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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前缘谁定
云影斑驳,几抹霞光轻巧地落在灰蓝天幕之上。凉风习习。
啊……真是个令人舒服的好天气。
我软绵绵伏在香椿身上,随着风荡漾。
香椿僵直身体,“喂我说你真是越来越过分了啊。”
我漫不经心地将他环绕,懒懒抚弄一下他垂下的叶子:“你又抽什么风?”
“葡萄啊葡萄”,香椿一下子悲愤起来,“你有没点男女意识?”
哈?这丫被人浇了几天水还浇出男女意识来啦?我安抚地缠了下他的枝条,示意他平静平静,淡定淡定。这么大声,实在太张扬了。
一阵大风吹过,香椿满头叶子哗啦啦直响。“你是阴性,我是阳性!”
我奇怪地抖抖叶子,这谁不知道,用你讲啊。
“唉……”笔直笔直的香椿挫败地垂头,“那你这么紧地缠着我干嘛?”
哟,学会避嫌了啊。我兴致上来了:“说!你看上哪棵香椿了?她树冠漂不漂亮?比你高还是比你低?……扒拉扒拉扒拉。”
香椿的树干先是变得通红,然后变得乌青。“你个野葡萄别乱说!”
香椿说得没错,我确是株野葡萄。
很久很久之前,我是一粒葡萄中的籽。那粒葡萄光荣地被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公子吃掉,我被他埋在庄园的土地中。
我至今记得那个小男孩,他有双明亮的凤眼。他跪在土地上挖了个坑,笑嘻嘻地把我捧在手心端详。他说葡萄葡萄,你一定要发芽结籽啊。然后轻轻把我放在坑中,轻轻掩上土。我陷入漫长的沉睡,期间有源源不断的水源滋润。
睡了很久很久,醒来就开始努力扎根,钻出土壤。
钻了很久很久,暖暖的太阳终于再度光照了我。
我忘不了那天清晨,他愣愣地瞪着我,又惊又喜的神情;其时他已是个修长俊逸的少年。
我睡过去之前,他明明还是个肉嘟嘟的小男孩啊。我到底,睡了多久?
他一袭锦衣,却还是不管不顾跪下,——一如他将我播种之时;那双细长凤眼柔和明亮满含欣喜,我与他静静对视。
他说:“我就知道,你会与我相见。”他的声音温润如玉,低低醇醇。
这是他与我说的第二句话。也是最后一句。
说也讽刺,我重生的清晨,便见证了那个什么山庄的覆没。一个墨发的白衣少年,唇边荡着和煦的笑,手起刀落。前一刻还在对我微笑的少年,倒在了我身侧。他的血染红了我初发的嫩芽,也染红了旁边少年的白衣。
白衣少年弯下身子细声宛若呢喃:“对不起。”
我静静看着倒地的少年,将恩人容颜摹刻在心底。
忽然他转向我,我心一惊。
“方才他在对你说话吧。”
我以为他在与我对话,顿时心乱如麻。
不料他只轻轻一笑,纤长有力的手指轻轻一拔,我便被连根拔起。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止。
MD!好痛!我恨恨瞪向他,真想质问一句你丫的抽风啊?
他当然接收不到,兀自抱起凤眼少年离去。
我看着他怀抱少年迎初升的煦阳而去,朦胧感到一种苍凉。
我笑眯眯地藤蔓一紧,香椿差点跳起来。“我野葡萄如何?你不还是受我掌控。”
唉,香椿叹气,“我只是说我们阴阳有别,不该这么的……呃……亲密无间。”
我怔了一下,继而大笑,叶子一抖一抖:“你开什么玩笑?真把自己当人类不成?我们藤蔓植物只能依附别人呐!你丫就是给我攀爬的!”脱口而出之后,我一个激灵。只能……依附于他人?只凭自己……竟不能骄傲昂首么?
感受到我的沉默,香椿担心地晃晃叶子。
我嚣张一挥叶片,表示自己很好。想到香椿的关心,心下一暖。
“喂香椿,我有没跟你讲过我劫后重生凤凰涅槃的光辉事迹啊?”
香椿“嗤”的一声,提醒我道:“凤凰是禽类。”
我愤愤一紧藤蔓,真没文化,比喻都不懂。
“我小时候,被人连根拔起过呢!”我斜香椿一眼,等他的反应。
香椿又是一声“嗤!”:“那你现在怎么在这张牙舞爪?”我很欣慰地缠了下他的枝条,不错嘛,连成语都会用了。
“因为是连根拔,所以还可以重新扎根嘛!”我颇为耐心地解释。
香椿似是想到一个问题:“老妖婆那都几百年前的事了啊?”
唉,没错,韶华不等人红颜易老,七百年岁月匆匆已过,我忽然意识到我已然见证了许多朝代变迁,无数人间恩怨。
当年我以顽强的毅力重新扎根,幸而未亡;庄园成荒原,荒原变都城,身边人来去,只我任变迁。我再没有见过那个清秀的白衣少年。
我冷眼看世间恩怨,不管是乱世还是太平盛世我兀自生气勃勃。
咳,有个事实虽然说出来蛮不好意思但是还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呐,有个朝代的皇帝把我奉为神树,定都于此;如今的帝王迁都凤城,自然要将神树一并迁走,于是香椿这家伙托我的福也是万众瞩目。
我每年结的葡萄只供皇帝御用,连皇后都吃不得;历代始皇打下江山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御花园把葡萄吃个精光然后狂笑几声;可是时至今日已无人知晓,尊贵的传说能治百病的只有帝王配享用的葡萄曾被乞丐吃过商贩吃过杀手吃过,想想就要笑。
“……不知新帝是个怎样的人物呢。”
回过神来的时候只赶上了香椿的最后一句话。
我漠然道:“能怎样,不过是少年英才文武双全罢了。”
我想起这几日来往御花园的人少了许多,更多的是园丁费尽心思把花儿摆来摆去修枝剪叶,都在准备新皇登基。
我是见过这位新帝的。
他不同于以前的任何一个太子,他只在五岁时来看过我一次,其时他还不是储君,眉眼尚未长开。
那夜五岁的他一袭暗纹白袍,仰首深深看着我的叶片。
“这个天下,总有一天会是我的。”他抬手无意识地轻抚我的枝干。
“我要做到最优秀,要做到我为君众望所归。”
“你听着,将来总会有一天,你完全属于我。”
嘛,这是个野心很大的孩子。我当时如是想。
五年后,他十岁。
期间我再未见过他。
那天阳光明媚得刺眼。
他的父王,母后,和朝堂上的重臣均盛装出席在御花园举办的宴会。
我才知道那天他被册封为太子。
他谦恭有礼,进退有节,深得君心。
他不知说了句什么,惹得皇帝哈哈大笑,许他以天下。
我与他遥遥相望,似有暗潮汹涌。
不知七年后的今天,他是什么样子。
不过都与我无关吧,我只是个帝王身份证+葡萄提供者。
我很乏,需要休息。
抬头望了眼天上斑驳的云影,我软软伏在香椿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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