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月流转花满泽

　　风羽瀚陪向初晴回到寝宫，就看到福泉儿一脸焦急在殿前走来走去。看到太子回来他眼睛一阵闪光，喊了一声：“殿下！”就奔了过来，却又在看到太子妃后迅速停下，一脸惴惴，“娘娘……”
　　风羽瀚责备地瞥他一眼，一向处事沉稳的福泉儿这是怎么了。不过他心里不舒服，晚上那样冷淡地对芊儿其实使自己更难过万分。于是一挥手止住了福泉儿的欲言又止，殷切地陪向初晴走进内室。一直陪到她睡下了才踱出殿来。
　　福泉儿正在门口焦急地转圈，一张白净的脸已然急得通红。
　　“什么事让你急成这样？”他慢慢开口，突然有些想笑，这位太子府总管这样的神情可绝不多见呵。
　　福泉儿一跺脚，又探身望了望门内，低声急速说：“殿下，出事了！方才小六子来报，皇上在宴会后留下了向府表小姐……”想想觉得不解气，又加了一句，“奴才想殿下也许会关心，就赶着回来通知您，如今看来倒是奴才多此一举了——”
　　话没说完，他已经被风羽瀚一把提了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咳咳~奴才说，方才宴会结束后，皇上派人在宫门口拦下了表小姐，将她带去了勤……勤政殿……”福泉儿被勒得喘不过气来，一被扔下就剧烈咳嗽起来。
　　等他平过气来，偌大的院中早已没有了太子的身影。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情这场债，该怎么算清？
　　风羽瀚风一般掠向勤政殿，这段平日走惯了的路今天似乎格外漫长，令他心急如焚。“该死！”一路上他拼命咒骂着自己，恨自己居然在向初晴那里耽搁了那么久！
　　行到殿前里衣已经湿透了，不知是累的，急的还是惊的。
　　殿里隐隐传来了他日思夜想的那个女孩子的声音，只是这次似乎充满了惊恐和慌张：“……皇上,请放手！皇上……不要啊！”
　　他的心仿佛被狠狠砍了一刀，冷风呼啸着倒灌而入。他“咚”一声跪在殿门外，急声喊道：“父皇，儿臣有要事要奏！”
　　里面的声音停了一下，紧接着传出皇上暴怒的声音：“滚！”
　　“父皇，儿臣真有要事要奏！请父皇恕罪，儿臣这就进来了！”
　　他起身一脚将门踢开，引入眼帘的一幕让他心痛不已，但还是悄悄松了口气。
　　皇上一手攥着芊儿纤细的手腕，一手抚上她的背，紧紧将她拥在怀里。而那个娇弱的，让他无数次魂牵梦萦的身影，就在他怀里无力地挣扎着，眼神慌乱而无助，满脸泪水。
　　“谁让你进来的！给朕滚出去！”皇上放开她，瞪向风羽瀚的眼神冷得能杀人。
　　落若芊脱离了掌控，迅速缩到角落，抑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风羽瀚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痛惜，懊悔和某些说不清的情绪，却让落若芊在这种情境中奇迹般平静下来。
　　他转开视线，直视着皇上：“儿臣知罪，请父皇责罚。”
　　“这会儿知罪了？你不是有要事么？说来听听！”皇上冷笑一声。
　　风羽瀚跪地不语。
　　“哼！想你也说不出！这几天准备大婚的事你根本没接手政事，哪来的要事？”皇上冷冷盯着风羽瀚，一步步踱到他面前，“瀚儿，你可真让朕失望！”
　　“父皇……儿臣知错。”风羽瀚咬住了嘴唇，头深深地低下。
　　“太后驾到——”
　　正在殿内气氛凝滞到极点时，突然传来的太监的嗓音简直成了天籁。
　　在两位宫女的搀扶下，穿着便服的太后走了进来。
　　“皇儿，这么晚怎么还不安歇？瀚儿怎么跪着？快起来，大喜的日子别随你父皇瞎折腾。翡儿翠儿，赶紧把太子扶起来！”声音很是和蔼，落若芊不禁偷偷抬头望向太后。
　　没想到太后也正看向她：“这位小姐是？”
　　太后慈爱的微笑给落若芊莫大的勇气，她跪倒：“民女落若芊见过太后娘娘。”
　　“落……若芊？是向青垣的外甥女吧？没想到几年不见长这么大了。”太后牵着她的手把她拉起来。
　　“母后，您这么晚怎么过来了？”皇上扶着太后坐到软榻上去。
　　“还问哀家，”太后白了皇上一眼，“哀家倒要问问皇儿你这么晚了怎么还呆在勤政殿？太医说了，你身体刚好，不宜太过操劳。”
　　“儿子这就去休息，刚才有点小事耽搁了，让母后挂心是儿子的不是。”皇上弯腰陪着笑，仿佛刚才那个怒发冲冠的人不是他似的。
　　“落小姐怎么在这里？”太后看向落若芊，“这么晚估计也出不了宫了，今晚先到哀家那里去将就一晚吧，落小姐意下如何？”
　　落若芊惊喜地抬起头来：“谢太后娘娘！”
　　皇上眉头皱了起来，但最终还是无奈道：“那就依母后之见，让芊儿先去您那儿挤挤吧。”
　　他淡淡的“芊儿”二字一出口，其余两人都微怔在那里。风羽瀚脸色变了数变后最终变成一脸死寂，颓然地垂下了头。
　　而太后在一瞬的愣怔后迅速恢复了平静：“好了，那就不打扰你们，我们先走一步。皇儿，赶紧放瀚儿回去陪太子妃，人家可是新婚呢。你也早点休息，别熬夜了！”扔下这些话，亲自拉着落若芊走了。

