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世

　　沉稳的男子嗓音隐约触动尘封已久的记忆，我转头看去，不认识，“你是谁？”

　　“大概你不记得，月余前我们在王记酒馆见过面，当时你还借用我的剑来着。”男子身穿藏青绣袍，衣襟袖口的刺绣细密精致，显是千秋城有名裁缝千织手笔，得体的剪裁，将他身材衬得修长挺拔，当然，即便如此，他长相还是一般般。

　　尤明贤见我还是一脸迷糊，偷偷凑我耳边，“就是你耍酒疯的那次。”

　　“哦～”我恍然大悟，立向男子抱拳，“久仰，久仰，不知兄台贵姓？”

　　男子嘴角一抽，强笑道，“大侠果真不拘礼节，小弟田啸是也。”

　　“田……啸？”我搔搔后脑勺，没理会动作粗鲁，反正我如今似乎离人妖越来越远，与其当个下等人妖，不如做个粗鲁真汉子实在。记忆的灰尘被我迅速扫开，我猛瞪双眼，右手习惯性翘起兰花指点他鼻子，“你就是该死的田啸？难怪你半秃的左眉看着那么眼熟，白银楼的耻辱我至今记得，没想你自动撞我手上，也省得我四处寻你。”

　　“兰花指？”田啸惊呼，“能将兰花指翘成这样的世间只有一人，你是当初那个武功奇高的小疯子？难怪那日酒水洒你身上，皮肤立刻变白，你应还是个小少年吧。”

　　“小疯子？小少年？你敢说我小，且连续用了两个！”只听蹭地一声，我已怒火万丈。

　　田啸自知不敌我，竟收腹挺胸，身子后折，直接从花开富贵二楼窗台飞出。我跳脚，狠狠放马后炮，“田啸，有种别让我看到你，你给我等着。”

　　众人不明所以，角落安静啖茶的冷峻青年却微不可察皱了眉，似在思索什么，随即展颜一笑，桃花眼登时电力十足，“讲话不挑重点，被叫疯子不气，反而纠结在小上，二弟说得对，怪，果然够怪。”

　　今夜无话。

　　我和尤明贤看了几日擂台，顺便结交些江湖人士，顿感乏味。听说凤鸣山庄三小姐清丽无双，我甚感兴趣，提着尤明贤直奔山庄后门。

　　“师父，这真的好吗？”尤明贤磨蹭。

　　“有何不好，我们去看她是给她面子，她若长得不好看，想我看还不行。”

　　“可是，这是她沐浴的地方啊。”尤明贤窘迫的快哭出来。

　　“凤鸣山庄个个武林高手，想必凤清莲差不到哪儿去，人沐浴时警戒会降低，我们在这儿看她真容，再合适不过。”

　　“这……这于理不合。”尤明贤低声抗议。

　　“你这小子，”我敲他脑袋，一副恨铁不成钢语气，“从小你便跟着我，这酸腐味究竟哪儿学的，男人看女人，天经地义，难不成你想天天对着男人裸体么？”

　　“如果是你……”尤明贤含糊嘟囔会儿，终于乖乖安静。

　　凤鸣山庄坐北朝南，因位于凤鸣山半腰，晨可见日出，暮可遇日落。这些主人们很会享受，一座露天浴池不仅是温泉活水，地理条件占尽优良，且经能工巧匠之手，池子修得婉约雅致，舒爽宜人，更有小巧亭楼遍布四周，供人浴后消遣。在这里观察片刻，我还发现浴池分出一条蜿蜒小溪流向东面山庄的湖泊，溪旁停小船一只：浴后懒划水，尤看青湖美。诗意盎然，风雅之至。

　　当夕阳血红一片，一群青衣丫鬟轻巧行来，踏入附近亭楼，丝竹之声渐起，笛箫和鸣，琴筝缭绕，意境极美。

　　接着，两名紫衣丫鬟端着沐浴更衣之物款款而来，其后淡淡步出白衣黑发女子，可惜，温泉整日烟雾靡靡，叫人看不清身形。

　　我懊恼叹气，暗骂自己失策，怎忘了迷雾中是看不清对方容貌身材的。尤明贤倒没什么，反松口气的样子。

　　美人不得看，见了个如此唯美的开场，算是小有收获。我正要离开，耳边仙乐骤停，所有丫鬟迅速退走，不像遇见危险，倒似是主人突然命令。

　　我和尤明贤默契对视，都感应到有生人靠近浴池，好奇心起，两双眼珠一致盯住女子秀美窈窕的身影。

　　透过薄雾，低低传来一声清朗话语，隐带魅惑笑意，“莲儿，几日不见，更显清丽了。”

　　“魂，是你吗？”女子果然是凤清莲，只听她嗓音柔婉叮铃，仿佛淡淡花香飘进心间，闻者皆醉。

　　“明知故问，当然是我，否则你怎会不惧危险，遣退侍女？”

