移动,女孩的脸被雾气遮盖,五官被晕上不真实的感觉,但眼角下叉字疤痕却突兀地清晰。
      他走上前,靠近女孩,他的手颤抖着想靠近女孩儿,然而怎样都够不到,他只能轻声用耳语般的声音说:“哀……”

      ——疼吗?
      钟离卿听见一个成年女人的声音,睁开眼睛,仿佛在调整聚焦,在睁开的一瞬间,眼前模糊不清得一塌糊涂。
      焦距调整完毕。
      钟离卿透过纱帘打量眼前的长发女人,头发遮住了大半张侧脸,只看得出她低着头盯着手上捧着的乳钵,正在“笃笃”地捣药。
      原来梦里是这个声音在捣乱。
      ——一会儿就好了,以后你会变得很漂亮的。
      女人对着乳钵说,准确地说,应该说是对着乳钵里的“药”说。房间里弥漫起药的麝人的香气。女人穿着白色锦袍,头发遮住了襟上的条纹,看不出是三等的哪一等。女人移动着身躯,侧身来到一颗硕大的白色圆形贝壳上,一手依旧捧着乳钵、一手拾起小匙子,从乳钵里舀了一小勺,对着贝壳像是哄婴儿吃饭似张开嘴,说:“啊——”
      “乖——”
      “啊——”

      钟离卿撇了撇嘴,左手覆上左脸,是柔软的绢布,边缘处碰到了鼻尖,右眼可以隐隐约约看见布的黑色。
      左眼被黑布蒙了起来了啊,钟离卿坐起身尝试着用食指按住一个方位来测试一只眼控制距离的偏差度,现在多加练习以便于以后习惯。

      “啊,阿卿醒了啊。”几个男人从门外走进来,其中一个没有穿锦袍的年轻人说道,剩下的分别是一个银发老头和一个也穿着白色锦袍中年人。
      “哎?壬美乙上(对于前三等的尊称:等级+上)也在呀。”同时三人弯腰行了一下礼。
      女人点点头,继续专注于喂贝壳吃东西。
      10
      “哎?那么说你先对你的眼珠下咒,然后再把眼珠的肉糜当做蛊虫?”
      “嗯。”
      “没有犹豫?”
      “嗯。”
      “哈……现在的小孩……还真是……”提问的年轻人一脸的难以理解。
      “那么……你是一个人捕捉的咯?”老人问。
      “嗯。”
      “钟离哀呢?她有起到什么作用吗?”
      “她晕倒了。” (与此同时,女人喂贝壳的手停了下来,眼珠转向钟离卿的方向。)
      “哇……还真是……”年轻人小声感叹。
      “不过平常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啊,除了听力好点。”中年人若有所思地嘟囔道。

      “好好休息,听说壬美乙上准备给你制作一个超级好的假眼珠,好羡慕呐!现在想起来,壬美乙上的那个占卜的意思就是说牺牲一颗眼珠的意思啊……”年轻的说。
      “我帮你挖,现在就可以叫壬美再现做一个。”说话时,中年人举起手。
      “算了算了……哈……我记起来我还没配完药呢……我先要走了。”话音未落,年轻人便疾步走出房间。
      “嘁!口没遮拦。”中年人说。
      “那我们也走了,壬美,拜托了。”老人又向女人鞠了一躬,领着中年人走出了房间。
      女人没有答应他们的话,只是似乎失去了方才的耐心,慢慢地搅拌着乳钵里黑色泥状物,盯着贝壳,阴着脸从嘴里吐出一句话——再不张嘴,我把你给煮了吃。
      “嘎吱——”贝壳拉开了缝。
      11
      女人将手放在圆形贝壳上,手心感到贝壳里的鼓动翻滚——它正在消化,冒出一句:“这个畜牲,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以为自己就能造出眼珠吗?还不是要吃禁婆的灵沙才能孵化出来,完全以为使自己的本事,刚才还在那里耍脾气。”
      然而说话时女人却将眼珠向右转,专注于床上的钟离卿的反应。
      “上等的鬼必须要化沙才能变成珠贝饲料,虽然人们都清楚了灵沙的功劳,可是作为鬼,对于它们又有什么好处呢?”钟离卿盘腿坐着,自己一个人下着棋。
      女人愣了一下。

      她扪心自问,如果让所有人都知道了钟离哀能够改变意志,那么她以后……
      不会是钟离卿现在众星捧月的位置,大家不会因为她的才能而改变对她的态度。
      不止是出生背景的关系。
      还有……
      这是一种可怕的才能。
      “读心术”已经可以让人对她退避三尺,而扭曲别人的意志更是比比“读心术”有过之而无不及。
      钟离卿……什么都想到了。

      此时珠贝张开了嘴,吐出一颗被粘稠液体包裹着的眼珠。
      女人接住眼珠,手心垫着一层光,将手心的肉和眼珠隔离,她走过去拽过钟离卿,解开黑布,钟离卿的余光瞥见黑布上面全是细密的小虫子,不禁皱眉。
      “别觉得恶心,它们会帮你的眼睛保持新鲜,否则怎么装新的?”女人说着同时将手覆盖在钟离卿的左眼上。
      她看着少年的脸,微笑了起来。
      真是个让人惊讶的孩子。

      女人将手拿开,少年睁开左眼,是灰色瞳仁,就像猫的眼珠。
      “真漂亮。”女人不禁赞叹。
      “有点痛。”钟离卿执起黑子,落子。
      “不会一直痛的,你占到便宜了。一般的驭鬼师最多只能通过自身的能量带四只鬼奴,可是听说禁婆骨沙做的眼珠可装载的鬼至今还没看到极限呢。”
      “你也能带四只?”钟离卿没有看女人,继续下棋。
      “嗯。”
      女人终于从钟离卿的脸上看见浅浅的笑容。
      “对了,这么说你也看得见哀身上的触角?”钟离卿说。
      “触角?是我头上的步摇感受到了她的法术的……难道你说这是她的本能?不是法术?”
      “我只知道她的触角可以,穿透……这里。”钟离卿指了指脑袋,又说:“但在之前,她指示像翻书一样去抚摸这些意识。我一直在想能否用那些触角去扭曲别人的意志。”
      “如果不能呢?”
      “我只想过成功的有趣,失败又不有趣。”
      女人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啄了一口。

      是的,失败只需要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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