　　勤政殿里，皇上和风羽瀚保持着一跪一站的状态，许久许久。
　　儿臂粗的蜡烛静静燃烧着，灯花偶尔结出噼啪微响，愈显得殿内静得诡异。
　　良久，皇上长叹了一声：“起来吧。”背过身去。
　　风羽瀚站起来，犹豫片刻还是开口了：“父皇……落小姐——”
　　“闭嘴！”皇上猛地回过身，一双眼凌厉无比，“向青垣给了你什么好处，连你也来帮他？！等朕百年之后这皇位自然是你的，现在就等不及了吗！竟敢帮助他来对付朕！！”
　　风羽瀚呆在原地，却一瞬间明白了父皇的意图，这是……要对向丞下手了吗？
　　他迅速镇定下来，冷静地直视皇上：“父皇，不管您信不信，今晚并不是向大人求儿臣来的，只是儿臣一个人的意愿。儿臣不明白父皇为什么要疏离向大人，向大人虽然势力颇大却一直清廉自持，在儿臣看来是个极难得的人才。”
　　“你懂什么？”皇上厉声喝道，“好了，有些事以后再告诉你，你先回吧。”
　　“……是。”风羽瀚躬身答道，走到门边时却又顿住，迟疑了一下：“父皇……真得要册落小姐为妃么？”
　　皇上探查的眼神扫过来：“朕好像记得，当初你想让她代替向初晴做太子妃来着，以前见过她？”
　　“……见过几面。”风羽瀚低下了头。
　　“她确实很美。不过分量比起万里江山祖宗基业还差得远，你可不要舍本逐末，让朕寒心。”皇上的语调沉重起来。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万事必以江山社稷为重。”第一次觉得这句从小讲到大的话，竟是如此无奈和沉重。
　　“放心吧。”皇上长舒了口气，“我不会大动向青垣的，只是让他知道点分寸，别太把自己当回事。至于落若芊……不过一枚棋子罢了，你更不必挂心。”
　　“父皇！”风羽瀚惊慌的声音响起，却被皇上冷淡地一挥手打断，知道多说无益，默默行礼后走出了殿门。
　　门阖上的一瞬，内外的两个男人都感到一缕迷惑与悲哀。
　　风羽瀚一路颇有些踉跄地往回走，脑海中两个字反复跳跃，仿佛要挣破闯出来般，拉扯得太阳穴隐隐作痛。
　　后宫！后宫！从此芊儿就要到那里去了么？变成自己的长辈，深锁在重重帘幕后，只有逢年过节的聚会时才能见到一面……
　　芊儿愿不愿意呢？一定是不愿的吧，不然也不会那样挣扎……可不愿又有什么办法呢，难道现在的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可以动摇父皇的意志么？不能不能啊……
　　而父皇，自小敬重的父皇，仅是将她当作一枚棋子啊。这件事过去，等她的利用价值消失，又有什么样的命运等着她呢？
　　风羽瀚只觉满心愤懑，第一次生出了无力感，倦怠而绝望。
　　而门内的皇上，缓缓走回榻上坐下，想起刚才那个女孩子在他怀中惊慌失措的样子，不禁微微笑了起来。还真像她的母亲啊。
　　想着想着不禁迟疑，自己真是打算把她当作用完即弃的棋子么？为什么会下意识恨着她，看到她难过心里就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呢……以她那么像她母亲的性格，把她困在深宫一辈子该是最大的报复吧。
　　没有这件事他也会想将她锁进自己的笼里，困住她，折断她的羽翼，不管她是不是棋子……而同样，事后也不会弃子的吧。

　　落若芊浑浑噩噩随太后走到凤栖宫，被安排住处，洗漱，抱着膝盖缩在床上。太后好像在她床边笑着说了些什么，可惜现在的她根本一句也听不见。
　　所有的感官好像集体罢工了，她对周围的一切恍然无觉。一句话在她脑袋里轰隆隆地滚过：怎么办？她要成为妃子了么？
　　莫名其妙回到一个古老的时代，莫名其妙地寄人篱下受人欺凌，现在竟然又糊里糊涂地要成为皇上的小老婆了吗？
　　她怎么可能接受和别人共侍一夫，何况这人是皇上？他有后宫佳丽三千，难道她的后半辈子就要耗磨在争宠之中么？每日打扮好了无所事事等着那个公共丈夫来宠幸，为能见他一面欣喜若狂，为争宠无所不用其极……这些怎么可以成为她的人生？
　　更何况，那位四十多岁、喜怒无常的皇上，她怎么可能爱他？
　　穿越了两个世界，第一场爱恋，竟然是这样的荒唐和无奈么？
　　她瞪大眼睛望着华美的床幔，心底越来越凉。怎么办，逃走么？可又能逃到哪去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怎么可能逃过他的手心，并且她也不想后半生一直活在逃亡的阴影里……而玉玺的事毫无头目，她现在根本回不去，所以想逃走绝无可能。
　　而不逃，难道在这里等着既定的命运么？
　　突然有了绝望的感觉。
　　“芊儿，你究竟在不在听哀家讲话？”太后略带不满的声音蓦地传来，仿佛小女孩带了委屈般微撅起嘴。
　　“啊？太后恕罪，民女没有听清……”落若芊一惊之下回过神来，急忙挣扎着直起身来。太后伸手按住她，“你歪着就行，今天受惊不小吧？”
　　太后脸上的表情带着天真，竟不会让人觉得有丝毫的不和谐和矫情。
　　“芊儿不想知道哀家今晚为什么突然会去勤政殿吗？”太后突然捂嘴笑了起来，笑容里似乎带着些暧昧的意味，眼神里满是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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