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燃

　　“吱呀——”
　　余烬终于推开了门。
　　昏黄的灯光下，余秋正坐在书桌前给男孩讲题，连一点眼色也没甩给余烬，背着他开口询问，“给你弟弟的零食带了妈？”
　　余烬环顾一周，发现男人不在家，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才定下心来答道：“今天便利店老板说去进货，所以……休息一天。”
　　“今天休息，那昨天的呢？不是一整夜没回家吗？难道昨天也没去打工吗？店里应该有剩下来的临期零食吧。”女人百忙之中抬起眼帘睇了一眼局促站在门口的余烬。
　　余烬：“去、去了！”
　　“那我的零食呢？！我爱吃的奶酪棒在哪里？在哪里！快给我拿出来！讨厌鬼快给我拿出来！”被成为圆圆的男孩如同一颗滚圆的导弹立刻从凳子上跳下来，冲向余烬抢夺他身上的书包。
　　余烬下意识地搂住书包，心焦不已地想，他昨天晚上只顾着跟单柏一起去看星星了，哪里还顾得上去兼职，书包里根本不可能有什么零食，不过是些学习用的书本罢了。
　　“没、没有，我忘了。”他站在妈妈谴责的目光下里，羞愧地低下头，为没能完成她交代自己的任务而感到一股深刻的无地自容。
　　忽然，一声充满惊喜的惊叫打破了女人即将开口的叱责。
　　“这是什么！巧克力！这么贵的巧克力！妈！你快看，超市里这巧克力一块就要好几十呢！”
　　余秋的表情立刻变了，拿起巧克力端详了一眼，不可思议地看向余烬：“这是什么？你刚才不是还说没有吗？难道你想自己偷偷藏起来吃？我看你真是胆子大了，怪不得打工赚的钱交回来的那么少，是不是也被你藏起来了？不然怎么舍得给自己买这么贵的东西吃！这么贵的东西就算临期了你老板也不会扔给你吧？你弟弟可都没吃过这么贵的东西！”
　　余烬终于想起来了，那是单柏随手扔给自己的那块巧克力！被自己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书包的夹层里，他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呢！
　　一阵纠痛顿时袭上余烬心头。如果真的是自己赚钱买的巧克力，给弟弟吃也无所谓，但这块巧克力对他来说分外珍贵，他实在不想让它被弟弟几口吃进肚子里。
　　“这不是我的，这是……别人塞给我的。”
　　余烬下意识抬起手，想拿回那块巧克力，但余秋却利索地躲过，她见余烬竟然还想要回去，立刻瞪大了眼，“好啊，竟然还学会找借口了，你等着！我明天就去问问你那个便利店的老板，看看这东西是不是你从她店里偷来的！”
　　“不要，妈妈，求你不要去，”余烬立刻缩回了手，“我、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老板平时对他已经够好了，之前他的很多份兼职就是因为余秋去闹事才被搅黄的，他不想因为家里的事情再给老板添麻烦了。
　　“我发誓，我每周赚的钱除了生活费剩下的全部都交给你们了，我真的没有藏钱……”
　　“那这块巧克力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余秋追问道。
　　余烬只好顺着余秋的话说道：“是……是顾客掉在店门口，被我捡到的。”
　　余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哼，平日里也不见你这么灵光！还不如多练一练手脚，你那老板见天儿不在店里待着，那便利店里那么多吃的、喝的，想避开监控拿出来一点也没那么难吧！”
　　余烬听出了余秋口中的敲打之意，这是要他从店里偷东西，立刻憋红了脸：“不行的，妈，万一被抓到，我还要上学的……”
　　余秋忽然转过脸，居高临下地盯着他，沉默片刻，嗤笑道：“装得倒是挺纯的。算啦，以后这种好东西可不准再藏起来了，要是被你爸知道了，有你好果子吃！”
　　说罢，女人摇摆着腰肢，绕过蹦蹦跳跳想要从他手里抢夺巧克力的男孩，走回桌前坐下。
　　“给我！给我嘛！”
　　“不行！你好好检查，这些题目如果都做对了我就给你！”不似面对余烬时的冰冷，余秋的语气顿时柔和了几分。
　　“那我先回屋了。”余烬低声道。
　　果不其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余烬望着女人依旧窈窕的背影，不由地想，如果昨天自己真的跳下去了，那她听见自己死掉的消息，会觉得一丝丝难过吗？
　　以前他还总是会自我安慰，虽然自己并不是被珍视的哪一个，但她总归是要承认自己是她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崽，不然也不会让自己跟着她姓“余”，所以即使自己死了，她应该也会有所触动吧。
　　可是现在他不确定了。
　　就像单柏提到的，他不过是这个家的累赘罢了。

　　不像弟弟是那个强壮男人的种，他只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种，如果不是因为带着自己这个拖油瓶，妈妈也许就不会每天被那个男人训斥、打骂。一直以来他都只想捂着耳朵自欺欺人，可是这一刻，他仿佛忽然觉醒了，也许自己真的从天台上跳下去了，眼前的女人没准儿还会觉得自己死得好，给她省去了天大的麻烦，从此就能跟男人、男孩顺顺利利地组成新的家庭。
　　想到这里，余烬的情绪一瞬间变得低落下来。
　　他果然还是很没用啊，竟然还会觉得能再见到妈妈是一件多么值得留恋的事情，哪怕对方根本不在意昨天的自己遭遇了些什么。
　　要说死亡能给自己的带来的好处，大概也只有远离一起生活的那个可怕的男人了。
　　他想起单柏说过的话，「你都敢去死了，为什么不拉几个垫背的？」听起来感觉很轻巧，那是一只庞然巨兽，重量级的吨位足以压垮所有胆敢反抗他的蜉蝣，他从来没把他当成自己的父亲，因为他身上所有的遍体鳞伤都是来源于那个男人。
　　尤其是在初中发生过那件事以后，他几乎从不敢跟那个男人单独相处，每次回家他都只敢躲在远离人声的漆黑角落，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恨不能把自己变成一个隐形人。即使是被他偶尔盯上那么一眼，都会吓得噤若寒蝉。