　　“唉，你还是这般……”凤清莲低叹，欣喜又黯然。

　　男子没理会她未尽之意，搂她入怀不满道，“你的比武招亲怎么回事？我才离开半月，竟生出这样事端，莲儿真让我操心。”

　　凤清莲未答。

　　“莲儿，我说过会娶你为妻，也知此事乃你爹擅自为之，但你为何不告诉我，莫不是还不相信我爱你？”

　　“告诉你又怎样？你说过大仇不报绝不娶妻，如今你前事未了，我却要婚嫁，你还来做什么？”凤清莲微带哽咽，显然这话闷在心里很久，短短讲完，却仿佛其中蕴了千言万语。

　　静默良久，凤清莲沉不住气，负气欲走，男子迅速抱住她，轻吻她额头，“败给你，比武招亲算我一个，定要赢得漂漂亮亮娶你为妻。”

　　后面的亲亲我我少儿不宜，我拉起尤明贤悄然退去。

　　“凤清莲，魂。”我望月沉思，自己也不知在想什么，不由转头，“小贤，招亲在几日后？”

　　“如今比武已过六日，三日后推选出武林盟主便是凤清莲的招亲大会。”

　　“嗯，”我若有所思，“为何心中不安，总觉这里四处危机，阴谋遍布呢？”

　　“师父别考虑太多，只要我们不管闲事，闲事便不找我们。”尤明贤轻声安慰，一双眸子竟比月光还温柔，我心头一动，撇头打个哈欠，“我困了，咱们快睡觉吧。”

　　“是。”尤明贤低低应道。

　　比武第九天，凤鸣山庄现任庄主凤于归一早出现在擂台上。武林盟主之位紧邻三届由佛门摘得，但凤鸣山庄在江湖中地位一直非同小可，再加上这一代的二公子不仅惊采绝艳，更是手段利落、行为端正、交友遍天下，佛门早预言主位该由他接手，江湖中也大多支持。因此，这次的十天打擂，切磋居多，认真要入选的人几乎没有。

　　在这几乎没有中，清风派首领容雅占得唯一一席。从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大家对于清风派的刚硬作风早有了解，若容雅在这次比武中举止得当，盟主虽当不上，将清风派提升为与华山派、云岫门、劈山门、逍遥门等并列的名门大派应是可以的。

　　为睹神秘人容雅的真面目，我和尤明贤也起了个大早。打着哈欠看凤于归独战群雄，我问，“容雅还没来么？”

　　“早来了，就在最前排佛门大和尚无通旁边。”

　　“来了？”瞌睡虫惊飞无数，我瞪眼寻找亮堂秃顶，再向右看，一位将背挺得直直的青衣人正稳稳坐那儿看擂台，不是容雅是谁？她的背后立着两位身姿窈窕的女人，一个是我见过的右护首右颜，另外的应是传言中的左护首左色。

　　“师父很失望？”尤明贤察言观色。

　　“不是一般的失望，瞧见她后面的女人没？右颜美艳，左色清雅，而她们的头领却浓眉大眼，毫无姿色，怎不失望？”

　　“师父，人妖不该这么好色。”尤明贤紧紧盯着我，一脸心痛。

　　我翻个白眼，“为师早就改主意了，不打算做人妖，我要做顶天立地男子汉，迷倒一大片美人儿。”

　　“人妖不是师父的毕生愿望？”

　　“如今为师的毕生愿望是成为迷人的男子汉。”

　　尤明贤呆滞，小声呐呐，“师父改得真干脆，徒儿佩服。”

　　我的目光在人群里来回逡巡，终于逮到更有意思的小老鼠，心中振奋，施展轻功离开前回头道，“小贤，跟上。”

　　田啸现在很苦恼，明知那小疯子就在附近，为遵守与凤于归的约定，却必须自投虎穴，个中滋味，旁人无法体会。正小心翼翼朝人多之处移动，背后破空而来的叫嚣让他明白，最坏的情况出现了。

　　“田啸，看你还往哪里逃。”我与尤明贤左右包抄住田啸，三人成品字形站立。

　　田啸嘿嘿一笑，竟似不惧的看着我，“小……大侠明鉴，当初白银楼内除楼主白吟对你语有冒犯，便是凤庄主凤于归的师父玉虚道人与你有过节，在下当时只不过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应该没甚大过吧。”

　　“嗯……这倒也是。”我偏头回忆，道，“既如此，上次你为何要跑？”

　　看你怒气冲冲，非把我碎尸万段的样子，我能不跑？田啸暗地腹诽，表面笑得真诚，“只是突想到与凤庄主有约，时辰已过，便急忙赶去，却忘知会你一声，在下失礼了。”

　　“失礼没什么，我不在意。”我歪头看田啸一会儿，觉得他老实可信，不由问他，“你觉我这身打扮如何，我徒儿说男子气概十足，但我总感少了点什么，你有何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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