　　进屋后的余烬没开灯，而是坐在桌前出起了神，脑海里不由地便浮想起前一天晚上两个人观星的旖旎气氛，内心这才后知后觉地泛起一股难为情和羞耻，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让他居然那样明目张胆地去勾引单柏，要知道平时他根本连跟同学说话的勇气也没有啊。
　　夜色流淌，星河挪移，摊开在桌子上的书页始终没有翻到下一页，余烬不知道扭头对着窗外的月光看了多久，直到屋外女人的絮语声逐渐消失，才发觉已经到了小孩上床睡觉的时间，女人要去执行她每天的哄睡服务了，而这项服务小时候的余烬从来没得到过，他甚至从来没有在她的怀抱里呆过的记忆，只因为自从他降生下来，那女人就把这个自己这个不知道是谁留下来的野种视为了耻辱，一个无时无刻不在提示着她下三流身份的罪证。

　　回过神来，余烬把今天写好的稿子摊在桌子上，准备开始认真修改。
　　他知道这对单柏而言是一项轻而易举的工作，但他这个门外汉还是把这项工作揽了过来，只是不由自主地奢望着能够借此跟他产生进一步的联系。
　　他生怕自己写错某个细节，因此在修改的时候格外谨慎，遇到不确定的地方就会再次查找一边资料。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深夜，落下最后一笔的余烬终于熬不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客厅里传来了门锁响起的声音，随即一阵踉踉跄跄的脚步声传来，有人一屁股陷进了吱呀作响的沙发里。
　　往常余烬听见这声音后会立刻条件反射把台灯关掉，然后把卧室门反锁。
　　可今天余烬实在是有些筋疲力尽，他陷入了一场深沉的梦，梦里他站在风口上，那风凛冽似刀削，吹得人摇摇欲坠，可是有人站在他身旁，让他躲在他温暖的怀里，为他挡住了那凛冽的风，这种感觉让他眷恋不已，整个人都沉浸在这美梦里不愿醒过来，直到一声低哑的推门声传来，意识到似乎空气里传来某种不寻常的波动，余烬眼睫微颤，然而困顿的眼皮却好像被黏住了一般。
　　直到感觉到自己的脸被某种黏腻的东西舔舐，他才猛地一下掀开了眼皮，茫然的睁大一双眼睛望向眼前黑暗里蠢蠢欲动的人影。
　　仿佛有什么堵塞了咽喉，让余烬一时间发不出声音，先是适应般地眨了眨眼，意识在一瞬间的空白之后骤然贯通大脑。
　　余烬几乎是疾电般地站起来，左手下意识地向后推开椅子，右手则防御性地把眼前的人推了出去。
　　伴随着“嘭”的一声，椅子翻到在地。
　　近在咫尺的距离里传来了对面粗哑的喘息声，凭借之前许多此的经验，余烬可以轻易地判断出对方此时的状态。
　　男人喝酒了，而且还喝了不少，于是醉意上头，蛰伏许久的野兽早已按捺不住，露出了他尖利的獠牙。
　　余烬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暗示自己冷静下来。
　　以两个人的体型差距，硬碰硬的话，明显自己是吃亏的一方。
　　平时这人就家暴成性，更别提喝醉了酒之后一点儿理智也没有，万一激怒他拳头砸下来怎么可能还分得清轻重。
　　“你、你想干什么。”余烬咽了口唾沫，用气音问着。
　　“我想干什么？”男人吐字不清地嘟哝着，“我想干什么你还不知道吗？与其便宜了其他人，不如先让我尝尝，你妈是个婊子，你不也是？想当初你的日记里怎么写的来着，喜欢男人么不是，就让我来满足你这个愿望不好么？”说着，男人弓着身子摸索着向前捏住了余烬的下巴，闷着声狰狞地笑了起来。
　　回想起几年前自己性向不小心被男人发现的那一幕，那是他一生中无法抹去的耻辱，叫他陷入泥沼从此再也无法自拔，也正是因为那件事，他在模拟考中发挥失常，失去了原本初中的推荐名额，不得不做出了一件违背本心、令他后悔至今的事情。
　　想起曾经瞒着妈妈被男人强逼着做出的那些举动，余烬的胃里顿时一阵作呕，全身忍不住颤抖起来，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这么没用，可是长期以来形成的生理反应哪是那么容易抵抗的。
　　无数次暴揍、折磨，让他不为外人所见的肌肤上布满了青紫色的淤痕。
　　过去男人一直没越过那条线，可是余烬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他看过男人在床上、在沙发上，或是厨房、其他任何地方对母亲发情的模样，就像随时随地取用的飞机杯，可他的妈妈却总是露出一副甘之如饴的表情，因为在她的心里，男人的收留就是对她过往最大的宽容，因此她感恩戴德，为他生育后代，为他做贤妻良母，甘愿忍耐日复一日的谩骂和家暴，以维持她梦想中“家”的模样。
　　当然，在她的眼里，这家里只有三个人，而他是不配存在的。就像每一次男人把她压在身下的时候，她会呵斥弟弟赶紧进屋，却从不在意自己是不是还待在一旁，目睹两人之间发生的一切过程。

　　就在余烬躲闪之间，男人粗糙的手已经毫不客气地摸了上来。
　　“放、放手！——”

《他捧玫瑰》
他的玫瑰长在了一片荆棘里，他要带他回家